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http://www.bookben.cn/ 或直接百度搜索“书本网” <暗恋也是恋> 作者:天朗 文案 他的一只手覆上我的胸口,心脏的部位。 我低头看那只手。 “你也很期待么?”他说。 我试图拨开他的手。 “暧昧不是那样玩的,是这样。”他移开手掌,却… ——暗恋的对象是个无赖,好玩不好玩?——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青梅竹马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小多 ┃ 配角: ┃ 其它: 1第一章 我啊,悄悄地喜欢着一个人。悄悄地?你玛不就是暗恋么? 是,我说“悄悄地”不是咬文嚼字充什么文艺,就是觉得拿这个词来形容最为恰当。 此人现在就在门内,透过门上的玻璃格子,你可以看到他蹲在椅子上,疯狂地击打着他的手提电脑。我已在门口站了一分半钟,但他纹丝不动,手指几乎一刻不离要命的键盘。 进去?不进去?进去? “咕~~~”肚子再度发出巨响,我饿得胃液翻滚。晓得那种饿极了头眼昏花欲吐还没东西吐的感受?我咬紧牙关用拳头狠命顶住肚子。 忍无可忍,手搭门把,开门入内。悄悄地。 他没回头,仍然‘啪啪啪啪’地没完没了,眼睛死死盯住屏幕,像头狼似的简直就要发出绿光。 我悄悄地移至冰箱旁,打开冰箱门取出牛奶和面包片,再悄悄地关上,拉开我的橱柜取出杯子,预备悄悄地放下倒牛奶,谁料悄悄过了头手一抖,“哐”一声玻璃杯底碰上大理石台板,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非同凡响。 我惊恐地转头看他,果然,他的手指停在键盘上方就跟凝固了似的。打字声一消失,四下里更是万籁俱寂得可怕。 我咕噜一声吞下口唾沫。 他的手指解冻,推开电脑,嚯地跳下椅子。 眼看他气势汹汹就要过来,我慌得后退,但台板抵住我的去路,我忙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这不是饿嘛,饿得要死啊,我也不想打断你写程序,你去写啊去写啊,不用管我的。我吃片面包顶顶饥,马上就走了。” 但他仍然站在那里并不回去继续写,他脸色发青,赤脚站在地上,脚趾用力耙住地面……啊呀,拳头也握起来了。 我不由抬高嗓门:“你想干嘛?” 这人声称最恨别人在他思如泉涌的时候打断他思路,可他对声音又极其敏感,稍微一点动静就能打断他‘思如泉涌’,而那思一旦涌不出来人就暴躁,看他目前这状况,我劫数难逃。 不过还得垂死挣扎:“我都尽量不出声了,这不是不小心嘛。你、你别得寸进尺以为我们非得让着你啊!跟你说,这是公共厨房谁都能来的,谁叫你老在厨房写什么程序,又不是没有房间……” 他突然抬腿走过来,我连忙闭嘴,差一点咬到舌头。但他没走两步却忽地蹲下去了,坐在地上抱着双腿‘唔’一声惨呼。 这是什么情况?我连忙放下杯子走到他跟前,蹲下察看。 “你怎么了杨恒?” 他抬起头,眼神无助,那表情真是又酸又痛。 “麻了。”齿缝里挤出俩字,又埋头闭眼抱住腿一动不动。状极可怜。 “那怎么办?”我束手无策,只好轻拍他的背以示关怀。 “你白痴啊,我是腿麻,拍背有用么?”他呜呜地咬牙切齿。 “拍腿?”我的手伸过去。 他却一把把我推开,“蠢得无可救药。”呜噜唔噜哼出这种话。 虽然刺耳的听多了耳朵长茧有了保护膜,但我关心你你还恶言相向,简直莫名其妙!我站起身不再睬他,回去拿起玻璃杯又重重放下,‘哐’得一声很是悦耳!倒上牛奶,烤上面包,一会儿吃饱了回去睡觉。 等我吃饱喝足转过身来,他不知何时已坐回椅子上,眼睛直直地瞪着我。 我瞪回去:“坐就该有个坐相,那种蹲法不麻才怪,活该!”恶狠狠地说完话,神清气爽地往门口走,快要出门时…… “小多,你等等。” “干嘛?”我转身。 “饱了?”他问。 “是啊。” “我还饿着。” “冰箱里有面包牛奶。” “不想吃那玩意儿。” 那可是我的面包,我的牛奶,还挑三拣四?我白他一眼:“我就吃那玩意儿饱的。” 他看着我,又回头看看冰箱,然后再转向我:“你打断了我的思路。” “……” 我愣住片刻,转念一想那真是我的错?“你呆房间谁也打断不了你。” 我拉开厨房的门要走。 “喂,你当真?”他跳起来三两步跨到我面前,挡住我的去路。 “什么真的假的,半夜三更的让不让人睡觉了。” 他让开一步,头却探过来盯住我的眼睛,小声说道:“好得很,去睡吧,祝你好梦。以后写不来的程序,搞不懂的算术求你的周公给你解答,嗯?” 这……我僵住欲抬腿走路的脚…… 卑鄙,小人! “卑鄙小人还知道动手帮忙,有些人却不知道回报。”他背靠门框,居高临下,小人得志,那态度真想让人上去狠狠踩一脚。 “回报?你这是过度索取!”我调整呼吸,作最后的挣扎,“你哪天不是吃我做的饭?白吃白喝,饭菜就算了,我这人工费可是很贵的,外头打工一小时5磅呢,半夜时分加班费还得翻倍……” 他直起身,手在裤子口袋里乱掏,掏出张纸币,然后塞进我手里:“10磅,买你一小时。” “啊?”我抓着这纸币,目瞪口呆。 这家伙是什么思路啊,谁特么要他的钱了,讲那么一大堆明白没明白阿,是要他别随随便便使唤人,是要说明我以往已经回报得够多了,是要…… “半小时就够了吧?给我煮碗面,多加点蔬菜。”他自说自话回去桌旁坐下了,“小声一点,我继续写程序。”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又开始思如泉涌了。 我看看手里的钱,又看看那家伙,把纸币塞进口袋。 悄悄叹口气,反手关上门,打开橱柜拿出砧板,取出蔬菜,悄悄地切,悄悄地煮,悄悄地熬夜做饭呐…… 瞧瞧,悄悄地喜欢一个人,是要如此这般忍气吞声的。 . 那啥,继续忍气吞声之前,咱了解一下背景情况先…… 是这样的,我和他从小就认识,就是说两家算是旧识,两个父亲之间互称为铁哥们儿。怎么个铁法呢?举个例子说,他爸在他读小学的时候作为高级人才被派往大不列颠国工作,他们一家从此移居海外。他爸念旧,不希望后辈彻底洋化忘根忘祖,所以每年暑假都把他送回国内,汲取祖国养分,但因为有工作在身照顾不了他,就把他放在我家里生活。 不放在他亲戚家?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没想明白。莫不是这小孩太野蛮,被亲戚家嫌弃了?思来想去这一点的可能性极大。 他妈妈呢?为什么不照顾他?这个问题我很早就问过了,问他的时候他必一脸漠然只说一句:“不知道。”我不罢休刨根问底时他就野蛮起来举着拳头要打人。跑去问大人,大人们也闪烁其词说不清楚。 后来长大一点懂事了,大约被认为有接受能力了,大人才好歹道出真相。原来他的妈妈那时候跟着去了异国,却因为生活不惯经常闹别扭,怎么闹不晓得,只知道后来有一天这人索性就消失不见遍寻不着了。希奇不希奇?人间蒸发一样,从此再没出现过。有一阵子我迷上侦探小说,几度怀疑他的妈妈遭遇毒手,否则怎么会有人这样甩一甩衣袖抛开丈夫,丢下儿子,再不相见。我把这个观点说给父母听,他们却一脸严肃地呵斥我,不准我再提起这个话题。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我明晓事理后也不再问他那方面的事了。不过每次见到他始终觉得于心不忍,毕竟,没有娘的娃到底是可怜的。 但可怜之人又可恨得很。此人十足一个怪胎,喜怒无常,说起话来常常不给人留余地。这个国家推崇备至的绅士风度在他身上是半点影子没有哇!你玛……不提那些不愉快的了,说说我吧,虽然平淡无趣了点,多少也算个主人公,简单交待一下呗。 因为杨恒从小受到我家照顾,暑假里好吃好喝好玩,还给补补文学课,他爸感激不尽,所以知道我要来此处求学就忙东忙西帮了不少忙,大学也给极力推荐了,结果我和他上了同一所学校。当然,我没那么厉害,人家读的是全国前三甲的计算机系,我进的是较普通的传媒类科系,不过没关系,我已十分满足。 唯一痛心疾首的是,那小子对此十分不满,不满我考进他的学校,不满他爸要求他照顾我,不满这个不满那个。“出去别跟人说你和我同校,笨得像头猪,亏你考得进来。”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塞给他看,他就是这么答我的。 无论如何,我们现在不光同校,还同住,住在学校宿舍同一间公寓里,当然有各自的房间,不过厨房共用。所以昨晚那样的插曲时不时会来上一段。 补充说明,好在这个公寓里还有其他三个同学。 一个英国本地生,女,虽是素食主义者,却胖得有我两个人那么厚。 一个印度留学生,男,说话咬舌头不是一般的咬,我怀疑他曾经真咬掉过舌头所以如今才不得不这么说话。 还有一个日本留学生,男,这个比较讨喜,看过日剧没?我一度以为日剧里那些小帅哥是百里挑一的极品,但我这学校里几个日本学生却都长得人模人样,尤其这个舍友发黑肤白清爽整洁,也并不比屏幕上的美男们差多少。 啥?别给桃花闪瞎了眼?勿忘那血海不共戴天之仇?这个……不忘的不忘的!可毕竟本人既没杀人也没放火,面目还没狰狞,看着好端端眉清目秀的脸,我总不能因为民族仇恨就诬陷他丑吧…… 哦对了,咱的另一位舍友,就是半夜不睡觉老在厨房打字的那人,男,中国人,性格什么的暂且不说,此中华男儿以压倒性优势在外相上战胜日本宿敌。何为“压倒性”?这么牛?是的,一米八五的个头压得倒一米七不?颜控们说身高算啥,人家姚明还二米二呢…… 眼睛深邃脸颊瘦削薄唇高鼻宽肩窄臀……还有啥没说?头发给他剃成板寸头了,另外,由于此人酷爱打网球,所以皮肤也给晒成了棕色。不是传说中的花美男造型,但仍然十分耐看,反正我觉得耐看,英国素食女也觉得耐看,并且十分羡慕我有这样一个男朋友。 男朋友这事儿纯属误会,但我当然不会给她解释说,不是的不是的他是单身,你也有机会。我又不是傻子,情敌这种东西当然是越少越好。 . 你玛说情敌情敌就到。这不,我上午的课结束回到宿舍,刚推门进来就听到一阵骚气十足的尖笑声。不消说,那个华人海伦又来勾搭咱男主角了。 经过厨房的时候我往里瞧了瞧,好家伙,袒胸露背花枝乱颤,把个肥臀坐在咱的餐桌上,两腿晃呀晃的。杨恒呢?四仰八叉倒在椅子里,就跟瘫痪了似的,只把脑袋竖着盯着桌上的海伦瞧。 我加快脚步赶紧回房放下包,在房间里做个大大的深深的呼吸,然后一个箭步来到厨房。两人同时回头,海伦止住滔滔不绝的话头,快速打个招呼,Hello,小多。 Hello, Helen. Helen.她家如果有个弟弟或者哥哥我打赌他就叫Steven. 背过中学英语课文没?嗯,我很有冲动每次都给她背一遍:Hello Helen. Hi Steven. How are you today? I'm very well, thank you, and you? 看,这名儿起得多省心啊…… 海伦,早年父母投资移民英伦,她生在此地长在此地,虽然长着中国人的脸,但中文很烂,基本语不成句,是个典型的完美的香蕉人。 你也看出来了,我对此人敌意很大。当然不是因为她是香蕉人。香蕉人也好苹果人也好,都不是问题,问题是,她还很有魅力!尤其是外相上。 这阵子她把头发烫成了大波浪,长期披头散发,狂野不羁。大春天的就穿上了无袖超低胸T恤,白花花的两坨肉随时有蹦出来的危险。要命的是她还不穿内衣,我每看她一眼就心惊肉跳。警方说什么来着?请女性朋友衣着不要过分单薄,减少犯罪发生。看来对她是对牛弹琴,都不晓得给警察叔叔们添了多少负担。 噢,衣不蔽体就算了,还浓妆艳抹。你猜不到她到底有多少支口红,今天是酒红色。记得上次是橙色,另外还见她涂过粉色,褐色,金色…… 总之,虽然个子不高,1米6吧,但打扮撩人,胸器又猛,男人见了都会把眼睛瞪圆。 瞧瞧,这会儿推门进来的印度小哥,把已经够圆的眼睛瞪得又圆了几分。 “你好,海伦。”他团着舌头打招呼,顺便把多余的口水往肚子里咽了咽。转眼发现我和杨恒,又补充道:“嘿,伙计们。” “小多,你杵那儿干嘛?”杨恒歪过脖子冲我说话,有气无力地,“即兴表演电线杆么?我快饿死了。” 电线杆?我低头看一眼前胸,要不要这么过分啊,就算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电线杆嘛。我瞪他一眼,“你才表演烂泥巴呢,骨头断了?干脆躺地上得了。” 我转身打开冰箱,拿出通心粉,肉末,洋葱,西红柿。 “我能在这儿吃点么?”海伦问。 “哦,当然。”杨恒答。 我看看手里的西红柿,拿多了,于是又放回去一个。我悠哉游哉地边切西红柿边问:“你打算做什么拿手好菜给人家吃呀?一会儿我也尝尝。” 身后沉默有倾,只听杨恒说道:“抱歉,食物短缺,恐怕没有多余的给你吃。” 某胸器‘啊’了一声,声音颇为尴尬:“没关系没关系,那我回去吃饭了,呵呵……”然后‘噔’地一声跳下餐桌,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走了。 我只好又折回冰箱,把刚放回去的西红柿再取出来。 很多时候我都想不通,类似这样的情况你尴尬个什么劲儿,该尴尬的是椅子上那人吧?前头才答应得好好的,跟着就反悔,真没见过这样的。 人不要脸起来果然天下无敌啊。 2第二章 “哚哚”两声敲门声。 我在书桌前转头,门是开着的,杨恒赤脚站在门口——这家伙在宿舍里就没穿过鞋。 “嗯?”我放下笔,递给他一个疑问的眼神。 “下午没事吧?收拾一下跟我回家。”他说,脸上隐隐的有些不痛快。 “发生什么事了?”我问,“干嘛突然去你家?” “不去也没关系,不过是个后妈而已。”他说着转身走了。 怎么回事?这是打哑谜还是做什么? 我急忙抛下笔跟过去,把他拉住,“到底是什么事啊?我不过问问你情况又不是不去,你别把话说一半。” “老杨订婚,叫我带上你去参加他的订婚宴。” “怎么这么突然?” “走不走?”他显得很不耐烦。 “走啊走啊。你等我一下,我收拾东西去。” 我折回房间,挑了件较正式的米色连身裙换上,为免着凉,再披一件对襟针织小外套。然后穿上皮鞋,理一理齐耳的短发,站在镜子前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嗯,参加订婚宴应该不会太失礼。 我取出小型旅行包,准备行李。犹豫,他家在m市,离此地开车要3小时,今天赶不回来吧,明天又是周日,在那儿度周末么?我在衣橱前纠结了一会儿,算了,随便塞件换洗衣物,到时候再看吧。 20分钟之后我拎着包来到杨恒的房间门口,却发现这家伙仍光着脚丫子靠在单人沙发上,眼睛看着空气不知在发什么愣。 “你怎么还没准备啊,不是说要走吗?”我走进屋子,放下包。 他在沙发上斜眼看我,却不动弹。 “你也订婚去?穿成这样是打算和老太婆PK么?” 我在床沿坐下,踢他的脚,“快准备准备,是去参加晚宴吧?动作快点,别迟到了。” 他才好歹慢吞吞地从沙发上起身,伸个懒腰,把脚塞进歪在一旁的休闲跑鞋里面。 “你还没穿袜子。”我提醒。 但他聋了似的头也不抬,继续三两下绑好鞋带,站起身把书桌上一串钥匙抓起来塞进裤子口袋,说:“走吧。” “开玩笑吧,”我说,“你就这个样子去参加订婚宴?” 此人身着白色T恤,外头套一件灰色棉质运动衣,下面是条牛仔裤,那上面还有俩破洞。 “要是后悔了嫌弃我,今天不订婚也行。”他把运动衣的拉链嗖地拉上,然后上下打量我,“你都把人家老太婆PK输了,我总得给老头子留点面子,是不是?” “胡说八道什么呀。”明知道这人嘴贱说话没头没脑,我却莫名其妙地脸红起来。 我拿起旅行包快步走出房间,先行下楼往停车场走去。 . 汽车上,他手握方向盘,嘴里叼着烟,一言不发。我坐副架座,把窗户打开散烟味。我靠着椅背歪头看他,只见他嘴里的烟明明灭灭。 我牢牢闭住嘴巴,毕竟是人家的车,还给当免费司机,抽根烟总不能发人家牢骚。可这人发了疯似的一根接一根,一根接一根,这已经是第6根了。 “抽完这根别抽了,”我忍不住开口,“弄得满身烟味不好。” 他看我一眼没吭声,转头继续把嘴角里的烟吸得明明又灭灭。手机铃声忽然响起,不是我的。他从裤子口袋掏出手机,凑到耳边。 “嗯,在路上……嗯,在。”挂了。 嘴里的烟吸完,他把烟头摁死在烟灰缸里,我盯住他的手。他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好歹没去拿烟,回去握住了方向盘。 我悄悄松口气,说:“杨叔的电话?” “嗯。” “他早跟你说了吧,你也不告诉我。” 他目视前方,沉默着不搭话。 “是去年圣诞节见到的那个Anna?”我揣测。 去年圣诞节的时候我去他家,除了杨家父子和我,还有一对白人母子在他家做客。女人四十来岁,红棕色头发,笑起来和善,给人感觉很舒服,据说是杨叔的同事,同是公司里的高管。和她一同来做客的男孩儿与我们年龄相仿,也十分亲切友好,看得出这是个好人家。 “她人看上去不错。”我说,“她的那个儿子也很友善,是叫乔治吧?这一家子都挺好的。” 他却‘哼’一声,沉默一会儿才又阴沉沉地开口:“是啊,好得很,乔治就更好了,你不妨去试试运气。” “运气?什么?”我不明所以,但被他那带着恶意的口气弄得心里一沉。 “我是叫你好好表现,”他的语气果然更加恶毒了,“运气好的话晚上弄不好能和他干点什么,你不是还没碰过男人么,今天是个好机会。” 玩笑可不是这么开的。这话不仅刺耳,还刺心。 “发什么神经!碰没碰过……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的事,就是奇怪有人大学都两年级了还没做过,不是有什么障碍吧?”他突然身体前倾,趴在方向盘上冲我嘻嘻笑,“处女情节?等结婚了才干?我很好奇是不是你的男人也必须是处——” “闭嘴!看前面开车,想自杀别带上我。” 我把头转向窗外,用力闭上眼睛。我知道我的胸口起伏得厉害,他肯定很得意我被气成这样,这是他的拿手好戏,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玩上一出,从来也不管合适不合适,胡说八道防不胜防。 “你说殉情?唔,我考虑一下,不过对象还是个纯情少女有点可惜了。” 有完没完! “我得罪你了?”我问。 他抬一抬眉毛,不答话。 “要是哪里得罪你了,我道歉。” 我转身趴到车窗上不愿再理会他。风把头发吹得一脸,盖住我的眼睛。这时候就算没忍住气出眼泪也马上被风吹干,谁也不会看见。 . 傍晚时分,车子驶进一处住宅区域,这个区域都是独栋住宅小楼。拐了几个弯之后,我们来到一处花园洋房前,那前面已经停了几辆车子,他把车驶进院子,停在车库门口。 这地方我来过一次,就是上次圣诞节。下车后我也不等他,直接往住宅门口走去。门虚掩着,里面传出人声,我想了想还是按下门铃。不一会儿,一个中年男人把门拉开。 眼前这个人神采奕奕,个头很高,穿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服,看见我就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你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十分英俊的大叔。他叫杨涵,杨恒他爸。 “杨叔,恭喜你啊。”我说。 “小多你好啊,真高兴你能来,欢迎欢迎。”他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拍了拍,退开一步把我让进屋里。“在这里稍等一下好吗?小恒来了一起进去认识认识大家。” 我没有理由拒绝,只好站着等杨恒过来。不一会儿,这人出现在门口,看到杨涵也不好好打招呼,竟然拍一拍对方的胳膊,道一声:“恭喜了,老杨。”就自顾自进了屋子,转个弯踩着木制楼梯往楼上走。 “小恒,你等等。”杨叔跟过去,在楼梯口唤他。 杨恒在楼梯上停住,转过身。 “过来和小多一起认识一下大家吧。”杨叔说。 “开车累了我先睡会儿,吃饭的时候再认识。”杨恒说着就上楼去了。 杨叔叹气,只吩咐道:“半小时后吃饭,准时下来啊。” . 吃饭的时候他迟到了,大家围着长长的桌子准备就餐还不见他下楼来。杨叔十分抱歉地和大家打招呼,然后跑去楼上叫人。 5分钟后,他回到餐桌旁,蹙着眉毛显得无奈又为难,见到大家又不得不堆出笑容,然后侧身等待,只见杨恒跟在后面慢慢走来,他若无其事地边走边打呵欠,衣服依然是来时的那一身,到杨叔身边站定,扫一眼桌子说:“人还不少,大家晚上好啊,”然后心不在焉地问他爸:“我坐哪里?” 我连忙举起手,小声说道:“这边。”他被安排坐在我身旁的位置。 他看我一眼,又把眼睛锁定在我的邻座位置上,那是乔治,Anna的儿子。他盯着对方看,那眼神肆无忌惮很是古怪,我快速扫一眼乔治,他果然被看得不自在,满脸的疑惑。 隐约猜到他的用意,我调转视线与他的眼神撞个正着,那双眼睛里满是讥诮的笑意,直直地刺过来,我不由深吸口气,差一点就没按捺住喊出来——你个王八蛋! “实在抱歉,叫大家久等了,这是我的儿子,杨恒。” 这时候杨叔向大家介绍杨恒,桌上的人纷纷点头致意或问好。杨叔走近一步说:“小恒你过来,给你介绍几位新朋友。”杨恒却略一耸肩,径直走到我的身旁坐下,自顾自地说:“新朋友老朋友都饿了吧,还不开始吗?” “也好,先吃饭吧。”杨叔略微尴尬地点头,招呼厨子上第一道菜。 因为在家办酒席,临时雇来了厨子侍者,菜做得精美,手脚也利索。侍者给大家斟上红酒,先前怪异紧绷的气氛缓和下来,大家开始轻声交谈。 我把椅子往一旁挪了挪,尽量离那家伙远一点,完全不想和他说话,于是我侧过头和乔治聊天。 “刚刚你说你很高兴你妈能再找到伴侣?”我说,声音稍稍抬高,想叫杨某人听听人家的回答。 “是啊。”乔治答,那双漂亮的绿色眼睛里绝没有勉强或者不满,“她能再次组成家庭我很为她高兴。涵是个很好的人。” 我也点头,杨叔确实是个再好不过的人,他值得再一次得到幸福。我朝杨叔和Anna看去,他们此刻正有说有笑喜气洋洋,看得出来,这两个人正在热恋中,那暖融融的眼神旁人看了都要融化。 我瞥一眼端着杯子使劲儿喝酒的某人,前前后后把他的行为表现略一总结不难看出,他不乐意这门婚事。是不满意Anna?还是,不可能满意任何女人? 可是为什么?杨叔单身那么多年,是谁都会感到孤独吧,好不容易找到喜欢的对象,为什么不支持他?我望着杨恒,实在不明白他何以如此——瞧人家乔治,多体贴他妈啊。 杨恒取过酒瓶又给自己添上酒,晃了晃杯子正要凑到嘴边,却忽地转过头来,皱眉道:“看着我干嘛?你的目标在那里。”他越过我觑一眼乔治,“你这椅子还能再挪过去一点,记得别把他灌太醉,晚上才能摸到你的房间去。” 他不冷不热地说完,把酒杯凑到嘴边一气喝了。 我本来还打算劝劝他,但此人实在可恶,又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压下去的火气再度窜上来,“不开下流玩笑会死吗?你怎么不能学学人家乔治,别这么自私小气。” 他歪头盯住我的脸,眼睛微眯,那表情看不出是什么情绪,但我才不管他是什么情绪,继续把话说完:“你都多大了,还跟个小孩一样耍无赖,尊重一下别人好吗?别每次有事没事把我卷进来乱开玩笑。杨叔也是,他多希望你支持他。” “尊重别人?”他却冷哼,“你懂尊重别人怎么不把嘴闭上。” “真是够了。”他突然起身,拉开椅子转身就走。 我哑然,只见他径直穿过起居室,却好像并未上楼去。稍后听见一声关门声——他就这么出门去了? 回头看向桌子,好在桌上的人互相聊天聊得正酣,没几人留意到这里的动静。 “你还好吗?”乔治探过头问。我的脸色大约不怎么好。 “哦,好。”我忙点点头,调整呼吸。 “杨恒他没事吧?他去哪里?” “嗯,我想……他大概是去洗手间。”我只好敷衍他,扯起嘴角笑笑。 继续低头吃餐盘里的食物。食不知味。那人即便无理取闹,也一样影响到我的情绪,把我的情绪拉向坏的一面。心里灌了铅似的沉甸甸闷呼呼。 . 结果到了晚餐结束他也没回来。人们一一道别离去,最后只剩下我,乔治,Anna和杨叔。杨恒一直不出现,Anna似乎有些不安,也是,这样的情况任谁都会感到不妥,杨叔时而和她说着什么时而无奈地摇一摇头。我站在窗前望向屋外,越过院子的矮墙,不远处的路上灯光暗幽幽的,前后空空不见车也不见人。 乔治来到我的身旁,驻足片刻并不说话。我扭头看他,他在嘴角牵出一个笑容,眼睛里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现出这样的表情,看在眼里却叫我的心情好了许多。他穿着很隆重,剪裁漂亮的西服下是健硕高挑的运动员身躯——他说他在校队踢足球。白色衬衫有棱有角,配以一本正经的西裤和皮鞋,乍一看像个野心勃勃的商业精英。但他当然还是个和我一样的大学生,现在脸上又现出这样腼腆的表情,这不协调感……却使此人显得异常可爱,我不由得看着他的脸发笑。 他不明所以地摸一摸自己的脸,“我的脸很奇怪?今天酒喝得多了点,人有些晕。” “哦,不是奇怪,我喜欢你的笑容。”我直言相告。在这个国家待上一阵子我也习惯了不去吝啬赞美之词,我就时常被人夸‘You have a great smile',是否真那么great我不得而知,但听着心里还是乐开了花,于是就笑得更‘great'了。 果然,乔治听我这样说原本腼腆的笑迅速在脸上放大开花,愈发灿烂。 “谢谢。”他答,又问道:“你会在这儿呆多久?我在考虑周末是否在这里过。” “啊,这个我还不确定,要看杨恒怎么决定了。” 他愣了愣,问:“你和他,是男女朋友吗?” 我把头转向窗外,这个问题真叫人灰心。不止一次被人这样问了,我叹口气如实作答:“那倒不是。我坐他的车过来,也要搭他的车回去,我们同校。” “是嘛。”他像是松了口气。 我突然意识到,这……难道这家伙对我有什么想法?果然他接着说:“如果你愿意,留下过周末好么?周日晚我开车送你回去。” “这个,这个,不用那么麻烦了,呵呵……” 他笑笑耸一耸肩,没再答话。但那眼神却起了变化,亮晶晶的简直叫人无法直视了。 . 夜深,直到大家各自收拾完毕睡下,杨恒还是没有出现。 我被安排在一个小客房里,一直半梦半醒竖着耳朵听动静。打去好几个电话他不接,也不知道这深更半夜的做什么去了,楼下客厅的门总是不见响动,他还回来不回来啊? 迷迷糊糊之际实在困得不行,突然听到咔的一声,是开门的声音——总算回来了,我放下心来。 可是不对,恍惚中我意识到哪里出了错误,我从床上吃力地抬头,刚才那声响不是楼下大门的声音,却是我的房门被谁推开了。借着窗外微弱的光亮,我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慢慢趋近来到我的床前,黑黑的像个幽灵。 我惊醒,一瞬间睡意全无,用力揉揉眼睛,那黑影却并不消失——那并非什么幻觉。 ‘记得别把他灌太醉,晚上才能摸到你的房间去。’脑袋里突然幽幽地响起这句话来。不是吧……怎么可能!惊诧之余又想起乔治那亮晶晶的眼神,难不成他果然会错意了? 我猛地捂住嘴巴,拉起被子攥在胸口,你玛这是要来真的吗?! 3第三章 我把被子攥得紧紧的,慌忙伸手按亮床头灯,桔黄的灯光一下子照亮房间,也使床前伫立的人猛地抬起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嘴里发出一声不满的呻.吟。 看清来人,我惊讶的瞪大眼睛。他稍微适应了光亮,把手放下,眯着眼睛居高临下。 “怎么是你啊?”我松口气,问道。 “是啊。”他抿着嘴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怎么是我啊,等得很辛苦吧?那家伙现在还不来恐怕是不来了。” “醉成这样还要胡说八道。”他喝了不少,我在床头都能隐约闻到酒气。 他又点点头,就着我的床沿坐下了,然后散架似的躺倒下来。 “喂,你这是干嘛?回你自己的房间去睡啊。”我坐起身用力推他的肩膀,无奈这人一滩烂泥似的纹丝不动。 “真是可怜,活活等到现在人也不来,你要不要这么悲剧啊?”他虽然闭着眼睛,嘴巴却不歇着。 “懒得理你,臭酒鬼。”我滑进被子深处,转个身不再理他。 他总算安静下来。沉默有顷,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大概是睡着了。 我缓缓地回转身察看他,却被他大睁着的眼睛吓一跳。 “你没睡啊。”我说。 他歪着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良久,好像要在我脸上盯出个窟窿来。 “他说会回来。”他突然这样说道。 “什么?”我有些发懵,不明白他的意思,“他会回来?谁?” “她。”睫毛微微颤动,眉骨下略微凹陷的一双眼睛此刻黑漆漆的,“她离开之前对我说,她有一天会回来。” 我吃惊,恍然明白他指的什么,“她?你妈妈吗?” “蠢得惊人,谁要她回来,以为别人一定盼着她回来么。”他喃喃自语。 “唔,”他瞪着我皱眉,“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都这么一厢情愿自私可笑吗?” “可…可笑?”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啊,“但是她为什么要走呢?”我鼓起勇气问出心中疑惑。 “天知道。”他突然翻个身靠过来,“要不你提前跟我透露一下,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走?回学校吗?明天后天都——” 他的手探过来,落在我的脸上,“小多,你还没和人接过吻吧?我帮你破零怎么样?”指尖也落到我的嘴唇上。 他凑上来,靠得太近了,我的鼻尖全是他呼出的酒精味。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却渗出古怪的笑意,一圈一圈扩大,逐渐变得疯狂。我感到害怕,他醉得厉害,那表情像是要发疯。 我侧头避开他的呼吸,心简直要跳到嗓子眼。他的指尖用力,手掌也用力,把我的脸又扳回去不得不面对他。他当真要胡来,这次不是低俗的玩笑,不是恶意的奚落,这个醉鬼酒精上脑要玩真的! 但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不过是因为内心里的某些痛苦需要找个发泄口,他把我当成发泄口,我不愿意成为这样的角色,我伸出手来用力推他,“谁要你破零。这种事是要两情相愿和喜欢的人做的!” 他被我推得往后退开了一点,但随即以反扑的架势靠过来,用整个身体压得我动弹不得。 “喜欢?那就喜欢我嘛,小多。”他说,嘴唇不由分说压上来。 我的话被堵在嘴里再出不了口,唇齿稍一松动,他的舌也滑进来。鼻腔里酒精味更浓,我感到晕眩,渐渐地难以呼吸,欲躲闪却避不开他。那凉凉的嘴唇辗转着怎么也不肯放松,疯狂的舌尖在我的口中纠缠不休。 我快窒息,呜呜地发出声音,双手狠命推他。他终于放开我倒去一边。我得到自由拼命呼吸,鼻尖的酒精味徘徊不去。 “怎么样?”他喘着粗气说话,“我们再来一次?” 我惊,条件反射地拉起被子捂住头顶:“你滚,死酒鬼臭流氓,别跟我在这儿发酒疯。” . 结果,他并没有滚。 我捂在被子里好一会儿怎么也不见动静,最后实在捂得难受了,探出头来却看到他大剌剌地躺在一边睡着了。 也许是台灯光线刺眼的缘故,他沉沉睡去的脸上依然皱着眉,嘴唇抿得紧紧的,瘦削的脸颊上光影分明,这分明的光影更显出他绷紧的情绪,叫你看出即使睡着了,他仍然不痛快。 他不痛快也叫你不痛快,随便就做出那么过激的行为,不管不顾是否会伤到别人的感情。就像那张嘴,冷不防就吐出那些不好听的话来,直刺你的耳朵,有时也刺到你的心里。 这个人,这样的人啊,你喜欢他什么呢?你甚至无从记起这样奇异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作孽啊,记得奶奶说过,你这辈子要是对谁做了坏事,下辈子都要还的。如果这是真的,我猜我大概上辈子对他作了什么孽,这辈子就要还他。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已不见踪影。我洗漱完毕,吃了Anna准备的早餐。 乔治和杨恒都不见人,杨叔在院子里给草坪洒水。我吃完早餐走去外头准备伸个懒腰晒晒太阳,就见杨恒沿着院子里的小径走过来。 昨晚的事浮上心头,我忽地感到脸红,虽然是被醉鬼舔的当不得真,但是脸皮子恁地薄,非要火辣辣地红起来你都管不住啊。话说回来,那可是我的初吻,初吻啊! “一大早你脸红什么?还是粉涂多了扮猴子屁股?”杨恒走到我跟前停住,好不要脸地探过头来查看我的脸。 我迅速转个身打算走开,斗不过总还躲得过。没跨出两步却被他一把拉住。 “你去哪儿?早饭吃过了吧,去房间拿行李,我在车里等你。” “这么快就走了?”我惊讶。 “舍不得走?哦对了,早上乔治看到我从你房间出来,他好像很吃惊,见了鬼似的。你是和他表白了还是怎么?那小子一脸上当受骗的样子,哈哈哈,你没戏了。” “什么?”我五雷轰顶。 这下可好,乔治一定以为我是个狐狸精加说谎精了,我的可怜的名誉啊!太过分了! “你没跟他解释吗?说你喝醉了走错房间而已。” “我为什么要说谎?” “说谎?这怎么是说谎?你不跟他解释才是说谎。” “我既没喝醉也没走错房间,你要我解释什么?” “你,你……”这个人耍无赖简直比无赖还无赖!我火冒三丈,怎奈舌头打结一时间找不出词来。 “唔,倒是可以提醒提醒他,某人的接吻技术实在太次,不知道他有没有特殊癖好,比如和木头接吻什么的。”他说着朝院门的方向扬一扬下巴,“乔治好像跑完步回来了,我是不是该和他沟通一下?” 我不由分说一把拉住他,快步小跑到车库前,恶狠狠警告他:“你先上车等着,我马上就来,不准和乔治说话,不-准-你-乱-说-话!听到没有?”我觉得我的眼睛应该已经冒出火焰了,他敢不听话我就——我就—— 我飞快地跑进屋子,飞快地上楼把所有东西塞进包里,又飞快地下楼,与Anna擦肩而过,我火急火燎地打声招呼并且道别,等不及她回答我已经窜出门外,窜到车子旁边一把拉开车门,这时候乔治刚好出现在不远处的小径上。我重重地喘气,催促驾驶座上的人赶快开车。 “不和人家说再见么?”杀千刀的靠在座位上并不立刻发动车子。 “不需要不需要,你快开车呀。”我急道。还再什么见啊,现在肯定被人严重鄙视中,哪有脸面见他。 他终于坐好把车子开起来,慢慢地滑过车道驶向大门,快要出门口时却突然传来呼喊声:“嗨,小多,这就走了吗?” 是乔治,他在不远处朝我挥手,有些焦急地快步朝这边走来,但车子拐个弯已经驶出院子,并且在大路上行驶起来。 我转过身,透过后车窗看去,只见他停在院子门口望着这边,那神情怎么像是……很气馁又很不解呢?直到在十字路口转个弯再看不到他,我回转身,头脑中有个问号若隐若现,是有哪里不对头?不经意瞥到杨恒大剌剌飞起来的嘴角,那笑容怎么恁地刺眼? 电光火石间,我豁然开朗,这——这!个!混!蛋! 我闷声问他:“今天早上你没碰到乔治吧?”喉咙发颤,呼吸不顺,头皮发麻…… 他当然不回答,眉毛也不抬一下。我紧紧攥住胸前的安全带,遏制住伸手掐他脖子的冲动。 我这个笨蛋,我承认是我的问题,脑子带了也不拿出来用用,怪谁呢?怪不得别人。这浑球太知道怎么给自己找乐子玩了。我真想找堵墙撞撞,把脑袋撞清醒了,要么破罐子破摔撞个脑震荡也行,或者失忆,反正撞个——与此人相见再也不相识啊! 4第四章 朋友不再问我‘你为什么喜欢他’,因为这个问题实在叫我暴躁。他们转而问我,你俩认识这么久了,你又喜欢他,怎么还是这么个不清不楚的关系? ‘不清不楚’?这一点我想了想,也确实难怪他们有这个印象。虽然在我看来我和他的关系清楚得很,就是比一般人再近一点的朋友关系而已,但在外人眼中,一男一女如果不是兄弟姐妹,以我们这样‘互相帮助’的程度来看,不应该只是朋友而已。 我有时候也想打破这个僵局来的,但始终勇气不够。一是,他不给我明确的希望,就是说,我看不到他愿意成为朋友以外关系的意愿;二是,我实在提不起勇气前去说明,也就是表白。我想你要是见过他曾经怎么拒绝过别人,你恐怕也要裹足不前。 据说他读中学期间交过女朋友,但显然年轻的恋情都无疾而终了。现在我们大二,这期间他还不曾和谁确定过关系。海伦?噢,海伦啊,海伦这样的存在其实不在少数,但不知为何,他不和谁出双入对或者公然你哝我哝——这是好事,对我来说当然是,这说明至少我还有希望,也不用费尽力气去伤心气恼、嫉妒谁。 不过糟心的是,我和海伦们一样,破不了那层冰。 同往常一样,他埋头在手提电脑前啪啪啪啪啪,偶尔皱着眉盯住屏幕半天,然后‘哼’一声或‘哈’一下,接着就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双眼放光,‘啪啪啪啪啪’把键盘敲成爆竹。 刚吃完晚饭,我抱着冰激淋桶用一个大勺子挖冰激淋吃。一旁键盘上长长的手指飞也似的起起落落,瞧着真有点儿眼花缭乱。望见这光景时,我时常会想,那些漂亮的手指要是会弹钢琴不知会是什么情形,但随即抬眼看看手指的主人,眼睛那样冒绿光的……恐怕还是敲这些莫名其妙的字符来得更合适一些。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蝌蚪小字,我每一看到就头痛难忍,只因我所学的科目中有一门也涉及编程,老师布置下来的作业动不动要你编个游戏,或写个系统,虽然是初级入门级别,但对我这样感性思考多过理性思考的人来说,那真是难如登天的东西。 记得有一回学期末作业,要编个飞机在海面绕过障碍物着陆的程序,偶滴神,拖到最后关头,我熬夜熬得脸都黑了,有个关口就是过不去。那时候,为了我那可怜巴巴的自尊心,我强忍住找他帮忙的冲动,打定主意要挑战一下自己的智商——凭什么他做得到我偏偏就不行呢?他是人,我也是人的嘛! 结果,熬到眼珠子通红,脑袋麻痹,还是没能找出解决方法来。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把他拖过来。又结果,不出所料,他花了几分钟看我的程序,又花几分钟啪啪啪地做几个调整,接下来打下几行 IF AND OR ELSE…… 前后不到二十分钟就弄完拍拍屁股走人了。 你能想象我的心灰和意冷么?什么笨鸟先飞什么水滴石穿那都是骗人的!很多事情上,你不行那就真的不行,任你把脑袋想穿了也还是不行。 明白这个道理后,我豁然开朗——既然有个超级大工具帮忙,为什么偏偏要为难自己呢?巧妙使用别人的智慧,那也是一种智慧!嘿嘿…… 我往嘴里送进一大块冰激淋,无声地发笑。看着眼前这个呼之即来的人肉大工具,真是越看越可爱,你只要给他做几顿饭填饱他的肚子,这个工具任你使用啊,哈哈哈…… “据说笨蛋没烦恼,还真是说对了。”他突然抬起头,目光炯炯。 我不理他,继续挖冰激淋。人肉工具就是有一点不好,嘴巴太毒。不过有利有弊嘛,把耳朵闭起来就行了。 “给我。”他说。 “什么?” “给我那个。”他把身前的电脑推开,指一指我手中的冰激淋桶。 “哦。”我用勺子狠狠挖了一大块冰激淋,然后把桶递给他。 “还有那个。”他接过桶,又指着我的手说。 “那个?”我看看手中的勺子,“这个?” “嗯。” “这是我的,你拿你自己的去。” “你帮我去拿。”他歪在椅子里。懒成这样。 “就在你身后,两步路——”我还没说完,他忽地探个身过来一把夺走我的勺子,挖了冰激淋吃起来。 “那个我刚吃过……”这人也太那个啥了吧。 “嗯?”他把勺子搭在嘴里,“噢,没关系,我扛得住,上次嘴对嘴接吻也没给毒死嘛。” 我用手掌盖住额头,这人,能不能别老提那个事啊。你的脸皮厚过城墙,咱的脸皮薄得很嘞! 我正无言以对不好意思之际,有人推门进来了。赶紧抬头看来人,是日本美少年龙次君啊。 “龙次啊,这两天都没见到你。”我赶紧搭话,转移话题。 “小多,杨恒,晚上好。”美少年礼貌得很,他微微点一点头说道:“有朋友从日本来,在伦敦玩,我就去找他们一起玩。” 他拉开冰箱取出牛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然后在桌边坐下。 “哦,龙次。”杨恒把注意力落到龙次身上,“最近有个叫泷泽罗拉的好像很火啊,有片子么?” “啊……”龙次看看杨恒,“那个……”转而看看我,说话吞吞吐吐。 我好奇:“泷泽罗拉?日本新出来的明星吗?我还没看过她的影片。” “哦,是啊。”龙次点头,晒不黑的白白嫩嫩的脸上好像有点儿发红。这家伙动不动就脸红,随便一点小事都会面红耳赤,有趣是挺有趣的,不过么,这样会让人想欺负欺负他,就是容易引发别人体内原本安安分分的兽性。 “这次你朋友给你带了不少吧?没有她的其它也行,一会儿去你房间拿。” “原版DVD吗?这么讲究啊,其实都可以从网上看。”我不解,不过有正版当然更好,“龙次,有什么好看的片子也借我看看吧。” “是啊,挑几盘最好的给她。”杨恒扑在桌子上,一手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住龙次,“不然我们在厨房一起看,阿里也等着嘛。” “诶?那怎么行,别开玩笑了。”龙次差点跳起来,这会儿一张脸明显红到脖子根。 “为什么不行,我们问问看阿里的意见,他要不要一起看。”杨恒说着又看我:“小多,一起看好不好?” “也没什么不好,不过……”我看看龙次,他好像很不乐意啊。 这时厨房的门被推开,印度小哥进来了,他打着呵欠和大伙儿招呼:“嘿,伙计们。” “哎,阿里。”杨恒招呼他,“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印度小哥打开冰箱取出一罐啤酒,转身团着舌头说:“都在啊,有什么好事吗?哦,龙次,伦敦好玩吧?” “是啊,是啊。”龙次红着脸点头。 “龙次带了很多碟回来,阿里你去他房间取吧,等很久了吧。”杨恒托着下巴,边往嘴里塞冰激淋。 “嗯,走吧龙次,给我看看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阿里走到龙次跟前,两眼放光。 “啊……好。”龙次放下还没喝完的牛奶杯子,起身往门口走去。阿里尾随其后出了门。 “小多,你也去挑一些啊,帮我带过来。”杨恒懒在椅子里冲我说。 “嗯,我去看看。” 龙次的房间门虚掩着,我径直走进去:“怎么样,有什么推荐的?” 在桌边挑着片子的阿里回过头来,见了鬼似的瞪大眼睛,那眼睛简直堪比铜铃了。 “小、小多,你也想看?”他咽了口唾沫,说话间那舌头团得更凶猛了。 “是啊。”我点头,来到桌子前,“我一直挺爱看日……日……” 日什么来着……我的老天爷,这些都是什么呀?桌面上的那几张DVD,封面上横七竖八的玉…玉体……还有那些触目惊心的…的…… 这可真够触目惊心的,我的眼睛啊,这会儿恐怕比印度小哥的铜铃还要大了。 我僵在原地,不晓得如何是好,一不留神又瞄到桌面上的儿童不宜,脸上的热度刷刷地涨。好不容易定了定神,我跟个机器人似的把脑袋‘咯咯咯’地转向龙次,只见他直直地坐在椅子里,脸上红一阵青一阵,那表情像是随时能哭出来。 “啊喏……”他忽地低下头去,“大家想看,我就叫朋友带来了。” 那张脸憋得通红,嘴巴抿得紧紧的,他这么为难的样子……是被欺负了?灵光一闪,我猜到来龙去脉——这些人太过分了,一定是这样的,竟然把人家这么纯洁可爱的美少年当成黄片片源了! “龙次,你完全可以不必那么为难的,拒绝他们啊,那些白眼狼。”我气愤,“阿里,你看他明显不愿意的,你们干嘛非要他带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过来,不该这样为难人家。” 阿里手上拿着黄片,铜铃大眼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他,竟好像听不懂我说话似的。 “是啊,别再为难他了,小多,你看人家都要哭了。”杨恒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冒出来。 这家伙倚在门边,要笑不笑的,一脸欠揍。 “你说是我为难他?什么意思?”这是什么神逻辑? “笨蛋就是笨蛋,你的脑子结构大概真异于常人。自古以来,这种东西都是增进男人友谊的巨大桥梁和纽带。”他像看白痴一样地看我,“你以为男人间的友谊怎么来的?一起看偶像剧么?” “你说是不是,阿里?”他转去问印度小哥。 阿里低头看看手中的黄片,抬头看看一边的龙次,然后转向我,猛地点N下头。 “切,要真是友谊的桥梁,龙次干嘛这个表情。”这人可是活生生的证据。 “嗯,被雷劈了,恐怕是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女人非要跟人借A.片看的。” “我才没要借这个,我不过是,不过……” 这回轮到我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了。一不小心又瞥见桌面上的男人女人,赤身裸体还有各种不要脸的姿态行为……你玛的谁要看这个啊,我才没要借这种东西看,真是太要命了…… “都怪我不好。”龙次抬起头,脸上又窘迫又抱歉,“我之前就应该和小多解释清楚,造成这个误会是我的错,对不起。” “啊呀,怎么是你的错啊,要怪也怪他。”我伸手指向门边的人,诶?门边的人呢? “别墨迹了,”那人的声音从走廊传来,“阿里,挑张最好的来厨房一块儿看。” “What?”阿里怪叫,那双可怜的眼珠子几乎夺眶而出。 . 印度小哥瞪着眼走开之后,我也不好意思留在那一堆黄片世界里,拔腿要走。龙次却叫住我,起身来到我跟前。 他比我高出半个手掌,即使靠近了和他对话,我也不需要仰着脖子望他。 “小多,你知道,我……”他抿了抿形状好看的嘴唇,眼神忧郁。 “怎么了?”我问。 “你知道,我……不是什么色.情狂。” “哈?当然,当然不是。”我连连摆手。 他认真地看着我,半天,微微点一点头。 “啊哩嘎多。” “一耶。” 我走出房间,淡定地跨出几步后还是没忍住捂嘴偷笑出来。 这个岛国来的少年有意思得很,做什么事都一本正经的,就连之前和他开玩笑建议那些简单的招呼比如‘早上好,谢谢,对不起’可以和我说日语玩玩,不过随便一提,他还真的照做了。有种穿越到日剧的错觉哪…… 5第五章 这两天昏昏沉沉。勉强上完课回到宿舍就缩进被窝里昏睡不止。没错,可怜的我发烧了。我这人身体一向好得没话说,生病这种事几乎和我是八杆子打不倒一块儿的,前两天还跟朋友在咖啡小馆里吹嘘这个来着,现在好了,诚心跟我对这干似的,真要被他们笑死。我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地想了想缘由,很可能是我吹嘘这事儿的时候没学着老外们敲一敲桌子,霉运果然就临头了不是…… 宁可信其有啊!阿门…… “哚、哚”有谁敲我的门。我虚弱地应了一声。 门被轻轻推开,龙次走了进来,眉头拧得紧紧的忧心忡忡。 “你感觉怎么样?好点了没?” “忽冷忽热的,难受啊。”我抱怨。 “斯咪吗噻。”他一脸歉疚。 “啊?为什么道歉啊。” 他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昏得很,想不起来。 “是我传染给你的,在伦敦的时候就有点不舒服,回来就发烧了,结果,还害你病了。” “咦?”我眯细眼睛看他,想了想,难怪那天他的脸一直红得不自然,原来是发烧了。还以为是叫黄片那事儿给羞的呢。 “哦,带胶布、带胶布。”我把手从被窝里拖出来,虚弱地摆摆。 “我煮了稀粥,你吃点吧?” “是吗?那可真是太谢谢你了。”我感动,努力抬起头来以示感谢。 “那你等一下,我马上取过来。” 这人一旦病了,好像内心的线条也变细了。看着龙次出门的背影,心里暖洋洋热腾腾的,有人照顾的感觉真是好极了。 龙次小心翼翼地端来一碗粥站到我床前,“现在吃吗?” “现在没有力气,等等再吃吧。” “哦,你要是饿的话……”他顿了顿,咬着嘴巴在犹豫什么,“我是说,你要是现在想吃,我可以…… 你要是觉得没问题,我可以喂……你吃粥。” 话虽说得支离破碎,我好歹是听明白了。虽然昏昏沉沉,但我想我的脸上还是表现出了类似愕然的神情,因为他马上接口说:“还是太奇怪了吧?我是想,我是想病人最好别挨饿,你能吃下一点东西,病也好得快,因为,因为我也有责任嘛。” 脸又红了。那张脸红彤彤的真是有趣——他不是发烧还没好吧?我有点想笑。不过这个时候显然不能对人家的一片好心发什么笑。 当然也不好意思叫人家喂粥吃,还没熟到那个地步。放弃这个福利真有点可惜,不过咱还是多少有些分寸的,于是我红着烧得发烫的脸说:“这次就不必了,呵呵,下次吧。” “诶?下次?” “嗯,啊?”脑袋烧昏了胡言乱语,我赶紧无力地挥挥手,“没什么没什么,呵呵,你放下吧,等我饿了自己可以吃。”这会儿是真的脸红了,好在原本就滚烫的脸上应该瞧不出此脸红和彼脸红的区别。 真是烧出一身汗。龙次走了,我缩在被窝里捂紧被子闭上眼睛。之前好像还真没这么发过烧,整个身体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竟然这么难受。龙次的那碗粥真是货真价实的温暖牌啊,就算没吃进嘴里也已经暖在心里了。啊喏,以后更要好好保护他以免被那俩白眼狼带坏。 眼皮沉重,瞌得紧紧的,但脑袋里有东西打着转儿停不下来,睡不踏实。 有谁在摸我的额头。 嗯?谁的手掌?我用力睁开眼睛,眼前一张大脸靠得太近,看不清楚。 “龙次?”他又回来了? 大脸离开,看清来人,原来是杨恒坐在床沿上。 “是你啊。”我虚弱地发声,如今说个话都吃力。 “脑子没烧坏嘛,还认得出人。”他说,“吃药了?” 面无表情,一点没有嘘寒问暖的关切之态。 “嗯。” “这粥是龙次做的?”他瞥一眼床头柜上的碗问道。 “嗯,真是个体贴的人啊。”我点点头,感叹。 “你们这中日友好发展得不错。” 这家伙是过来挖苦人的吗?没看到病人很虚弱,需要的是关怀和慰问! “粥快凉了怎么不吃?”他用手指碰碗。 “吃不动。”我叹息,忽地,烧红的脑子灵光一闪,“杨恒,我们很熟了是不是?” 他看着我没说话,那样子好像也不打算回答我。 我只好继续:“病人饿肚子的话病就好不了,你……能喂我吃不?”亏得我昏头昏脑啊,这话都说出来了。我捏着手心里的汗,热着脸瞧他。反正这脸早就烧得真假莫辨了。 他却凑近过来,盯住我瞅了好一会儿,然后把手背贴住我的脸,说:“喂你吃倒是没问题,不过这脸皮再烧下去会不会着火啊?” 我轻轻咳一声,把脸歪去一边,这人真是可恶之极,脸要是真着火也是你害的! “不是要吃粥吗?坐起来。” 他把被子拉下一些,拖着我支起身。然后端了碗舀一勺送到我嘴边。没想到他说做就做,还做得这么顺理成章……我把粥吞进嘴里,眼睛都不好意思抬了。 . 这病生得……还真是……不坏。 .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话是说给别人的,咱可不是林家妹妹,身体结实着呢,一忽儿就好了。(赶紧敲一敲桌子,阿门……)尤其在喝了那碗暖心牌米粥之后,通体舒畅心情极佳,真可堪比灵丹妙药啊。 我在门口堵住背着包正要出去的龙次,露出平生最灿烂笑容:“哦哈哟,龙次。” 他愣住,像是莫名吓了一跳,过一会儿才咳咳嗓子,微笑,终于打招呼:“哦哈哟,小多。” “去上课?” “嗨,”他点头,“你已经好了吗?” “嗨嗨,”我猛点两下头,“好了!多亏你的粥啊,非常感谢!” “不客气不客气。” “一起走吧,我也去上课。” “嗯。” 我们走出宿舍楼,并肩走向教学区。 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圆形小广场,平时这儿三五成群坐着很多人,晒太阳,聊天,打盹…… 不过现在是早晨,大多数人还在梦乡沉睡,所以暂时只有小猫两三只。 天气好得没话说。也真是少见,在这个四季皆雨季的小岛上,这样一碧如洗的大晴天是很珍稀的。过不多久大家肯定一窝蜂地跑出门,在草地上、广场上横躺竖卧晒太阳。 我轻轻哼着小曲儿,时而做个深呼吸,青青小草味仿佛就在鼻端。穿过广场,路边是大片大片的嫩绿草坪,还有花儿……迎面走来一个花儿般的女生。 小小的个头,白嫩嫩的脸,染成棕色的长发披在肩头。她有点儿奇怪。两只大得出奇的眼睛从远处开始就一直盯着我看,哦,还有走在我身旁的龙次。一忽儿看他,一忽儿看我,来来回回,忙得恨不能左右眼有独立功能,一只看他,一只看我。 走到近处她突然停住,“哦哈哟。” 原来认识啊,我转头看龙次,果然他也停下脚步打招呼。 女孩子转向我:“阔尼基哇,#&@*#@)*$&*#*$)#&#&@*#@......” “哎哆……”我打断女孩儿的唔哩哇啦,转头向龙次求救。 龙次却只管抿嘴在一旁看着,袖手旁观。 “#&@*#($@)#&@*#...”女孩儿又巴拉巴拉。 你玛看日剧看来的几个词儿哪里够用啊,我投降,启用国际语言:“不好意思啊,我不懂日语。” “诶?啊……你不是日本人啊,对不起。”女孩儿尴尬,“中国人吗?” “嗯。”我点头。 “你们是……同学?”女孩儿问得犹犹豫豫,看我又看他。 他不作声。 我只好老实回答:“不是同学,是室友。”龙次主修经济,我的传媒系和他的相差十万八千里。 “室友啊。” 女孩儿的眼睛又开始左右漂移。忐忑又不安。 噢!又一个…… 今天真是心情好过了头,竟然主动邀龙次同行。以往不小心和他在外头碰见一块儿走路就时常发生类似情况。温柔美少年牵动多少美少女的心哪,我怎么就忘了……看看,这会儿又给人家女孩儿白白填堵了。 “你们慢慢聊。”我挪开一步,“我上课去,再见。”飞也似地逃离现场。 竞走出好长一段距离之后我回头察看情况,两人却已经分道扬镳,龙次微微低头独自一人走路。这人也真是,那可是花一般的美少女倾心于你,怎么也不知道抓住机会多聊聊?要是害羞过了头任你是美上天的少年也难把到美眉的啊…… 他忽地抬头望过来,哎呀,我赶紧回头,快步窜行,窜进我的教学楼内。 6第六章 阶梯式的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学生,我稍微晚了一些,好在讲师还没到。我在门口巡视教室,发现嫚婷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上向我招手。我在心里叹气,每次晚到就必定是这个结果。多数时候我都先一步到达教室,然后挑比较靠后的座位以便课堂打个盹儿开个小差什么的,嫚婷也不会有什么异议。可要是哪天她先一步到了,必定坐到几乎没人坐的第一排位置上去。 瞧瞧,现在这第一排就只有她一个人坐在中间,真是醒目又抢眼。我无奈,过去她身旁落座。 “早啊,今天气色不错。”她招呼,脸上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 “嗯,都好了。” 她微微点头,“对了,汤姆克鲁斯好像交了女朋友。” “啊?” “看那边。”她并不转头,只把放在桌面上的手指转了个方向指向身后45度角。 我转身去看,视线在人群中晃了一圈,好歹明白她指的什么。原来是那位长相酷似好莱坞明星的帅哥同学正和一女生亲亲我我。我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我不经意地感叹了一句那人长得好像汤姆克鲁斯,没想到她一直记着。 我回头打算八个卦,瞧见她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到嘴边的话又自动消音了。面对此人,我时常感到很无力,明明有颗八卦的心,却长着一张严肃的脸,明明嘴巴里说着小道消息,眼神却认真得像在播报BBC的早间新闻。我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和她进行八卦的探讨。 好在这时候讲师捧着一堆讲义进来了,他随便打个招呼就自顾自地讲起课来。这老师也是个奇葩,每次上课从头到尾话都不带间断的,脸上无喜无悲,几乎以同一语速走完全程。念经似的。 这使我很痛苦,无论开头你有多么精神抖擞,到后来无不以打着盹儿结束。 更要命的是,这堂课他似乎在讲什么人造卫星什么解码、编码还是嘛的?噢,我的上帝,还有公式出来了…… 我时常困惑,我修的究竟是什么科系来着? “这人造卫星是咋回事啊?”我打个呵欠,抹掉眼角的泪水。 “它们作为孤独的金属块在畅通无阻的宇宙黑暗中偶然相遇、失之交臂、永离永别,无交流的话语,无相期的承诺。” “啥?” “人造卫星。” “……”脑子空白5秒钟后,我叹息,“村上春树?” 嫚婷缓缓点一点头。 这个文学少女,这个台湾来的文学少女啊,不仅读完台湾译的村上春树先生的所有书籍,又邮购了所有大陆译本,读得那叫一个如饥似渴,据说她还打算再把英译版读完。 我觉得那样很惊悚,太极端,怕是要走火入魔,就把手头的一些侦探小说、爱情小说什么的送去给她看,希望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她倒是全部收下了,但不知看没看。 “陷入爱情之中,往往会伴随强烈的孤独感。”她突然说道。 噢,看来她是看了。不过这是哪本小说里的句子?我启动头脑中的记忆之轮,翻阅曾经读过的爱情小说之扉页——呃,我的记忆之轮不怎么好滚,想不出来。 “因为得不到回应。”她又说。 “你是说……?”果然还是觉得似曾相识,出处是…… “我觉得我爱上了那个小日本。”她把脸转向我,“小多,帮我留意上野龙次的一举一动,告诉我他的兴趣爱好,习惯倾向。” “龙次?”我惊呼,慌忙捂住嘴。 我凑过去仔细打量她的眼睛,但那双眼睛始终严肃如一,我实在分辨不出她是不是在开玩笑。 “你不是和他参加同一个兴趣小组吗?剪纸还是什么来着?” “中国剪纸。”她答。 “是啊是啊,还加入人家日本社团,经常参加他们的party什么的,你跟他很熟了吧,你可知道得比我——” “咳咳……” 不好,某个念经的突然在我们跟前咳嗽起来。我赶紧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XYZ,一头汗——就说不该坐第一排的! 沉默有顷,跟前的大胖肚子总算又开始念起经来。 “知道的再多也不可掉以轻心。”大胖肚子前脚刚走,嫚婷接着悠悠地道,“我们自以为知之甚多的事情,无不潜伏着等量的未知因素。” . 总算上完课,我揉着脑袋一路走回宿舍。 嫚婷叫我留意龙次的这个那个,但我是真不知道怎么个留意法,除了公共场合的厨房所在,他吃什么喝什么多少能了解到,但其它的就不得而知了。难不成要我闯进他的房间,观察人家怎么拉撒睡? 什么‘未知因素’,哪来那么多‘未知因素’啊…… 头疼。 我走进宿舍楼,经过长长一排邮箱的时候停下脚步,我们的那个邮箱又被塞满了。我取出一堆信封来。大大小小有用的没用的,什么手机帐单,什么俱乐部的介绍,学校哪个社团的宣传……粗粗翻一遍没有我的信。不过其中有一封引起了我的注意,它不太一样,信厚厚的有些分量,信封也不是常见的官方白色。那是带着点紫色的极具私人风格的信封。上面的地址人名是手写的,字迹流畅漂亮。 杨恒收。若伊·罗林生寄。来自美国。 这个名字我有印象,我记得上个月收邮件的时候也有这样一封信。 我把包放回房间,拿着一打信走进厨房。正巧杨恒在,他坐在桌边啃苹果吃,一双脚搁在另一张椅子上,没有穿鞋。 “这儿有你一封信。”我从手中挑出那封淡紫色信封给他。 他接过,盯着封面看了一会儿,然后把信塞进牛仔裤的口袋,继续咬苹果吃。 “在美国有朋友啊?”我忍不住问他。 “嗯。” “怎么在美国有朋友啊?” “移民过去的。” “哦,这样啊,我看那名字是个女生。” 信封也像,字迹也像,那么厚的信里面是什么呀?上个月也收到了,经常来信吗?交情很不浅吗?看着那半截露在口袋外头的紫色信封,我蓦地觉得不踏实起来,想问问他这所有的疑惑,但他一直歪头看窗外,啃苹果的时候也看着窗外,那表情很不愿意说话似的。 “嗯。”结果,他仅仅嗯了一声。 “你不看看信吗?”我还问。 “现在不看。” “好厚一叠,看也会花不少时间吧。” 唉,我在说什么啊,脑袋不好使试探都不会,却偏偏被那抹紫色牢牢锁住眼睛,怎么也移开不去。厚厚一打都是信纸么?这年头谁还写信啊,搞得这么浪漫主义,这个若伊·罗林生到底是什么人物啊? 他总算吃完苹果回过头,脸上显出不耐。 “你很好奇?打开看看?”他把信拿出来,扔在餐桌上,‘啪’地一声。 这人是在发脾气么?怎么会……但那张脸紧绷绷的却像是真的生气了。 “不是不是,”我忙摆手,“不好意思,我不该问东问西。” 他仍然郁郁地瞅着我,一声不吭。 我稍稍退开一步,不明白他何以这个态度,咬咬牙我勉强解释:“我不过是,不过是……不是故意要探你隐私,哦,这个隐私对你很重要的话,我就不问了,生什么气啊,不过是封信……” 不过是封信而已,我对自己说。又不是小孩子了,那么好奇做什么?但我觉得委屈,你不爱说就不说,干什么摆出一张臭脸呢? 他从椅子上抽离双腿起身,拿起信翻来覆地去玩一会儿,然后抬头说:“若伊是我以前的邻居,后来搬到美国去了,她喜欢写信,以为这是文明的象征呢,”他顿了顿,从鼻子里哼出声,“这种费时费力的把戏也玩不腻,她不懂时间在走一切都在变,一厢情愿守着这种愚蠢的形式,无聊透顶。” 他绕过桌子来到我跟前,莫名地扯起嘴角,眼睛里现出再熟悉不过的揶揄的神色。 “还想知道什么?” “哦,没什么没什么。”我摇摇头,还在消化他突然蹦出的一连串话。 不知为何,我的脑袋里忽地响起嫚婷的话来,‘我们自以为知之甚多的事情,无不潜伏着等量的未知因素。’这话又是出自哪里? 他没再说什么,打开冰箱取出一罐啤酒,拉掉拉环喝起来。 我有点困惑,心里的不安怎么像水中涟漪一样不停地往外围扩张呢?对眼前这个人我知道多少?我以为我足够了解他,爱吃米饭多过土豆,爱喝啤酒多过烈性酒,爱编游戏的程序多过网络系统,爱开无聊的玩笑多过正经说话,爱赤脚走路,爱打网球,爱背包旅行,爱…… 可是,我足够了解他吗? 他往门口走,想起什么似的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我:“我和她以前是恋人关系。”然后皱紧眉头,“很久以前,那是叫初恋么?什么初吻,初夜,你知道——” 他忽地收住口,用信封的一角搔搔脖子,“唔,你好像还不知道。” 转个身,他总算步出厨房。 我站在原地微微张着口,心跳得利害。不是的,我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他。 7第七章 “柏拉图对男人是行不通的。这种远距离连面都见不到的所谓纯精神恋爱,对男人来说更不可能。”嫚婷慢条斯理地说完,慢条斯理地啜一口咖啡。 这里是校园内比较地道的一家咖啡馆,照嫚婷的话说,量大。下午的课上完后我们时常来这里喝上一杯。这次我有心事不吐不快,就把她拉来此处,虽然知道嫚婷这个纸上谈兵的文艺青年不太可能给出建设性的意见,但有人说说也总比独自烦恼好。 “但那是初恋,那女人给他写信,那么厚一打,真要命啊。”我摇头,牛饮一口咖啡。 “女人比较迷信初恋这种东西,男人不太会钻这个牛角尖。” “嫚婷,你没谈过恋爱吧?” “呃…… 小学的时候给班长写了情书,然后手牵手回家算不算?” “这个……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谁知道呢,他要是还没变成猪头,也许吧。” 我气馁,简直是对牛弹琴嘛,“你这算哪门子恋爱,根本是过家家。” 喝口咖啡,眼角余光瞥见玻璃窗外行过一抹熟悉的身影,我跳起来赶紧走出门,快走几步拦住低头走路的人。 “下课了啊,龙次。”我招呼。 他似乎在想什么心事,被我拦下小小吓了一跳。 “哦,小多。” “不急着回去的话来喝杯咖啡吧?” 我琢磨着有个男人现身说法应该靠谱得多,况且嫚婷也在,给这两人制造更多机会嘛。 他望一望咖啡屋,点头跟我进门来。 我留意嫚婷的神情,看见龙次过来应该会很高兴,谁知走到座位坐下了,龙次放下背包,两人打了招呼,她却从头到尾一幅波澜不惊悠哉游哉的样子。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等到龙次离座去买咖啡,我凑过去质问:“你搞什么,热情一点会死啊?见到他你不高兴吗?跟个木头似的谁知道你喜欢他啊。” “咦?我很高兴啊,看不出来吗?” “看不出来,你对他的态度跟对我的态度有什么区别,你难道不应该更加兴奋一点,或者害羞一点,或者…… 难怪他不给你回应,跟你说你要是不告诉我我也压根没看出来。” “有这么夸张吗?”她把目光移向柜台前的龙次,陷入沉思。 我猜她应该是在反思,谁料她却忽地回头撇一撇嘴:“五十步笑百步,你以为你比我好到哪里去,你的杨同学回应你了么?” “……” 我被她呛得无语,正想着怎么辩驳,龙次回来了。 好吧,正事要紧。 我转头问龙次:“龙次,你谈过恋爱吧。” “诶?”他对于这个问题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作了回答:“嗯。” “你别介意啊,我们在作一个问卷调查,如果不愿意说,不说也没关系。”我找话解释。 他对这个解释显得有些疑惑,不过仍然点点头。 真是乖小孩啊,我满意地看着他,继续发问:“那你对初恋怎么看?” “初恋啊,”他犹豫,抬起手搔后脑勺,搔了半天。 “这个话题很为难吗?”嫚婷问。 “啊,不是不是,我在想哪个算初恋。”他这样答。 我傻眼,初恋还分好多个吗?不过这家伙长这么好恋情应该是数不过来了。我决定给他限定一个范围。 “初吻吧,初吻那一回。” 他微微偏头,没有立即作答,似乎陷入回忆中去了。半晌,他说:“没记错的话,初吻是在小学六年级,班里一个女孩子和我告白了,然后……”他皱眉头,“然后……因为什么呢?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时候我们接吻了。” 现在的小孩子真是……还能再早一点吗? “那之后你们谈恋爱了吗?”我叹口气,问道。 “没有,之后我们毕业各自去了不同的中学。”他摇摇头。 我和嫚婷对看一眼,一致认为,这个不算。 “不算。”我出声否定。 “那就初夜吧。”嫚婷说。 我张大嘴巴愣住,没料到可以这样飞跃。 “那个……” 这时侍者送来咖啡,龙次接过慢慢抿一口,脸上微微地有些窘迫。 “那个……”他抬头看我一眼,又看看嫚婷。 我闭上嘴巴,投以期待的目光,眼角余光里的嫚婷也脸不红气不喘地紧盯着龙次。 “怎么说呢,第一次和女人发生关系是在高中二年级,聚会上认识的一个大学生,那天喝醉了去她的住处发生了关系,之后这种关系也持续了一段时间。” “哦……”嫚婷点头,表情严肃,“那就是这个吧。” 龙次却不怎么确定地摇摇头,“不过我们之间没有爱情,我并不爱她,我知道她对我也是一样的。我——” 我猜大概是我的表情出了问题,因为龙次看着我突然就住了口。我忙咳嗽一声,喝口咖啡。“你继续说,继续说啊。” “不好意思,这样很不好吧?” “这个……”是不太好,不过他也不必一脸做错事的样子嘛,我忙摆摆手,“这个没事,这个没事。” “不过,你有真正喜欢过什么人吗?”我十分费解地看着他。 他却郑重其事地点一点头,说:“Yes.” 我松口气:“既然有喜欢过么就简单了,就是这个了。” 这不是很简单嘛,绕那么一大圈,真是。 “和喜欢的人接吻啊,做.爱啊,感觉不一样吧?”嫚婷出声。 此人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我简直要抹一把汗了。 龙次却因为这个问题一本正经地犹豫起来,“那个…… 不清楚啊。” “哈?”嫚婷怪叫——这家伙终于破功了。我猜她是理所当然地认为应该得到一个肯定得不能再肯定的回答,但显而易见,结果出乎意料。我偷笑,很少见她这样张着嘴巴傻乎乎的样子。 “我是说,你误会了,那个……”龙次解释,“我没有机会和喜欢的人发生那种关系,所以答不上来。但我想你说的是对的。” “怎么,柏拉图吗?”我想到最开始我们探讨的话题。 “柏拉图?” “就是说柏拉图式的恋爱,纯精神方面的。”我解释。 “哦,算是吧。”他说。 我忍不住看向嫚婷,纸上谈兵果然漏洞百出嘛……看看人家,男人,纯精神! “那不可能啊,男人那么肉.欲。”嫚婷垂死挣扎,凑过去死死盯住龙次,“为什么?” “诶?”龙次惊,跟着重复,“为什么?” “嗯,为什么搞什么柏拉图,那可不是男人的倾向,是那个女人要求的?” “不是,那不是的,她并不知道我的感情,就是说,我纯粹,纯粹是单恋。” 8第八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我叹息,无论你生得怎么倾国倾城,貌似潘安,还是嫦娥,该单恋的——还得单恋! 说到单恋之后,龙次不怎么愿意多谈了。那种事情确实叫人不好受,我打算鸣金收兵,但嫚婷意犹未尽,显然兴致上头,问题源源不断。我的咖啡早就见底,肚子也开始饿起来,我提出要走,龙次一副如获大赦的模样也去拿包,嫚婷却慢条斯理的站起身,说:“我们去吃饭吧,我请你啊,今天的问卷调查很有成果,我得谢谢你。”然后调头跟我说一句:“小多你不想来的话可以先走。” 我其实没有不想被请客吃饭,不过多少还是有点眼力劲儿的,于是二话不说拔腿就走。走出几步回了个头,龙次一脸被抛弃的表情让我真有点儿愧疚,不过嫚婷显然很满意,为了姐妹的幸福,只好委屈你了,龙次。 . 回到宿舍,我进厨房准备晚餐,英国素食女也在,她正冲洗一个巨大的土豆,之后把土豆放进烤箱里。 “晚上吃烤土豆,戴西?”我搭话。 她推上烤箱的门,转过身来,“是啊,小多。”胖胖的身体靠在台板上,圆滚滚的脸耷拉着,情绪低落。 “你还好吗?” “嗯……”她哼了哼,走到桌子边坐下。 “小多,你对背叛怎么看?” “背叛?”我愣住。 “凯文,”她哭丧着脸,原本透亮的蓝眼睛里此时黯淡无光,“他背着我和另一个女人搞在一块儿。” 那个凯文……我想起她的那位男友,据说已经交往一年。那是个又高又壮的大三学生,足球踢得很好,戴西有那么一阵子简直着了魔,为交到这么一个男朋友高兴得不得了,还因此几度下决心减肥只为与他更加般配,但都以失败告终,不过凯文似乎并不介意,我还记得有一次就在厨房,他打趣说我就喜欢软绵绵的面团儿,你减肥我们就分手。多甜蜜啊,我那时候打心眼里羡慕来着。 “你看到了吗?”我在她身旁坐下,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这样问她。 “嗯,我去球场找他,他俩抱一块儿呢。” “太过分了!他怎么说?” “没什么好说的,我的眼睛都看到了,不是吗?” “也许,或者…… 你还爱他的话,听听看他是否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呢。”我于心不忍,也许丑陋的表象并真的像表象那么不堪呢? “你能原谅背叛吗?小多。”她咬着嘴唇,摇头。那个样子,你不难看出她即使再伤心也无法去原谅。 “我不知道。”我如实回答。 我不能很好地想象发生在我身上的背叛会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不知道那是否会很痛苦,或者痛苦的程度是深是浅,原谅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但愿我的坏运气不会传给你。”戴西说,显得有些犹豫,“也许我该提醒你一下,那个骚货又来了。” “那个骚货?”我不解。 “海伦。她为什么老缠着杨恒?她在他的房间不知道在做什么,你应该去警告她,告诉她谁才是他的女朋友。”戴西说话间变得愤怒,“小多,他确实是个有魅力的恋人,但正因为这样,总有女人找上门来,你得多注意着点。” “这个……”看着她义愤填膺的脸,我却变得心虚。我一直没和戴西解释过我和杨恒…… “你还愣着做什么,去房间看看他们在干什么。”她拍打我的手,催促我起身。 我起身,挪着脚步到厨房的门口,握住门把手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回头看戴西,她皱着眉恼火,“去啊。” 走出厨房,慢慢挪到杨恒的房间门口,门关着。我的手抬高了停在门前,可是敲不下去——敲开门我该说什么? 里面传出海伦的说话声,那声音时高时低,情绪激动。 “为什么不行?” “我说过的,没兴趣。”这是杨恒在说话,声音低沉,但隔着门板依然能分辨得出。 “我们那晚都很高兴不是吗,你能说你完全没感觉吗?” “感觉?你让一个醉鬼谈什么感觉?”那声音很不耐烦,“那晚大家都醉了,我需要发泄,凑巧你也需要,就是这么简单。还有什么吗?” “不是的,我不认为这仅仅是该死的一夜情,你不记得了吗?你说你要我,你说我们要在一起,你说过的,我发誓。” “男人高.潮的时候你让他去死都行,说什么重要吗?别闹了,我以为你不是这种女人。” “不是的不是的,我是想你反正单身,你打算一直单身吗?我想也许我们可以试试看……” 海伦似乎哭了,那声音哽咽着,我放下高举的手,把手握紧了成拳。 “需要我再说一遍么?我没那个兴趣。”冷冰冰的声音再度响起,“早知你要玩真的,我不会碰你。” 我退开一步打算离开,那样无情无义的话即使不是对着我说,我也听不下去了,那声调直刺得耳朵深处作痛,心里也隐隐发颤。 门被‘嗵’的一声拉开,我吓一跳,却看到海伦气势汹汹地走出来。她发现我时愣了愣,又忽地低头把脸埋进手里快步走开了。但我看见了,那张脸乱七八糟,妆都化开,眼圈周围就像被泼了墨汁,望着我的时候眼泪水一直不停地往外冒,黑黑的滑过脸颊,真是狼狈至极。 房门洞开着,对面单人沙发上坐着杨恒,那个始作俑者,他把双肘拄在双膝上,弓着腰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能感到那里冷冰冰硬邦邦的空气。他在气恼,他拒绝人的时候说出那样的话,自己却还气恼。真是一点都没变。 把别人气哭的是你,你又气恼什么呢?我觉得我永远也没办法弄明白他是怎么一回事。 那年夏天他也是这个样子。我记得。 那年夏天,他也像现在这样特别阴沉。确切一点说,整个夏天他都几乎沉着一张脸,就好像全世界欠了他似的。那年我们15岁,初中毕业后的暑假。 那时隔壁邻居的一个小姑娘暑假里也常来我家玩,因为她喜欢杨恒。我记得我之前和她透露过我对杨恒的好感——是,那时候就悄悄喜欢着他了,不管他性格如何,毕竟是个非常俊俏的少年,女孩儿们见了眼睛都要冒心心的——不过我那邻居不管什么先来后到,她认为机会均等,她跟我说凭什么你喜欢他了我就不能喜欢了啊。也对,我想不出更好的理由阻止她,于是她就进一步抓住机会,决定去告白。 其实那天不是个好时机,他阴着脸心情很欠佳。不过怎么说好呢,那一阵子他都这幅模样,邻居没有耐心等待更好的时机,就毅然决然鼓足勇气上去了。我躲在一旁很是忐忑不安。不过很快,他拒绝了邻居女孩儿,这个结果本应叫我窃喜的,可当时我听见他们的对话,却把一颗心沉到海底了,我就想,以后大概再也提不起勇气和他告什么白了。 印象过于深刻,那一字一句我都记得,他是这样回答的:“喜欢我吗,好,然后呢?牵手?还是先接吻,或者现在就去我的房间做.爱。” 他说着真就抓住邻居女孩儿的手把她往房间带,邻居女孩儿哪里会想到他说这些可怕的事情,还当真要做,我当时在一旁看着都吓坏了,女孩儿又踹又踢地挣脱开就疯叫着逃回家去。 我仍然十分清晰地记得,他看着邻居女孩儿逃走时眼里那抹嘲笑。然后他看到了我,又阴沉沉地说:“这就是她所谓的喜欢,她可真喜欢我。”说话间那眼神一瞬之间变得恼怒极了,“说得轻松,也不怕咬掉舌头。” 那天他就是以这样可怕的态度对待那个和他表白的女孩儿的。 其实,他平时并不总是这么恶劣,但那个夏天他的周身一直笼罩着黑压压的阴云,总是眉眼低垂心情恶劣,我猜他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可他不说出来,不肯告诉我。 房间里他动了动,脸埋进掌心里。我怕他再抬头看见我,就挪到厨房门口来,重重吐出一口气,打算推门进去的时候我的脑海中忽地有什么一闪而过。 那东西是什么?好像……我应该猜到一些什么,我闭起眼睛,暗红色的视野里是一抹紫色的尖角——信!是那封信,若伊·罗林生的信。 我的喉咙干渴,胸口发闷。 我进来厨房,戴西在桌边疑惑地望着我:“刚才好像看到海伦哭着跑了,你把她训哭了?” 我摇头,给自己倒一杯水喝。 “是杨恒。” “发生什么事了吗?不过那女人不会再来了吧?” 我不知怎么回答她,其实她即便还要来,我也无能为力,就像知道他们两人睡了我也没有理由去生气。我并不在可以生气的位置上。不像戴西,她可以痛苦地宣称男友背叛了她,并且不打算原谅他…… 是啊,她可以选择原谅或者不原谅他的。 也许不合时宜,我确实有点羡慕她了。 “我和杨恒不是那种关系,”我坦白,“你一直都误会了,戴西。” 我的脑袋有点乱,我打开冰箱看了好一会儿又关上。 我想我应该去问问他,若伊·罗林生是哪一年移民去了美国,我还要问问看嫚婷,她的调查报告做得怎么样了,什么男人啊女人啊初恋啊柏拉图啊之类的…… 我这样像不像个无聊的笨蛋?他说得对,我就是个笨蛋。无可救药。 9第九章 杨恒像没事人一样趴在厨房餐桌上睡大觉。午间的阳光从窗外晒进来,使他置身在明晃晃的光线中,他的脸朝向暗的一面避开阳光,睡得香甜。不得不佩服这个人,别人为他哭得稀里哗啦的,他神经麻木么?也是,把女孩子弄哭可是此人的拿手好戏,家常便饭了。 “房间不就在旁边么?你在这里睡什么觉。”我抬高嗓门。 他的脑袋动了动,睁开惺松的眼睛,“你回来了,我饿了。” “你就不好自己动动手?非要等我来做,我要是不在你能给饿死?” “我想吃炒饭。”他看着我说:“就是那个西芹炒饭,里面还有玉米胡萝卜这些。” “你当这是中餐馆给你随便点菜啊?” “小多,你看那边电饭煲,我已经把饭煮上了马上就熟,就做个炒饭嘛。” “玉米没了。” “没关系,蛋炒饭也行。” 这人是一辈子没吃过炒饭么? 我取下砧板,取出胡萝卜,西芹,‘咚咚咚咚’大力切菜。 “你不高兴?”那家伙在身后说话,探过头来查看我的脸,“谁惹你生气了?” 我不看他,低头把胡萝卜切成丁。 他却来了兴致,嘻嘻笑:“论文没及格?” 我把砧板往旁边挪了挪,人也平移一步。 “开小差被老师训了?” “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吗?”没能忍住白他一眼。 “那你苦大仇深的干什么?说吧,是谁,我去揍他。” 我哼一声,十分轻蔑地看着他,“某个没有节操的人。” 他明显愣了愣,总算闭嘴了。 可没过两秒却又一脸困惑地又凑过来:“节操是什么?我的词汇量比较有限。” 玩笑要开到哪里去?真是够了,我放下菜刀转个身,单刀直入:“为什么随便和不喜欢的人睡觉?” “不喜欢的人?你说哪个?” “还有哪个,你不承认你和海伦的事?” 他没立即答话,坐回椅子里,过一会儿才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她。” “你喜欢她?”我吃惊,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你愿意和讨厌的人赤身裸体抱一块儿?” “不是,我是说,我是说…… 既然你喜欢她为什么又拒绝她?” “喜欢就要和她交往么?那我可分.身乏术了。”他微微耸肩。 他竟然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耸耸肩。 “你这算什么?”我感到心头火起,“当自己是花花公子吗?” 他不答,看着我一会儿,突然没来由地笑起来,“小多,你是为这个生气?”他把嘴巴咧得大大地笑。 那笑如火上浇油,我更加愤怒:“笑什么,吊儿郎当的很好玩吗?” “我在想给你立一块贞节牌坊是不是太小气了,应该给你立一圈。” “你!胡说什么!” 我就知道,每次和他说理都说不通,朽木难雕,不可救药! 可是为什么?这个人对什么事都一幅不冷不热的态度,没个正经,也不知道他究竟还在乎什么,心里又在想些什么。我真想把那颗心掏出来试试温度,它热不热?它或许就是块冷冰冰的石头,那里没有感情,对海伦那样,也终会对我那样,他还在笑呢,他大概觉得认真的感情都是笑话,我要是哪天告诉他我对他抱有的想法,他一定会把我当成世界上最大的笑话看…… 我觉得心里酸楚,眼睛也跟着又酸又热,眼泪水哗哗地说滚就滚下来,我吓一跳,用手抹脸,满手的水渍,这家伙看着呢,完蛋了!我赶紧转身背对他,用袖子来回抹眼睛。 “小多,你是哭了吗?”他跳过来要看我的脸。 我把脸埋在袖子里,用手推开他。 “我道歉,我道歉…… 怎么就哭了?” 他的声音软下来,我的眼睛却酸得更厉害,我用袖子狠狠拭眼睛,不想再搭理他,转身往外走,他却拉住我,“好、好,我以后不随便和不喜欢的人睡了,你看我都听你的,还能不能争取到一块牌坊?” 差点被滚进嘴里的咸水呛到,我不管眼睛里还冒不冒着眼泪,狠狠地白他一眼。 “炒饭吗?那边饭煮好了。”他说。 . 小学过后就没在人前掉过眼泪,不是我有多厉害,纯粹是因为丢不起这个脸。不知道别人家如何,在我家随便哭鼻子这种事是要被嘲笑的,所以碰到那种时候就算觉得委屈极了我也宁愿打落牙齿和血吞,绝不随便掉抹眼泪。 这人哪,怎么越长大越不中用了。 我埋头吃刚炒出来的饭,觉得头顶心一阵阵发麻。刚才不小心抬了抬眼就见那家伙还在幸灾乐祸地盯着我看个没完,眼睛都不带眨的,手里的勺子倒是不忘朝嘴里送饭。 “小多。” 我嚼着嘴里的饭,不打算理他。 “小多。” 我继续咀嚼。 “小多。” 这家伙是在叫魂么? “小——” “干什么?”忍无可忍。 “我吃完了。”他把空了的碗递到我面前。 “哦。” “没饱。” “锅里还有。”我说。 “嗯。” 他并不起身,手里托着碗一动不动。 我瞥一眼那碗,抬头,眯起眼睛瞧他,我倒要看看你的脸皮是有多厚。 “锅子在你那一侧。”他说。 “我也够不到。”我说。 “你饱了没有?” “饱了。” “太好了。”他放下他的碗,二话不说把我面前的碗拿走了。 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吃完这碗就饱了——这不是还没吃完么,混蛋! 简直无所不用其极!他已经埋头吃起来了。 我拿了那个空碗起身,把锅里剩的饭全部盛出来,递到他面前去——换回我的碗。 “谢谢。”他说。 “卑鄙。”我答。 “是啊,不该把你弄哭。” “闭嘴。” 10第十章 嫚婷最近有些忧郁,我和她说话的时候,她很漫不经心。此刻,我们并肩坐在圆形小广场的阶梯上,我想到什么和她搭句话,她只‘嗯’一声,手肘支在膝盖上,托腮望着前方某个点愣神。 天气还算不错,天上的云多了点,阳光时有时无。广场四周坐了不少人,大多是下了课不急着走,或者下面还有课在此稍事休息的人。有几个高头大马的男学生在广场中央踢足球,小范围的顶球玩,脚尖啊,膝盖啊,头顶啊,其中有一个金发小伙子的技术还不错。 我深深吸了口早春的新鲜空气,放眼望去满目都是如我这般的大好青年,真是欣欣向荣,青春无敌。拿起脚边的咖啡喝一口,味道很不错。 听过来人说,在你青春正盛的年华你一般不能意识到当下的美好和珍贵,总要过去了,变成回忆了,你才扼腕叹息那时候的漫不经心。这感觉真叫人遗憾啊,只不过,我现在即便意识到了眼前的青春正好,我也不知如何是好……怎么做才算不虚度青春呢?在这广场上晒太阳发呆是不是很不因该? “哎嫚婷,怎么样才算不虚度青春啊?”我问出心中疑惑。 “我很苦恼。”她说。 “啊?” 她不答,眼睛直直望着前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龙次那边搞砸了?”我揣摩。 “女人!”她出声,也不看着我说话,“你那脑子里就只有情啊爱啊这点东西?” 我愕然,不是因为龙次啊,“那是因为什么?” “你有梦想没?” “梦想?我想想啊,这个嘛……你有?” 那几个玩足球的哥们儿一路追着滚过来的球到了我们跟前,那个金发的用脚勾起球就在我们跟前耍起来,耍了片刻转个头,冲我们咧嘴一笑。 “嗨,姑娘们。”他说,声音朗朗。 我瞥一眼嫚婷,这家伙仍在冥想似的完全对眼前的人视而不见,我只好冲他笑笑,也打个招呼。 “当然,”嫚婷突然说道,转过头来:“我在考虑写本小说。” 真叫人尴尬,前面的帅哥嘴巴张着正好像要说什么呢,一时之间我不晓得是接嫚婷的话好,还是听帅哥说话好。 “但是总写不好,垃圾,都是垃圾。”嫚婷死死皱着眉,面色凄惨。 好吧,顾不得什么帅哥了。 “关于什么啊?侦探?还是爱情,我帮你看看。”好歹咱也看过不少了。 “肤浅。不写那玩艺儿,我写人生。”文学少女一脸神圣的痛苦。 “你说类似那个姓村的先生的?”我不由上来一阵困意,那种文绉绉的书对我来说是灵丹妙药,专治失眠。 “什么姓村啊,人家姓村上,没文化真可怕。” “还不都一样么。” 足球小子们已经被郁闷走了,在广场另一侧几个人抢球玩。 “怎么这么难呢?没写之前觉得几个词窜起来成就那么美的句子,那些词我也不是不认识,那些生活也不是那么难以想象,但我写不出来。” “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你不能一上来就写文学巨著嘛。”我好言安慰,“不然你先写个爱情小说看看,据说那些写爱情小说的人自己都未必谈过恋爱嘞,应该不会太难写吧,你看刚才你要是跟那个踢球的帅哥聊个天,弄不好就能发展出一段纠葛的恋情来,嘿嘿。” 她十分不削地瞄我一眼,又把腮托起来望向虚空了。 人生啊……人生也包括恋爱嘛,切!我望一会儿她那无动于衷的侧脸,摇头,真是怪可怜的,自己可不就是一恋爱小说里的人物,你不好好谈恋爱可是没有人生可言的哟,嫚婷。 “嗵”地一声,飞来横祸。 你玛的人生操蛋了,我脚边的咖啡可是才喝了几口,小小的广场上你搞什么长传啊!现在好了,咖啡泼一地,杯子和足球一块儿打转呢!我怒目圆瞪,望向来人,还是那个金毛小子。 他三两步冲到跟前,弯腰弓背两手撑住膝盖,神色极度歉然。 “实在抱歉,把你的咖啡弄翻了。” 我再看一眼脚边一汪水,痛心。我不打算说没关系。 “这样吧,你稍等,我帮你买杯咖啡来赔罪。” 他直起身就要走,我只好赶紧出声:“不用了不用了,我不想再喝了。” 这个要制止,真叫他买了咖啡来,不消说他的目的就达成了。这家伙分明技术好得很,那个长传哪里不好传非要砸我的咖啡。我不晓得他是对我产生兴趣还是看上嫚婷了,不过么,显而易见,这个搭讪桥段在某人追求人生的故事里行不通,而我这个恋爱故事里么照理说挺管用,只可惜目前为止男主角也好男配角也好,配配角也好,哎呀,人满为患了,我功力有限,实在有心无力啊…… 我改变态度,不打算耽误帅哥的大好人生。 “你去踢球你去踢球,我正觉得咖啡难喝不知道怎么处理呢,谢谢你的球。” 那小子磨蹭一会儿总算抱着球走了。越过他的肩背,我的视线里出现一抹极其熟悉的身影。 定睛一看,正是咱的男主角。 杨恒背着网球包走在广场的另一侧,和一个同样背着网球包的男人并肩而行,从方向上看这两人是去网球场。 那男人走在这一侧,虽然是黑头发,脸看上去又不太像亚洲人,由于有些距离,不能很容易分辨那人具体的模样,但此人很引人注目,不是因为他长得惊为天人,实在是那嗓门石破天惊,也不知听了什么笑话,那人‘哈哈哈哈’地笑弯了腰,响彻整片广场,连身边一直望天忧愁的嫚婷都有了反应,不知何时她已把视线从天空降下,直勾勾地盯着笑声传来的方向,那表情颇有些怪异。 “那家伙跟杨恒认识啊。”她突然出声。 “你认识他?”真够尴尬的,如今广场上几乎所有人都盯着那个蠢笑不止的人看,是我的话肯定找个地洞钻了。 “我对他有点印象。”嫚婷说,“去年圣诞节的派对上,他风头很劲。” “是么?”用他那个大嗓门呼风唤雨? “他喝多了发酒疯,到处请女生跳舞,跟每个人说一遍爱情宣言,背书似的,他当自己是情圣呢。” “哈哈,那不是很好玩!”我在脑袋里想象了一下那情景,真是个可怜的笨蛋啊。 不远处那人总算笑完直起腰,抬头发现杨恒已经走出一段距离,连忙小跑着跟上去。 “不过还真有几个女孩子被他说动了,毕竟人长得风度翩翩,据说是哪国跟哪国的混血儿。你知道混血儿长相上比较占便宜。” “是嘛,难怪那样子分不出是东是西。” “可惜了,疯疯癫癫的。”嫚婷说。那语调没听出来哪里可惜了。 她感叹完毕,继续仰天沉思,瞧那愁眉不展的模样,果然人生这回事琢磨起来费劲哪。 . 上完接下来一堂课后,我和嫚婷分道扬镳,各自回宿舍去。 途中经过一条长长的长廊,这是回宿舍的必经之路。进入走廊后发现前头不紧不慢走着两个人,各自背一个网球包,不就是先前在广场上看到的杨恒和那个笨蛋混血儿么。 我小跑两步走上去打招呼:“杨恒,你们打球回来啦。” 他们同时停下脚步回转头。 “一起走吧。”我说。 杨恒没吭声,又继续往前走了,混血儿站着没动,愣在原地瞅我。 “这位是?”他自言自语,转头看向杨恒,“哥们儿,这姑娘哪儿来的啊?你给介绍介绍。” 这嗓门真是……我皱眉。杨恒回头瞄一眼,只说:“叫她自己介绍。”调头又走了。 太没礼貌了!眯起眼睛瞪他的背影。 “别管那个倒霉蛋了,他今天输球给我恐怕很不爽。”混血儿伸出手掌,露出亮闪闪的白牙笑得颇为得意,“叫我拉蒙,哦,你也是中国人吧,叫我的中国名字,大蒙。你知道,小时候叫小蒙,长大了改叫大蒙。” 我伸出手握住那只大掌,他十分用力地握了握。 “大蒙,你是哪国和哪国的混血啊?” “看不出来吗?”他指一指黑色的短发,“看我这头发,比好多正统中国人还黑嘞,可不是染的哟。” “……”瞧那无比自豪的表情,我犹豫是不是应该就他的黑头发夸上一夸。 除了那头黑发,要说哪里最能看出他的东方血统,该数那双眼睛,黑亮黑亮的,不似一般白人的那么凹陷,却有着深深的双眼皮和浓密的黑色睫毛,近距离看确实会叫不少女孩儿把持不住。 “我母亲是香港人,父亲是法国人。告诉我你的名字,美人儿。” 这人……想起嫚婷说的圣诞派对上他干的好事儿,还真是像极了法国人的作风,半点没有中国人的含蓄嘛,还记得当初在语言学校读预科的时候班里也有几个法国男孩儿,一个个都是招惹女孩子的高手啊,他们不是来读书的,是来谈恋爱的。 杨恒已走出好长一段距离,我也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说:“你叫我小多吧,大家都这么叫我,你和杨恒是同学吗?” “你开玩笑?他每天捣鼓的那是什么鬼玩意儿,明明是英文字我却一行都看不懂,一点情调也没有。” “这个我同意。”我猛烈点头。 “我修艺术,画油画,哪天来看看我的画么,小多?”他眼睛亮晶晶地探到我面前。 “不是真的吧?”这家伙是在开玩笑?这模样哪里像艺术家了,还画油画嘞…… “你不信?” 我想起来我们这个学校确实有个艺术系,据说还挺有名,不过么……“你画画跑这儿来干嘛,难道不该在巴黎熏陶么?”印象中巴黎才是很多艺术家更加趋之若鹜的地方吧。 “那地方待腻了,我申请了学校的交换学生项目到这里换换空气。幸好我来了,不然就碰不到你了嘛,小多。”他嘿嘿一笑,又露出那闪闪白牙。 “呵呵。”不晓得说什么。 说话间我已走到宿舍楼门前,我停下脚步。 “我到了。”我说,“你也住这里吗?” “到了啊,我住C楼,不过杨恒也住这栋楼。” “是啊,我们是室友。” “是嘛,那小子运气真不坏。”他忽地显得有点儿忧郁,“难怪他从来不叫我上去喝茶,原来是藏了个漂亮姑娘。” 他抬头看看楼,又低头看看我,手从裤子口袋里拖出来整一整背上的网球包,然后又站定不动了,不转身走,也不说再见,只管默默地看着我。 “那么……”我想就此道别,但他的神情愈渐忧伤,这人真是,变脸跟变天似的。 “你那里有中国茶么?”他问。 “没有。” “英国茶呢?” “没有。” “咖啡?” “……”我本来还想说没有,不过他那脸色随着我每次说出个‘没有’就更灰败一点,看着真有些于心不忍。 好吧,我认输,“有点儿印度茶,你要不要上来喝一杯?” “那当然好!”那张脸瞬间雨过天晴,一双黑眼珠子简直能闪出阳光来。 11第十一章 回到宿舍我没回房间,直接到厨房放下包给他泡印度茶。我猜想如果我回房间去他一定会十分好奇地要去参观我的地方,地方倒不是乱得见不得人,不过这家伙怎么也是第一次见面的大男人,随便给人进小房间不妥。我保守。 我给自己也泡了一杯,这还是阿里从家乡带过来的正宗印度茶呢。阿里把这茶放在很显眼的位置,叫我们随便喝,喝完了他再补给。虽然我喝不出好坏,但有时在阳光明媚的午后游哉地泡上一杯印度来的茶,那感觉还是很有一番异国情调的。 “好地方啊。”大蒙进到厨房四下走一圈,又跑到小阳台上作个深呼吸。 “你的宿舍不这样?”我问。 “哦,也这样。”他嘿嘿一笑,“不过倒霉得很,没有漂亮姑娘做舍友,全都是肥婆,你知道这样的水桶腰……”还拿手在腰上比划。 碰巧这时戴西推门进来,脸色不善。 他连忙把手放下,不知所措地磨蹭着裤子,一边慌忙扯出个极灿烂笑容:“你好,美人儿。” 戴西从鼻子里哼声‘嗨’,到水槽边洗个苹果又走了。 他愣愣地瞅着戴西走出门后‘啪’地就拍一记脑门,作懊恼状。 这个笨蛋!我闷笑,把泡好的茶放到餐桌两端示意他坐,他这才把肩上的网球包放下,却不在我对面落座,把茶杯挪了挪位置,在餐桌的这一侧我的左手边坐下了。 他低头嗅茶:“这茶很香啊。” “是啊。” “我会说一些广东话,但是很可惜不会说普通话。”他说,手指咄咄咄地敲击桌面。 “哦,那真可惜。” 我小心翼翼地喝口热茶,外头有阵风吹进来,凉凉的,头发也跟着拂起遮住眼睛,我用手捋开。 “你愿意教我说普通话么?” “哈?” 这种泡妞手段早用烂了吧,这人还真不讲究。 “你想说什么我教你说。”杨恒从后头冒出来,口气戏虐。他已经换了身衣服,头发湿漉漉的,大概是冲了个澡。 “你喝不喝茶?”我问。 他拉开冰箱:“我喝啤酒。” “别坏我好事。”大蒙抬头瞥一眼杨恒,状极不满,“我知道你小子不正经交女朋友,小多是个好女孩儿,别以为住得近就可以打她主意啊。”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这还用看么?你没打她的主意搞什么破坏,谁要你教普通话,我又不是Gay。” “我是说你哪只眼睛看出来她是好女孩儿,没记错的话你们才认识半小时吧?”杨恒在我对面坐下。 “时间算什么,半小时也好半年也好,都不妨碍我们互相了解,是不是小多?”他把头凑近,黑眼珠子熠熠生辉。 他很懂得利用他的利器,这双眼睛在眼前放大了能瞬间迷惑人的心智。我眨眨眼,把头往后仰,把神智拉回来。 “这个……”虽然不否认好女孩儿这个特质,你是否忒直接了点?至于互相了解嘛,咱除了知道你上个圣诞节的伟岸事迹外,实在无从了解…… 杨恒在对面玩着手中的啤酒罐,好笑地看着我,看戏似的。 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别开眼睛正愁着该怎么说,龙次进来了,他肩上还背着包,该是刚上完课。他和大伙儿打个招呼,过去橱柜边拿出个杯子倒水喝。 我赶紧招呼:“龙次,要不要一起喝茶?” 他看过来,犹豫片刻,点点头:“好啊。” 我离开餐桌去帮他泡茶:“你先过去坐吧,一会儿就好。” “好。” “你也是中国人吗?”只听身后的大蒙问话。 “不是,我是日本人,你好,我叫上野龙次。”礼貌的孩子马上自我介绍。 “你好,我是大蒙,有一半中国血统。” “啊,是这样啊。” 我泡好茶,小心翼翼地端去餐桌,只见大蒙突然侧了身凑到龙次的耳朵边去:“日本妹子很辣啊,有没有?” 这大嗓门还用凑到人家耳边去?声音压得再低也能叫全世界听到。 只见龙次尴尬地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这个……大概吧。” 我把茶杯放到龙次身前,他感激地冲我点一点头,但是显然被粘在耳边的二货弄得有点儿不知所措,那家伙还在以十分低沉但只要不是聋子谁都能听到的语调说悄悄话:“你那里会不会凑巧有碟?” “诶?”龙次愣了愣,随即不好意思地摇头,“那个……抱歉,手头没有,都借出去了。” “那么我下次过来取啊,有人还回来帮我留着。” “嗯。” 唉,我叹息,这就是嫚婷所思考的人生吧,坎坷路走多了就不以为苦了,被迫成为黄片片源也能学着淡定了,从积极的一面来考虑,这是一种成长;消极的一面么,美少年,你可不能被这些个二货们带坏啊! 杨恒打了个呵欠,起身去阳台上吹风。 “好了小多,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大蒙回转头。 “忘了。” “哦,是说我们相见恨晚嘛。”他皱眉,又松开,“还不算晚,不过你住的这个地方实在不怎么好啊,”他瞄一眼龙次,又瞧瞧阳台上的杨恒,“还是搬去我那儿住比较稳妥。” 瞧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实在分辨不出他是真这么想还是说冷笑话,我没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他发现新大陆似的瞪大眼睛:“你总算笑了,有人和你说你笑起来实在美极了么?” 我抿起嘴巴收住笑,但眼睛里还是忍不住要笑,明知道这家伙嘴巴灌了蜜肯定见谁都这么夸,但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被夸了心情总是好的。 “谢谢。”我礼貌道谢。 “我说真的,我喜欢你的嘴角,”他用手指碰碰自己的嘴角那里,“这儿勾起的弧度很迷人,非常美,还有你的眼睛,它们太可爱了,精灵似——” “——噗”对面的龙次不巧喝了口茶,这会儿全喷到桌上了。 “对不起对不起,非常抱歉。”龙次急忙取来抹布擦干桌上的水渍,然后拿起茶杯背上包,红着脸说一声,“我还有作业,先回房间去了。” 然后就走了。 一阵风似的,把人给雷跑了。这期间大蒙一直处于目瞪口呆的状态,好像他完全不明白他的话哪里雷人似的,看他那模样我又忍不住笑,这人其实还挺有趣的,很有点儿‘极品’的架势。 “拉蒙,茶喝完你可以滚了。”杨恒过来,把喝空的罐子扔进垃圾桶内。 “还没喝完呢。” “那就现在把它喝完。” “为什么?我还想和小多聊聊天嘞。”他转脸看我,“小多,你不忙吧?” “哦,还好。” “我饿了,她得准备晚饭。”杨恒拿起大蒙的杯子过去水槽边,倒了,然后‘哐’一声丢进槽里。 “准备晚饭?你饿了为什么是小多准备晚饭?”大蒙也不生气,只一脸疑惑地问我,“小多,你每天帮这小子做饭吗?太没天理了吧。” 我不由自主地点点头,我也觉得没天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做饭的时候都习惯准备两人份了。 我抬腕看表:“才四点嘛,你这么早就饿了?” “是,现在就饿了。”他语气不耐烦,面色古怪。 “不对不对,小多又不是你老妈,也不是你老婆,为什么非得这个时候给你做饭吃啊?” 大蒙插话,好像困惑极了,还十分不乐意的样子,“小多,你和他是什么特殊关系么?” 被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紧紧盯着,我有点儿迷糊了,脑中白茫茫的竟答不上话来。 “关系?”我讷讷地重复,“这个……没关系,没有什么关系。”我回答。 “那就别管这个笨蛋了。”只见他瞬间扬起两道长长的眉毛就露出好似胜利者的神情,站起身来,也拉住我的手把我曳起,兴致勃勃地说:“我们出去散会儿步,然后我带你去城里的法国餐厅吃晚餐,那里有最好的牛排。” 我始料未及,一时反应不过来就被他拉着往门口走。 “放开她,拉蒙。” 大蒙收住脚,我也站住,转个身却看到杨恒那双眼睛简直要喷出火来,说话的声音却沉沉的不见起伏,这恰恰是他怒极了的表现。 完蛋了,他是真的火冒头顶了!我不由打个寒颤,把手从大蒙的手中抽出来,赶紧走到冰箱旁边:“我正好也饿了,马上做饭啊。” 这家伙要是发起飙来破坏力可不小,我是见识过的,心有余悸,可不能因为一顿饭的缘故惹出什么祸事来!大蒙却不怕死得很,又跟来我身边:“别怕那小子,不会是他每次都暴力相向逼迫你帮他做这做那吧?” 我忙摆手:“那不是的,那当然不是的。”你这二货是怕那头的火还不够旺?我瞥一眼那边,那脸色真是铁青铁青的,吓死人。“还是在家吃得好,不铺张浪费,呵呵。”赶紧打开冰箱取出一溜食物。 “那就下次吧。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也留下吃饭,那小子像是要杀人,留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那——” 我还未及回答,却见杨恒一把扯住大蒙的衣领子,沉着嗓子极缓极缓地说:“是,你再不滚,这里就会少一个活人多一具尸体。” 然后不由分说地扯着他就往门口走,出了厨房再扯出大门,完全不顾那石破天惊的抗议声。 随着一声大力的关门声,大嗓门被隔绝在外。 脚步声返回。 我忙转身播洋葱。 脚步声来到厨房,停下了。我绷直背脊,只觉得周身发寒。 背后,他像是拖了把椅子坐下了。 沉默。 12第十二章 这人喜怒无常,无端就发这么大的脾气。 现在还阴森森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叫人琢磨不透,我的后脑勺简直发起毛来。 我试着轻咳一声,转过身,他靠着椅背一手搭着桌子,依旧铁青着脸。视线相撞,他眯了眯眼,我猛地咽下一口唾沫。 “做两个炒菜配米饭吧,呵呵。”我小声建议,打破沉默。 “给我看看你的嘴角。”他说,面无表情地。 “啊?” “怎么不笑?你不是很乐意听人这么夸你么,笑一个试试,让我看看你的嘴角是怎么个勾法。”他又说。 “发什么神经。”莫名其妙的。 “是不是觉得很好玩儿?”他起身,过来两步停在我跟前,“他这个人很有趣?” “哦,是……挺有意思的。”我老实回答。 “他换女人的速度也很有意思,去试试?” “是吗?”我惊讶,大蒙那人虽然嘴巴很甜说话有点乱来,但其实又给人挺坦诚的感觉。 “他人好像挺坦率的。”我说。 “所以呢?去和他坦率地吃个饭,法国餐厅的烛光晚餐应该不错,再开两瓶红酒,喝完了也不用回来了,他会带你去最好的酒店投宿一晚。” “啊?”我摇头,给他说得一阵脸红,“你想到哪里去了,不是那回事。” “那有什么好害羞的,”他伸手碰了碰我的脸,“这种事情完全可以做得很坦率,不过是美酒佳肴后的一夜春宵。” “什么乱七八糟的。”脸上的温度又上升好几度。 “我不过是提前告诉你下一次和他吃法国大餐前后要走的程序,别到时候吃了人家的饭却耍无赖不和人家玩,那样就不道德了。”他说得不紧不慢,就跟真的似的,我有点后怕起来,可是,总觉得…… “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大蒙应该不是那种强迫别人的人。” “是啊,大蒙把你夸得这么好怎么会是坏人,他根本也不需要强迫你,”他把头低下来,凑到我眼前,“我是不是坏了你的好事?” 那眼神黑洞洞的,嘴角虽然勾着,眼睛里却不见丝毫笑意,他这样咄咄逼人是什么意思?我皱眉,实在不喜欢这张冷冰冰似笑非笑的脸。 却在这时有道亮光倏忽滑过黑黢黢的脑海,一瞬之间我忽地明白了,难道是因为…… 我深吸口气,小声问道:“你这是在担心我?”一定是的!哈哈,忍不住了……咧开嘴巴笑起来。 他像是没料到我这么问,怔住了,直起身子脸上阴晴不定,然后以十分费解的神情说:“我很想敲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的结构。” “别转移话题啊,你承认你是在担心我?嘿嘿。” “我担心你值得你这么高兴?” 他这是承认了?我一时接受不能,竟然这么爽快无障碍地就承认了!? 哎,承认得快总比耍赖好,“是啊,是啊,高兴极了。”我忙点头,“不过……”我也许高兴过了头,笑嘻嘻地盯住他,“不过,只是担心我干嘛气成那样?是不是因为还有点嫉妒?嗯……大蒙确实是个强大的竞争对手!” 我等着看他好戏,但这人却半天不给个反应,我这么仰着脑袋脖子都酸了,他始终一动不动,面不改色。 “不是么?”我有点失望。 却在这时,探上来一只手,大掌贴住我的脸颊,指尖触到我的嘴角,摩挲。 我屏住呼吸,这是什么情况?刚平息下来的心跳卷土重来,直蹦到嗓子口。 “还不算太笨,给你看出来了。”他说,“大蒙说得对,这里的弧度确实很迷人。” “是、是嘛,这个……”脑袋没法儿好好运转了。 “我想起来了,你好像和大蒙说你和我之间没有什么关系?” “关系?什么关系?” “脑子不好使果然记性也差。”他说,一边手指还在我的嘴边摩挲着,就快摩擦生火了。 我咽一咽嗓子,口干舌燥…… 却在这时,厨房的门被‘嘭’地一声推开。 “哈、哈喽?”来人出声。 阿里?哎玛你个煞风景的阿里,现在出现是要做甚啊你! 我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但我后退不能,后方是橱柜,前进不得,前方是一堵坚实的肉墙,左移移不动,有只手臂撑在一旁挡住去路,我遂右移……什么情况?那手臂竟一把圈住我的腰,使我贴上前方肉墙。 “哇哦!这里好热,我回屋纳会儿凉。”不速之客团着舌头退出厨房,顺便还把门给轻轻带上了……这家伙可真够贴心的。 “给阿里看到了。”我懊恼。 “阿里也是竞争对手?”他说。 “啊?”此刻我动弹不得,连摇个头都困难,面前就是他的气息,我不能好好地呼吸。 “反正我们也没有什么特殊关系,怕什么。”他说着竟抿嘴笑起来,“你要是还没接过吻,我愿意做做好事帮你破零,我相信接个吻也形成不了什么特殊关系,是不是?”他的手指从我的嘴角滑到嘴唇上,“况且阿里也好大蒙也好,恐怕会被连个吻都没接过的女人吓跑的。” 这回算是看明白了,这家伙根本是反将我一军,耍着我玩呢!我用力把那只不消停的手从我脸上拉开:“已经破了零了,不再劳你大驾,我承认你谁也不嫉妒,可以放开我了吗?” “谁说我不嫉妒?我嫉妒大蒙,也嫉妒阿里,嫉妒所有与你有关系的人,”他把手臂勒紧,“但他们没和你接过吻吧,其实,是他们应该嫉妒我。” “别闹了,杨恒。”这人是玩上瘾了? 给他这么圈着我实在心神不宁,况且弄不好又有谁再闯进厨房来,我妥协:“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别这么小心眼啊。” “我其实有点儿想念那个吻了,我们再来一次。” 他根本不理睬我的话,也完全不征求我的同意,立刻把头俯下来牢牢吻住我的嘴唇。我惊,感受到那灼热的气息,脑袋却不受控制地轰隆隆炸开了锅,好在一丝理智尚存,我死死咬住牙齿不松口。 他磨蹭好一会儿终于退开,说:“把嘴巴张开。” 我摇头。 “为什么?”他问。 “你根本没嫉妒他们——” 他的嘴唇又压下来,舌尖趁势钻入……卑鄙!小人! 卑鄙小人把接吻当玩耍,舌尖窜来窜去东游西逛,嘴唇绵软又霸道极了,我原本还有点力气的手终于放弃抵抗…… 要知道我是喜欢他的,我记得嫚婷好像问过,和喜欢的人接吻感觉不一样吧,我虽然没有和不喜欢的人接过吻,但我知道那一定是不一样的……这样心脏撞击皮层的感觉,这样嘴唇发麻舌尖触电的感觉……这样头脑发晕,呼吸一丝丝被抽空的…… 我不能呼吸了。 在我因为求生本能开始挣扎的时候,他终于把我放开。 他喘着气说:“哈,就是这个感觉。” “什么感觉?”我的心头狠狠一跳,难道他也有同样的感觉吗? “和木头接吻的感觉嘛。” 13第十三章 第二天早晨,没在厨房碰到杨恒,阿里也没出现,我悄悄松了口气,草草吃完两片面包赶去上第一节课。 昨晚一直处于半失眠状态,翻来覆去睡不踏实,总是忍不住想一想他的态度像是有了些改变,他莫名发那么大的火就算不是因为嫉妒什么,那也是真的为我担心——说到底他是在乎我的嘛,嘿嘿,想到这一点我就又精神一些,结果早晨起床就头重脚轻了。 早上9点钟的这节课被很多同学抱怨,晚上活动多早上爬不起来啊,还有同学和老师抗议要求换时间,但当然没被理睬。哈欠连天。好不容易熬完了,我赶紧来到计算机系大楼门口的投币咖啡机前,找出几个硬币投进去,‘咔嗒’一声机器开始打咖啡。 我做过调查,整个校园里的投币咖啡机的咖啡我都尝过,不知为啥这一台机器里的咖啡就是比别处出来的都要好喝。有几次我拖了嫚婷来,她虽然觉得我无聊得很喝个咖啡还搞那么多花样,但给她喝进嘴里她就无话可说了,果然吧! 咖啡打完,我小心翼翼地捧起杯子,小小抿上一口。 “这儿的咖啡不错。”有人在背后说道。 我吓一跳,手不由就抖了抖,咖啡泼出去一些,有点儿烫手,我赶紧换了只手。 “愣什么神?说句话也能吓一跳。”杨恒来到跟前,把手伸进裤子口袋里哐啷哐啷地掏,掏出几枚硬币也投进机器里,等咖啡出来。 我有点儿尴尬地甩了甩手,把手上的咖啡甩掉,但当然不能全部甩干净,又把手举起来看手背上的咖啡渍,左右为难,我把手背在纸杯子表面蹭,也许能蹭掉一点……我其实并不是有什么洁癖非要把手背弄干净,只是想到昨晚的事就不好意思抬头看他,我得找点儿事忙一忙,心里咚咚地跳得厉害——在听到那声招呼的瞬间就自顾自跳开了。 真是吃不消啊…… 他突然靠过来把我斜背在腰侧的包拉开乱翻,翻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后又把我那只手扯过去用力擦了擦,擦完把纸巾塞到我手里。 “真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他说。 咖啡打好了,他拿起杯子转身就走,“走吧,还有课吗?我回宿舍。”他说。 “哦,我也回去。”我忙答道,快走两步跟上他。 由于手中端着咖啡,我走得比较慢,他也放缓脚步。上午10点多钟,很多学生刚刚起床,或者还在睡梦中,路上人不多,这么悠悠然走着感觉像是在散步。 阳光很好,风微凉,拂在脸上很舒服。我时不时啜一口咖啡,偶尔瞥一眼身旁的他,心中暖暖的,软软的,恍惚间我真希望我们就这么走着,一直走下去就好了,我喜欢极了这样并肩前行的感觉……别停下来吧…… “小多,”他突然说话了,“昨天晚上的事……”他歪头瞧我一眼,显得犹犹豫豫。 我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傻傻地就接一句:“什么?”出了声才忽地又紧张起来,脑袋里再度跳出昨晚的记忆,耳根子就烧烫了。 “昨天晚上的事,抱歉。”他说。 我收住脚步,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他说抱歉……吗? 他也停下来,转身面向我:“我本意没要那么做,一冲动就……” 他的表情严肃,这么一本正经地看着我说话真难得,可他这模样刺眼极了,我愣愣地看着他,把眼睛眯起来。 他低头看手中的咖啡杯,凑到嘴边喝干了再把纸杯子捏成一团,抬起眼睛接着说:“要和谁交往当然是你的自由,我知道我不该管那么多,不过感情这种事最好留点神,别到时候跟个笨蛋一样为了什么人哭鼻子。” 他这是在关心我……确实为我担心呢,可是…… 可是我的心却滑下去,一路滑落下去了。 我握起手心,干干地启动嘴唇想说点什么,但脑袋里空空的…… 我该说点什么吗? “哦。”我总算应了一声。 *** 到头来不过又是一场闹剧。 为什么会这么失望? 不知不觉间你又在期待什么了,总是这样,说到底你不该养成这样一厢情愿想太多的坏习惯。 有些事情还是忘了的好。 可是这回却不是你想忘,想忘就能忘…… 不可避免地,我终于在厨房撞见阿里,他一见我就立马吹一声极响亮的口哨,并且猛地眨巴一下他的眼睛,而我的心情却没办法像他那么明亮,我重重叹口气和他解释说,阿里啊,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理所当然地回答我说,是啊,是我看到的那样才对。 我只好换个说法:“忘记你看到的,好不?” “为什么呢?”他瞪大那双圆眼睛,不依不饶,“爱情很美不是吗?小多,两个人相爱是好事,没有必要遮遮掩掩的,勇敢一点!”他拍拍我的肩,哼着印度小曲儿走了。 相爱,多好听的词儿啊…… 可这词儿真让我欲哭无泪。 *** 这天,大蒙又来了,来取之前落下的网球包。他大摇大摆地走进屋内,左右看一圈,问我杨恒在不在,他说那小子要是在就要和他痛痛快快打一架。 幸好那小子不在。 他又拖住我的手说要带我去吃大餐,我咽了口口水之后还是坚决拒绝了他的好意。他于是放弃带我去吃饭的念头,又建议我去画室看看他的油画,以热情洋溢又无比自豪的口吻相邀。 “你一定要来看看我的作品,我希望我的朋友们都能看看它们。” 盛情难却,我只好点头同意前往,他二话不说拖住我的手就往门外走,出了门穿过长长的走廊,拐个弯走下楼梯。 ‘嗒、嗒、嗒、嗒、……’步伐敏捷又异样地轻快,我以同样的节奏踩下阶梯,看着他在前面不时回头瞧我一眼,唇角勾出那样亮闪闪的笑容,还有被他的大掌握住的我的手……心情忽地就明亮起来。我莫名想起‘青春’这两个字——原本就该是这样的啊——青春如此美好,这多像一对年少的恋人要共同去走一趟奇妙的旅程。 就像一个美梦。可是当前面的人再次回头的时候,我的心里被什么刺了一下,那不是我所预期的面孔,他到底不是那个人啊。我放缓脚步,心头失落,我知道,杨恒是永远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的。 哦,真不好意思,看着眼前这个宽阔的肩背,我忽地感到一些愧疚:你总归是你,不管什么理由都不该被想象成其他什么人…… 我们走出公寓的大楼,迎面碰见下课回来的龙次,他停下脚步打招呼,我们也停下来。龙次的表情有些奇怪,他的视线定在下方某个点发愣,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才注意到他是在奇怪我和大蒙拖着手。果然不妥! 我抽回手垂在身侧,尴尬地笑笑。大蒙把手拉得理所当然,我竟一时也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 艺术系的地盘自成一格,之前我从没到过这个角落。这是一片低矮建筑区,宽阔安静,其中有不少小小的画室,可以看到有人在里面进行奇怪的创作——倒腾烂泥,撕扯纸张,或穿着被油彩染得五颜六色的外套神情肃穆地画油画…… 我的艺术细胞有限,说实话,看不太明白大蒙的油画。对我来说如果你画个美人儿,我能分辨这人是美还是不美,逼真还是不逼真;如果你画风景,我能感受这景华丽还是不华丽,动人还是不动人,但他的画儿和这些元素都不相关,怎么说呢,很是奇怪。 小小的画室里,靠墙堆放着不少画作,中间还有一个大画架,上头是未完成的作品。他十分兴奋地把我带到一角,从地上拿起一幅又一幅画给我看。 其中有静物画,人物画,也有景物画,这些还是能分辨出来的,只不过,静物也好,人物也好,景物也好,都不够真实,都有某种程度的变形和扭曲,我虽看不明白,也并不觉得喜欢,但不知为何,画面有一种奇异的冲击力,就像那些扭曲和变形的部分把某种隐藏的真实放大了推到你的眼前,你只要看上一眼就不能无视它…… 他给你看画的时候,人变得异常安静,当你发觉这种安静时,你抬头去看了看他,却发现他正微笑着聚精会神地看着你。 我做了个深呼吸,不知如何评价。 “你很喜欢它们对不对?”他说,黑眸放着光。 真是个自信得可以、毫不谦虚地人啊!但一点也不叫人讨厌,因为那双放光的眼睛里不仅仅是自信,还有十分满足的快乐,好像他把什么重要的宝贝拿出来和你分享了,你也应该感受到快乐才对。 我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并且对着他发笑,然后说出一句愚蠢透顶的评价:“你好像想表达什么。” 说出来我就后悔了,好大一句废话。 他却没表示鄙视,一扬眉说道:“是的,想表达很多,我的内心有很多东西在横冲直撞,我必须把它们表达出来,如果能画出来就画,能说出来就说,能写得话就好了,但我不懂写作,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表达方式,语言,动作,是的是的,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恨就恨得彻底,想爱就疯狂地爱她……关住这些内心的东西是万分痛苦的,那会把身体撕裂。” 不知为何,听着这些夸张又疯狂的话,我竟有些感动。一个人如果把自己那样直接地曝露在阳光之下,那样赤.裸裸地,那么即使你看见了他最丑陋的一面,好像都无法去厌恶去指责他什么,因为他是那么坦荡,或者,你赞美也好,指责也好,恐怕也改变不了他了。 更何况,他并不丑陋,也无需改变。 14第十四章 “那可真是艺术人生啊。”我边收拾课本的时候,边和嫚婷聊那位奇人。 嫚婷毫不惊讶地点点头:“本来就是个奇葩。” 同学们陆续走出屋子,有人吹了声十分清脆的口哨,接着传染了似的好几声高低各异的口哨声响起来,还伴随几声‘噢噢’的尖叫,像是有人在起哄,也不知发生什么有趣的事了。 我赶紧收拾完东西和嫚婷走出教室,然后看到了那个人,立刻就明白起哄的缘由了。我感到嘴角抽搐,十分不好的预感使我想走回头路再去上完一堂课。 你猜得没错,正是那奇葩。不巧我跨出教室的那个瞬间与他对上一眼,他立马猛烈地一笑,然后朝这边走来。为时已晚!此刻我就算把包掏空了蒙住头也蒙混不过去了。 一般来说如果你远远地看见一个奇葩做一些奇葩的事情,那是十分具有娱乐性质的,但如果这个奇葩和你有关系,且他做的奇葩事情也与你有关,那你恐怕就笑不出来了。没看走眼的话,大蒙正手持一束巨大无比的红色玫瑰花朝这边走来,众目睽睽之下,他拿着可以挡住他半个人的巨大花束,咧着个巨大的笑容来到我跟前。 “你怎么他了?”嫚婷幽幽地问我。 我好想哭:“我没怎么他啊。” 口哨声四起,我这个走惯了低调路线的人实在受不起,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了,我能转个身撞个墙把自己撞昏过去么? 大蒙把花递到我跟前,兴高采烈地说:“小多,这些玫瑰很美吧?是送给你的,我计划从今天开始追求你。” “……”血冲头顶,都什么年头了你当你是道明寺么?!这家伙不会是看过流星雨吧! “拿着啊。”他把花又往前递了递。 我小小退开一步:“拿……拿不动。” 我无助,转脸看嫚婷,这不看还好,一看她却转个身默默地离我而去了,这还得了!现在抛弃我是要杀了我么? “一起去喝杯咖啡。”嫚婷忽地转头说。 偶滴女神!如获大赦,我赶紧快走两步跟上她,后头那个二货也顺理成章地跟了上来。 那束大花被他拿着一路行来引起无数侧目,我十分想离他远一点再远一点,你玛我不认识这个大花痴啊! 好不容易到了咖啡小馆,他一进来又引得屋里的人行注目礼,我们在一处落座,放下包,他也把花放下来,整个桌子就给占据了。看着这么一大坨,我有点伤脑筋,这家伙一定会把花塞给我,带回宿舍去的话肯定被人问东问西,但也不能随便扔了,那样太不厚道,如何是好?我纠结。 “大蒙,这花太碍事了,我提个建议怎么样?”嫚婷出声。 “碍事?”大蒙瞅一眼花束,把花捧起来为难道:“那我把它放地上吧。” “别放地上,”嫚婷阻止,“会弄脏的,有人经过可能会踩到。” “那怎么办呢?”他看看嫚婷,又为难地看看我。 我抿嘴不语,纠结着呢,谁要你干这蠢事的。 “我想也许我们能喝到免费咖啡,把花儿送给这家店怎么样?”嫚婷说,“换几杯咖啡应该不成问题,你说好不好,小多?”她转过来对我微微一笑。 那笑容简直光芒万丈,我真想狠狠抱她一个,我忙不迭地点头,“当然好,太好了哇。” 但大蒙灰着脸显然不怎么赞同这个主意,他声音沮丧:“你不喜欢这些花么,小多?” “啊?”我看一眼嫚婷寻求帮助,但她这回只微微耸一耸肩把头转开了。 “也不是不喜欢,就是说,”我只好硬起头皮说话,“送给我也没什么用啊,太浪费了,嗯,太浪费了,送给店里叫他们插上有更多人看到不是更好么?”我呵呵地笑,“说不定还能换到免费咖啡。” “可这花儿本来就是给你的,送给你怎么会是浪费呢?”他固执。 “就是说……就是说……”说什么啊?这破锣脑袋,我狠狠挠后脑勺! “大蒙,”嫚婷突然又开口了,我赶紧凑过去听她说话,“如果说,你能用这束花换到三杯咖啡就能得到两个大美人的拥抱的话,你愿不愿意去试试看?” “哦?”大蒙被这话拉去了注意力,看着面前的鲜花琢磨一会儿,瞧瞧嫚婷又转头看我,“真的?” 我略一犹豫,随即点头,那有啥的,平时和人说再见还抱抱呢,要是因为这样能说动这家伙,实在是小case。 “那好!”他起身,脸上瞬间多云转晴,“等我回来。” 待他走远,我和嫚婷嘿嘿笑:“亏你想得出来,这家伙还真好骗啊。” “谁说骗他了,”嫚婷却一本正经,“他要是真能要来咖啡你得给人家抱哦。”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这个条件也太简单了,嘻嘻。” “是啊。”嫚婷点点头看向吧台,大蒙在那边和人说着什么,吧台里的人笑开了花,看来有戏。“不然你考虑一下他看看,反正你那个单恋也没戏。” “哈?”不是吧,这就倒戈了,为了那一杯免费咖啡? “他又没说不行,谁说一定就没戏呢。” 我反驳,心里却沉了沉。 “你不问他,他哪有机会说不行。”她冷冷地说,“你不动他也不动,你这个胆小鬼就算了,他要是有点意思为什么不能像大蒙一样主动一点。” 我心口一滞,咽了咽嗓子,却发现嘴里干巴巴的难受,嗓子口也发涩。 “兴许,兴许他暂时不想谈什么朋友呢,”我勉强应道,“你知道他没有女朋友的。” “哪天突然有了你就等着哭死吧。” 这话真刺人,我扭头不看她了,望向窗外。忠言逆耳,良药苦口,我明白。这些话虽然不好听得很,我也不是没偷偷想过,可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我不管那么多,反正一路下来都习惯了,你说我死性难改,我就是死性难改。 “死性难改。”嫚婷说,提到这个话题她总拿这句作总结。 “他回来了。”嫚婷又说。 我回头,大蒙兴冲冲地快步走到桌子边,脸上是抑不住的笑意,那嘴巴咧得大大的露出一整排牙齿,眼睛弯成漂亮的弧度,眉梢简直都在笑着,那真是发自心内的高兴啊。 看到这样一张脸,任你先前怎么忧郁失落都不得不烟消云散了。 “咖啡马上就来。”他宣布。 “太好了。”我也笑起来。 他站着笑笑地看我,然后张开双臂。 “马上?”我说。 “马上,给我一个拥抱。” 我看看四周,人不多,虽然也就是个小小的拥抱,但这样刻意地去抱一个大男人还真是有点不好意思。 可他就那么大剌剌地等着,一动不动地,我只好从座位上起身,上前一步伸出手轻轻抱住他。松了手正打算退开之际,他的手臂却突然落下圈住我的后背,用了好大力气把我整个压向他,紧紧地简直密不透风,我惊呼,脸却不得不贴上他的颈项。 “大蒙,”我闷呼,“行了吧?” “还不行,”他说,“我们转一圈怎么样?” 他声音里的笑意怎么带上了一丝邪恶的味道? “什么?” “这样——”背后的手臂又加重力道,他身体微仰竟然抱着我在原地打起转来。 “啊——”我叫唤,只觉得天旋地转,腿都软了,不得不伸出手臂牢牢攀住他。 他绝对转了不止一两圈,我头晕目眩,耳边竟还响起鼓掌声——这可不,又成为焦点了! 他好歹放开我的时候我都站不稳,他的双手搭住我的肩,俯下头一双眼睛凑过来,那里面笑意正浓:“好玩吧,小多?” 我定定神深吸两口气,瞪他两秒,转身坐回座位。 好玩你个脑袋,胸痛。这个色狼绝对是故意的,要不就真是流星雨看多了,他当自己在演偶像剧呢,奶奶的。瞥见对面的嫚婷,没想到她幸灾乐祸开心得很,正用手捂着嘴又捂着肚子笑得张狂。我眯起眼睛抿紧嘴巴,你笑啊你再笑啊,叫你看好戏,以为这就完了? 哼哼! “大蒙,转这几圈太少了,那样不过瘾的,接下来好好和嫚婷多玩几圈啊。”我说。 “好的,女士。”他朝我点头,还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然后转向嫚婷,伸出手臂。 嫚婷不笑了,眼角抽搐,不过一瞬之间她就恢复了常态,只见她慢慢起身,并不过去和大蒙拥抱,却对他说:“一直待在这儿实在抱歉,我知道这本该是你们单独的约会,大蒙,你愿意和小多单独聊聊么?” “哦,当然。”他答。 “那就不打扰了。”她说着就背上自己的包跨出去,“来,抱一下,我们再见。” 只见她极轻巧又极快速地抱了抱那只呆头鹅,然后闪个身走了,简直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我目瞪口呆。 嫚婷绝尘而去,我把目光转向呆头鹅,他却喜滋滋地坐过来,说道:“嫚婷真是个好女孩啊。” 我了个去!“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 也好,我是该和他好好谈一谈,我正了正坐姿,轻咳嗓子。 “大蒙,你做这些是认真的?” “当然是的,我很认真。”他微微笑着。 “但是,为什么是我?” 他不答,显得有些疑惑。 “我是说,为什么追求我呢?女孩儿那么多。”我补充说明。 “是啊,女孩儿那么多,就你最叫我喜欢嘛。”他说得理所当然。 “但我们才刚刚认识,你别说什么一见钟情啊,我不信那个。” “为什么不信,我对你确实是一见钟情。”他收起笑容,变得严肃起来。 我沉默,考虑怎么说服这位被浪漫主义冲昏头脑的法国派。 “你看到的只不过是表面现象,就是说,我的表象也许正好是你喜欢的类型,但是那种东西长久不了的,我的性格也好想法也好,就是说内在,也许正是你不喜欢的类型,谁知道呢。” “不是什么表象,我心仪的是你的……怎么说好呢,”他变得有点儿着急,一边摇头一边吸气,过一会儿才又继续道,“你是否也钟情过什么人,碰到那样的人,有他出现的地方你的视线就跟着他跑,你控制不了你的视线,那当然不仅仅因为他华丽的外表,我觉得不是的,还因为他这个人从里面散发出的某种气息吸引你了,那种气息即使你不明白是什么,也许就是因为不明白是什么吧,你渴望去弄明白,去探索和发现,不是么?” 侍者送来咖啡,他停下,看着侍者把三杯咖啡放到桌面,他面前一杯,我面前一杯,还有一杯多了出来。 他双手握住杯子,眼睛又抬起,定定地注视我。静静地,眼中带着某种期待。 我低下头捧住杯子喝一口。面前的这个人安静下来的时候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先前在画室的时候也是,他偶尔出现的安静好像就是为了证明他的那些胡闹并非胡闹,即便是胡闹却也都是发自内心的…… 我不能反驳他,因为他说得没错,有那个人在的地方,视线总是胶着在他的身上,总试图靠近他,了解他,他就像个极具诱惑的谜,你不能不时常地想到他,并在脑中打上问号,即使再细微的也想知道,他此刻在做什么?他都碰见了谁,他这天过得还愉快吧,他有没有一秒钟曾经想到过我呢……唉……我总归叹气,然后告诉自己别再想了吧。 “可以吗?”面前的人说道。 “什么?”我疑惑。 “给我机会,小多。”他以十分柔和的音调说道,我这时才注意到他低声说话时声音竟是这么轻柔,“你说你的内在也许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我想,也许正好是我喜欢的不得了的呢?我被你身上的什么吸引,也许是你的认真,诚实,也或许是固执,甚至是你的坏脾气,如果你有的话,谁知道呢,总之我对你产生好感,希望拥有更多机会了解你,这样不可以吗?” 我真想别开脸去,当你面对眼前这双晶晶亮无遮无拦的眼睛时,你很难开口说出那个‘不’字。 然而,首先你却连你的脸都无法别开去。 15第十五章 对大蒙这样的人来说,你说‘不’也好,说‘是’也好,其实都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我那时候好不容易把眼睛一闭脖子一歪,叫他另觅良缘去吧,他可就乖乖去了? “机会么总是要自己争取的,依赖别人给幸福的人很难得到幸福。” 第二天他又高高兴兴地跑到我的教室门口等我下课的时候,告知了我他的座右铭,就是上面那句话。 今天下午没课,我吃过中饭后给自己开了一罐啤酒,外面天气有些阴,天空整个被灰灰白白的云遮住,通往阳台的门开着,吹进来的风有点凉。 我边喝啤酒边侧头怅怅然地望着窗外的时候,大蒙走进厨房来。 我已无奈,我无法拒绝他成为朋友的要求。他这人并不叫人讨厌,其实,一点也不叫人讨厌,如果纯粹做朋友的话还十分讨人喜欢——做什么事都不拐弯抹角,爽朗直白,又才华横溢。他和我报告好消息说他有几幅画被选中去参加伦敦的某个展览,说不定马上就能卖出一两幅画,那就能赚上一笔钱,牛排能吃上好多顿了。 我有时候想,如果我的身上某处有个类似调频旋钮的东西,转一转就能把对某人的念想转移到另一人身上,比如转一转,我就忘了杨恒是谁,转而对大蒙发生兴趣,这样是不是就皆大欢喜了? 可我的身上找不出这样的旋钮。我很苦恼。我不怎么爱喝苦哈哈的啤酒的,我又举起罐子吞下一口,冷嗖嗖的真是苦。外头的风呼呼地吹进来,风的势头有点大了也更加凉,我冷不防打了个颤。 我把帽衫的拉链拉到脖子根,在椅子上抱住双腿把下巴搭在膝盖上,看着桌对面的大蒙,他兴致勃勃地说着什么。 你说你对我身上的什么产生兴趣,具体是什么并不清楚。我想了想,也前后左右内内外外看了看自己,然后就觉得,你怎么能清楚呢,连我都不知道我身上有什么叫人留恋的东西,你能看到什么呢?没有的吧,或许,等你看清楚了就发现什么也没有的。你看看那个例子好了,他可认识我这么久了,从来也没被什么吸引着来好好看一看我。 “你能来的吧?”一张脸在我的眼前急速放大,“小多?” “哦。”我吓一跳,本能地把脑袋往后仰。 “小多,能来吧?”大脸也不后退,继续在我鼻子跟前问道。 “来?来什么?”我疑惑。 大脸上的长眉紧紧皱起,他终于把脑袋收回去,转而拉了椅子坐到我身旁来,忧心忡忡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你看起来很不高兴。” “噢,没什么。”我摇摇头,问他,“你刚才说什么?要我去哪里?” “我说我打算办个派对,庆祝一下这件事情,我已经和杰森说好了就在他的酒吧里,噢,他是我的一个哥们儿,你去过吧?杰森打工的酒吧,F楼再过去一些的东南角上,晚上9点开始,我和杨恒也说过了,你也可以和这里的其他人说,叫他们一起来,这样更热闹……” 我只管点点头,注意力又开始涣散,嘴里的苦味愈发重了,是啤酒的缘故吗?心思总是要飞回去想那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中午发生了一些事,其实不应该算作什么事的,但我老是想起它来。我又拿起罐子往嘴里灌下一口酒。 中午我做好了午饭没见杨恒过来,就去他的房间找他,到门口时听见他在和谁说着电话,我原本打算敲门进去,但就在那时我听到了一个名字,他说“若伊”。 很奇怪的是,我不过是在一封信上见过的名字,却像烙在了脑子里,一听见这个名字我本能地收住脚步,并且屏住了呼吸。 他的声音沉沉的,他说你不用再写信了,若伊,写了我也不看。他说我对那地方没兴趣,我没那个时间。他有时候停下来听对方说话,沉默一小会儿,声音再起的时候变得愤怒,他低吼着说开什么玩笑,别他妈的一厢情愿地认为这个认为那个,他甚至踢了什么还是捶了什么,屋内传出闷响,简直像是在吵架,到后来他连再见都没说就把电话挂了,我听见‘咚’地一声手机摔落桌面的声音。 屋内沉默了好一阵子。 我犹豫不决,考虑是否敲门叫他吃饭,他先一步把门拉开了,看到我时那张脸仍然带有明显的恼怒和抑郁。 我讷讷地找出话来:“午饭好了,去吃吧。” 他就一声不吭地去了厨房。他的房门开着,我往里觑了一眼,看见桌面上有一个信封,我走近一步看清楚了那个信封是深紫色的,上头还有若隐若现的小碎花,这该是新的,并不是上一次见到的那封。 信拿出来了,摊开在桌面上,因为折痕的缘故信纸并不平整,厚厚的一叠,上面是工整流畅的小字。 我随手拉上房门,也回到厨房吃饭。 他的脸一直阴沉阴沉的,看着叫人不舒服,这顿饭吃得寡淡无味,我的心里也不舒服起来。我很想和他说,你为什么撒谎?你明明看了信的为什么说不看,既然要看为什么叫她别寄了,你口是心非不坦诚,你想隐藏什么?你生什么气呢?长长的越洋电话你不好好说话发什么火呢? 你很在乎她是不是? “你很在乎她是不是?”我问出口来。 他抬起头,愕然地望着我。 我抿住嘴巴,不由自主又屏住呼吸。 好一会儿,他终于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小小呼入一口气,却觉得氧气不足,于是又深深呼入一口。给那双阴沉沉的眼睛盯着我竟感到心口有些发凉,转头看一眼通往阳台的门,风从那里灌入。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答不上来,只好埋头吃饭。 他其实可以说得更直接一点的——你又多管闲事了。 *** 大蒙离开之后,我趴在桌子上眯了一会儿。手边的啤酒喝完头有点儿晕,就懒得再蹭回房间去睡觉。风愈发大了,头发给吹得在脸上飞来扫去,我闭着眼睛把颈后的帽子掀起盖住脑袋。 其实睡不着,脑袋里乱乱的总有什么在闹腾,只是人实在不愿意动弹。 迷迷糊糊之间,风停了下来。 有人轻拍我的肩膀。 “小多。”声音低低的。 我分辨出这是龙次在说话。 “困的话回房间睡吧,在这儿会着凉。”龙次说。 我睁开眼睛,缓缓坐直身子,揉一揉眼睛把帽子撩去背后,感到嘴里沙沙的又干又涩。 “你还好吗,小多?”龙次有些担心地探过头来问我。 “哦,好啊。”我答,一出声把自己都吓一跳,怎么嗓子又沙又哑。 龙次愣了愣,转身倒了杯水递给我,“先喝点水。” 我接过一饮而尽,顺口气之后整个人舒服很多,转眼瞥见阳台的门已关上——原来风是这样停的啊,心中一暖我就对他抿起嘴巴笑,这可真是个体贴又细心的人,仔细一瞧,长得还这么俊,温柔又可心的美少年哪,就仿佛一束阳光穿透厚厚灰灰的云层扑面而来——我眯起眼睛。 “龙次,你最好不要随随便便对女生这么好。”我说,声音总算恢复如常。 “诶?” “就是说,你这样很容易让女生喜欢上你的,你又不能一一喜欢回去,这样的话叫女生们怎么办?” “哈?” “温柔是很好,这对现在的男生们来说是稀缺品质了,不过你得挑对象知道吗?这么滥用温柔对女生不是好事啊,你说我万一就这么爱上你了怎么办?” “阿喏……” “真是太危险了,”我拍拍胸脯,惊险地摇头,“一不小心就沦陷了……” 他抬起手臂搔后脑勺,嘴巴微微张着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那神情真是有趣极了,我没忍住“噗”地笑出来。 “对不起龙次,那啥,我……哈哈……”也难怪那些白眼狼老爱欺负他了,实在是叫人兽性难抑啊。 “小多。”龙次唤我一声,拉开椅子坐下来。 “嗯?”我收住笑,却发现他一脸严肃,不会是生气了吧? “女孩儿不会单单因为对方温柔就爱上他,对吗?”他说。 “……”我愣住,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起这样的问题来。 “会吗?” “哦,这个啊,我想想啊……”我咳一咳嗓子,“说不好,因人而异吧,说不定会的哦。” “你就不会,对吗?” “我?”我困惑,拿我做例子恐怕不准吧,脑子里开始搜索杨恒曾几何时温柔过的片断……你玛五根手指头数都嫌多啊,那可不就跟温柔无关么……我只好摇摇头如实作答:“好像和温柔无关啊。” “不过我不作数,我是个极端例子。”我忙又补充道,对了,嫚婷,“你可以去问问看嫚婷嘛,嘿嘿,她的回答比较重要,对了,晚上大蒙办派对,一起去吧,我也叫上嫚婷,人多热闹。” 美少年不吭声,却很少见地抿紧嘴唇,脸色沉沉地情绪不怎么好,那双原本清澈温和的眸子也闷闷不乐。 我只好说:“你要是不想去,不去也可以的。” 他却摇摇头,沉默片刻后说:“一起过去吧。” 16第十六章 我和龙次,还有戴西一块儿来到大蒙说的那家酒吧,阿里另有约会没有一同前来。杨恒不在房间,我以为他先过来了,但在酒吧里扫视一圈并没见到他的人。嫚婷已经到了,正在吧台边和大蒙说话。 这间酒吧之前来过两次,我因为不怎么能喝酒,两次都把时间花在角落里的台球桌上了。此时人不多,音响里传出的音乐舒缓悠扬,我们过去打招呼,大蒙以夸张的热情和每个人拥抱,并叫我们爱喝什么尽管去问杰森要,不必客气。 嫚婷身前放着一杯鸡尾酒,已经喝了小半。我要了一瓶小小的果酒,在吧台边就座。大蒙去门口招呼陆续来的朋友,戴西和吧台里的杰森聊天,龙次还未点什么就走开了,去一个桌子前和人打招呼,是碰见了熟人。 “龙次拒绝我了。”嫚婷突然说道,眼睛望着龙次所在的方向。 “什么?”我惊讶,“怎么回事?” “很简单嘛,我表白他拒绝,还能怎么回事。”嫚婷转过脸来说。 “他有说为什么吗?” “女人真是麻烦,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拒绝不就是因为不喜欢么,还能为什么?”嫚婷慢条斯理地说,脸上却不见该有的消沉的情绪。 “搞什么,是你拒绝他还是他拒绝你呀?你怎么完全无所谓样子……”我本来还为她小小心疼一下,见她这样云淡风轻的态度,实在费解。 “不然要怎么样?茶不思饭不想,以泪洗面?” “也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我摇摇头,断定,“你本来就不那么喜欢人家吧,看你从头到尾这么淡定的态度,哪里像多喜欢他。” 她没有立即说话,托住下巴定定地看着我,好一会儿,眼睛微微眯起,琥珀色的瞳孔里有什么光亮时而闪现时而消失。她在思考。 然后终于理出头绪似的,掀动嘴唇:“不是不够喜欢,你不能否认,他这人不论长相还是脾气、还是行为举止,都很能吸引女人。” 我点点头,不可否认。 “但是有些部分有点儿过了,温文尔雅得过分了,他对我自始至终都礼貌有加,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我约他喝东西也好,兴趣课一起做功课也好,派对上聊天也是,一个人要是对你有兴趣你很容易感觉得出,而一个人对你没兴趣,你也不难觉察,他对我没有那份热情。” 她说着扬一扬眉毛,拿起酒杯抿上一口。 “不过么,陷入感情里的女人总归难缠,我虽然有所察觉,但如果他不给我明确的答案我觉得难受,于是,就要到了答案。”她微微耸一下肩膀,“明白我为什么不哭不闹了?因为答案在意料之中。” 我轻叹一口气,佩服这个女人的冷静和理智,但是……要不要这么头头是道啊,你是在说别的什么人的故事么? “其实女人的第六感很准的,懂得自我保护就不至于太受伤。”她伸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小多,我不是不难受,只是避免了让自己过分难受,你如果感受不到他的热情就要收一收自己的感情,控制住别太泛滥,忍一忍,等到确定了他的意思再泛滥也不迟,或者相反,到时候收起来也容易一点。” 我不由点头,她说得都有道理,可是……也疑惑,感情这种东西可以这样收放自如么?我仔细瞧一瞧她,她却像是真的做到了。 好吧,这是一个奇女子…… “在聊什么?” 我们转身,龙次拿着一瓶啤酒站在我们身后。 “聊我被你甩了。”嫚婷说。 “埃?”龙次眨眨眼,略显尴尬,“对不起,嫚婷。”他说。 “龙次,你是不是打算连朋友都不和我做了?”嫚婷皱眉。 “哪里,当然不是。” “那就拜托你不要那么多礼节,搞得那么生分,再说你哪里对不起我了,道什么歉?”嫚婷毫不客气地说道。 “哦,是这样啊……”龙次微微点头。 “是啊,朋友之间动不动说个对不起,动不动就谢谢你谢谢他的算什么啊,你有看到我和小多这样么?我狠狠踩她一脚都不用道歉的,明白这个意思了?”嫚婷语速都加快了,简直咄咄逼人。 “那么……”龙次显然有点儿招架不住,眼神飘过来看我一眼,竟似在求助。 我心软,赶紧找话说:“啊呀,这是人家从小到大的习惯,你也别为难他了,再说礼貌总比粗鲁好嘛,呵呵呵。” “哼,我讨厌礼貌的男人。”嫚婷拉着脸说完端起酒杯就走了。 我眼睛转个圈,一时反应不过来。 “实在抱歉,小多,惹你们不高兴了。”龙次歉意地说道。 “哦,没关系。” 我随口回答,眼睛仍看着嫚婷走开去的背影,心里却忽地亮了亮,哼哼,奇女子也许有,可你还不是嘞,我没见过嫚婷动真格生气的,这个淡定姐从来都稳稳当当不急不躁,但这次她显然是真的生龙次的气了,不过么,这样倒是更好些,把气撒出来要比憋在心里好得多。 我调转视线往门口看去,陆陆续续还在进人,有些是大蒙的朋友,有些是其他客人,不晓得他叫杰森怎么区分,还是打算把所有客人的酒单都买了?派对选在酒吧开碰到酒鬼的话有他好受的,把自己当凯子爷么?我有点儿好奇他一幅画能卖上几个钱了。 他眼睛往这边看来,发现我在看他就扬起一个好大的笑容,还十分邪恶地眨了眨一只眼睛。 呵呵,我回以一笑,立马回转身喝一口酒,压压惊。你玛要不要这么明目张胆赤.裸裸地调戏良家妇女啊。 龙次已在先前嫚婷的位置上坐下,默默地喝啤酒,喝罢就盯住手中的啤酒瓶发愣,他恐怕还在介意嫚婷的事。 其实我也有些纳闷,于是问他:“龙次,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啊?” 我还记得上次路上撞见的那个大眼睛日本妹子,长得即可爱又甜美,他好像对人家也不冷不热的。 “什么?”他一时没缓过神来,片刻后,才“唔”一声,却不立即回答。 我又解释:“你看嫚婷长得也不差,身材又好,要前有前要后有后,关键是脑子还好使,虽然有点儿过于迷恋文学非要写什么著作,其它都很正常嘛,成熟稳重,理智又冷静,噢,刚才那个不算啦,她很少发脾气的,还经常救我于水火之中呢,你怎么就把人家给拒绝了呢?” 真叫人扼腕! “是啊,她这么好,我为什么不能爱上她……”他讷讷地说,仍然盯着酒瓶子,把眉毛皱得紧紧的好似苦恼极了。 我歪头看他,想着该怎么安慰安慰他,呃……严格说来,该是嫚婷更需要安慰吧,真是莫名得很,怎么这个甩了别人的人比被甩的还郁闷似的? “小多,你脸红红的看着龙次干嘛?” 大蒙突然从背后窜出来,探过头挡在我和龙次之间。 “你不是喜欢这小子才拒绝我的吧?要不要这么悲剧啊,他可是有大把的日本妹子呢,我一无所有,这不公平。” “什么啊……”我摸摸脸皮,果然烫得很,我是一喝酒就上脸的体质,这会儿一张脸铁定成了猴子屁股……而眼前这人直着脖子杵在中间也不挪一挪地方,脸上挂着极端不满的表情,弄的跟真的似的。 我无奈:“别胡说了大蒙,要不要坐下来喝点东西?”我指指旁边的凳子。 “不是吗?那太好了,害我白白痛心半天。” “……”不晓得怎么接茬,喝口酒。 大蒙却一把拉住我的手臂把我带下高脚凳,“走吧,我们去跳舞,我叫杰森放热闹一点的音乐了。” 背景音乐果然已经变为节奏感强烈的曲子。 我还来不及抗议已经被他三两步带到厅堂中央一小块空地上,他随着节奏摇起来,我放眼四周,根本就我俩在这块空地上嘛,哪好意思跳什么舞,况且我本来就不会跳舞,四肢从来也不协调,哪里会像这些欧洲小孩们泡酒吧长大,随便怎么摇都像模像样。 大蒙见我不动弹,脸上做起怪表情,本来很随性的动作也开始变得无厘头,他一会儿跳到左边,一会儿摇到右边,然后竟然围着我转起了圈子,那神情动作真是乱来,好笑是挺好笑的,但瞥一眼周围又笑出不来,我怎么都不习惯成为焦点人物嘛。 反正,摊上眼前这个我行我素的人物都免不了要被人看,手足无措之际,身旁突然多出个人,定睛一瞧——不认识——这人是凑热闹来的,和大蒙一样胡来。两个人围着圈子蹦跶,还时不时地尖着嗓子吼一声,这下子好玩了……马上又来了俩凑热闹,都不是自己跳舞,却围着我哼哼哈哈地作甚啊?我觉得我的脸烧到快要爆表了,这些疯狂的哥们儿绝对是人来疯啊,越跳越high,尤其是大蒙,表演情景剧似的,一会儿自己蹦,一会儿又如临大敌似的张开手臂把其他几人往外围挤,那模样实在叫人忍俊不禁。 忍不住了我把手捂住滚烫的脸颊笑,这一笑就如坝口决堤收不住了,越笑越厉害,最后只好把手放下来捂肚子,那几人见状耍得更疯,吼声叫声此起彼伏,引得更多人涌入这块小小的空地闹腾起来。 我见人一多大家的注意力转移,总算可以偷溜,急忙找个方向抬腿要走,却不料刚跨出一步就被毫不留情地牢牢拽住,回头一看,除了大蒙还能有谁? 这家伙把我拉回他跟前,凑到我耳朵边上说道:“别逃跑哦甜心,我们还没跳完。” 17第十七章 他已把手放到我的腰侧,加了力道把我带着动起来,赶鸭子上架,被他这么一带我也不好意思再杵着装木头了,不就跳个舞么,咱不扭捏丑就丑吧!不过这又不是交谊舞,被他的两只手钳在腰间人反而不自由,脚下也踩得乱七八糟,这么一来恐怕更奇怪了,不用别人嫌弃我都觉得自己丑爆了。 抬头一看,罪魁祸首果然瞅着我笑,那明显是被什么滑稽好笑的东西给逗乐的笑法……你玛要不要这么伤人啊! 心中懊恼脚下就更乱了,伸手去拨他的手要他放开我,他却玩上瘾了非但不放手反而长臂一揽手掌就贴上我的后腰,猛地用力使我的腹部压上他,我惊呼,人也吓一跳,他却淡定自若得很,依然笑嘻嘻地摇晃着,不消说,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乘机占我便宜是吧?在这么多人中间摆出这么暧昧的姿态……我嘴角抽搐,好样的你,等着!我不再拨他的手,也伸手去搂住他的腰配合他跳起来,抬眼一瞧,他果然眼睛闪亮亮的一副计谋得逞的样子,要多得意有多得意。 我的脚试着寻找落点,探了几次之后摸到确切位置,Come on baby!我对他灿然一笑,用力抱住他的腰,双脚腾空又齐齐落地——这个姿势必然又丑爆了不消说,不过那已经不再重要——落地,哦,搞错了,是落在一双可怜的脚上。 即使是在闹得人头疼的音乐声中,那一声凄楚的闷呼也给不少人听见了,身侧跳舞的人纷纷回头察看。我和大蒙已经分开,他不得不放开我,他得蹲下去捧住他的脚,我也连忙蹲下,用手指头去戳他的脚尖,隔着薄薄的休闲鞋,也不知道脚指头断了没有。 “断了吗?”我问。 他抽空抬头,神情哀怨可怜,眼角都挂上晶莹的泪花。 “小多,我要是残废了你要负起责任啊。” “不怕的,反正你是用手画画,又不是用脚。” “……” 他红着眼睛,嘴巴一张一合要说不说的,最后还是闷声低头去揉可怜的脚指头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嘴角勾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惬意地生出某种变身恶魔并且作恶得逞的快感,却在这时,我的后颈莫名感到不对劲起来,凉嗖嗖的,寒毛直竖,竟像真被某处的恶魔以冷冰冰的视线盯上了。 我摸摸脖子回转头,眼睛漫无目的扫视一周,轻而易举找到了视线的来源——那不是别人,却是不知什么时候到的杨恒。 他就在后方的桌子边歪着脖子看我,眼睛一眨不眨地,见我望过去他也不动弹,仍然面无表情地瞅着我,过上一会儿又像什么都没看见似的转过脸去,拿起桌上的酒杯喝一口,继而就跟坐在他身旁的红发姑娘说起话来。 我眯起眼睛做个深呼吸,起身。 那红头发姑娘很扎眼,烫成大波浪的火红色长发狂野地披在背上,我看不见她的脸,但无需看那张脸我已十分不喜欢这个背影。 我想过去打个招呼,抬起脚却跨不出去,就像有堵看不见的墙横在面前挡住去路。他刚才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头也不点一个,眼睛不眨一下,分明看向这边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无视我么?还一副阴恻恻的鬼样子,谁又得罪你了? 我越想越气恼,那个红头发女人又凑上去贴住他的耳朵说话,再说两句就该把整个身体挂上去了,真行啊,无视我是叫我别去打扰你么?悄悄话说得好销魂…… “扶我一把,小多。” 大蒙已经痛完从地上站起来,一手搭住我的肩膀。 “在看什么?”他凑近也往那边看,“那不是杨恒么,还以为他不来了,哈,那小子运气不错,姑娘真够辣的。” 我调头朝吧台走,大蒙也一瘸一拐地跟来,在我头顶吼道:“不去打个招呼么?” “有什么好打的。”我在原先的位置坐下,拿过先前还没喝完的酒瓶凑到嘴边吞下好几口酒。 龙次已经不知去向。 大蒙也坐下跟杰森要了杯加冰威士忌,喝两口后跳下高脚凳,说:“我去招呼一下,顺便瞧一眼辣妹。” 我不睬他,趴在吧台上摇晃手中的粉色酒瓶子,一个酒瓶子都搞那么多花样,五颜六色花花绿绿真够罗嗦的,还剩小半瓶,察看一下标签,不到十度的酒精度数,全喝完了应该也不会醉,不过就是脸烧得厉害。那家伙一过来就勾搭辣妹,要不要这么寂寞难耐啊?不要脸。 我仰头又喝一口酒,呼出一口气。 不是说要过去么?眼角余光瞥见大蒙还杵在身侧不动弹,我侧头看他,却见他瞪着眼睛怪怪地盯住一个方向,仔细一瞧,怎么还有点儿垂涎欲滴的意味。 我循着他的方向望去,触目所及的景象却叫我脑袋里轰隆一声,简直炸得眼冒金星,你玛!屁股再挪过去一点直接坐他腿上得了!那红发女人果然挂到杨恒的身上去了,俩手牢牢勾着他的脖子,嘴巴死死贴着他的嘴巴,正吻到兴头上。 我‘哐’地跳下凳子,呼吸急促,要脸不要脸啊?还不推开她,你推开她啊!他却两手拄着桌面动也不动一下,脖子给勾过去和那女人吻得火热。 “这小子是故意来气我的,”大蒙咳一声,转过脸对我说,“小多,我可以吻你么?” “啊?”我被他吓一跳,心中正火烧火燎呢,打什么岔! 挥挥手:“别打岔。”眼睛仍然盯着那个方向。 那个女人的侧脸若隐若现,怎么觉得有点儿眼熟?我稍稍跨出一步,眯起眼睛细看。 大蒙却握住我的肩膀把我扳过身去,强迫我看向他。 “小心看多了晚上睡不着觉。”他双目炯炯地盯住我,又说,“让我吻你,小多。” 我定睛一看,这家伙不像在开玩笑,心中又一惊,连忙用手捂住嘴巴。 “那不行、那不行。”我忙摇头。 “为什么不行?”他皱眉,“你看他们吻得多痛快。” 你玛的,他们痛快我不痛快!心头火起。 “太过分了,这可是公共场合,就你们这样的人什么都干得出来,也不怕有碍风化,简直道德败坏不要脸。”我捂着嘴呜呜地和他发火,泄愤。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为什么要这么在意别人的眼光呢,两人接个吻也没有打扰到谁嘛……” 他还在说着什么,身后不知为何骚动起来。 好些人朝这边退过来,还有哪个女人发出刺耳的尖叫声,音乐不知何时已变回较舒缓的曲子,人的嘈杂声反而显得突兀。 像是有人打架了,我朝那边张望,定睛一看,发出尖叫声的却是那个红发女人,那女人脸朝向这边,我就一下子把她看清楚了——竟然是多日不见的海伦!是因为头发的缘故,往日那一头乌黑的长发给她染成了这副德性,我怎么也没想到是她。 我直觉不妙,赶紧拨开人群往前挤,桌子倒地的声音再度传来,走到近处赫然看到一个金发男人狼狈地摔倒在地,怕是鼻子上挨了揍,鼻血直流。抬眼果然就看到杨恒站在男人跟前,寒着脸松了拳头正在甩手,嘴角也上了颜色,染了血渍。 男人爬起来抹一把鼻血,诅咒一声挥起拳头又要上去,却被海伦从身后拦腰抱住,她还在尖叫:“住手,别打了,Steven,别打了你别冲动啊 Steven……” Steven? 这名字似乎有点儿印象……脑中百转千回,忽地一道亮光划过——Helen他哥?不对啊,我又打量这个男人,明明是白人,不该是海伦家的血统。 “滚开,你这个骚货!”那男人死命掰开海伦的手,把她推开好几步远,“操.你妈的叫你又找他犯贱,我今天就把他揍烂看你还怎么找他,贱人!” 转身又凶神恶煞地把拳头挥过去,被杨恒躲过,那人踉个跄立刻又反扑,两人一同撞倒在地,他把拳头朝杨恒的脸上砸,这一次没能躲过,杨恒闷呼出声,我不由捂住嘴,心几乎蹦出嘴巴,这可要痛死了! 两人拼了命似的往对方的身上脸上砸拳头,简直要杀人,海伦不停地尖叫哭闹,杰森上去拉架被打开,大蒙也扑过去试图拉开两人,身上挨了好几拳硬是没退开,一边咬牙切齿地飚脏话,一边狠命扯住金发男人,杰森也再上去按住杨恒,其他人见状就一哄而上,好一阵混乱之后终于把两人扯开。 海伦哭哭啼啼地拽住那个男人再不放手,男人推她几次无果后似乎也软了心,就任她拽着终于拽出酒吧去。 杨恒脸上挂彩严重,嘴角好大一块血污,颊上青青紫紫一大片。他靠在墙壁上休息,表情僵硬,余怒未消。 杰森骂骂咧咧地把倒下的桌子椅子扶起来,大蒙也帮忙收拾。 我过去停在杨恒跟前。 “痛不痛?” 他不答,眼睛瞥向一旁。 “为女人打架很有意思吧?”我说。 他把视线调转过来瞅我,仍然闭着嘴巴不说话。 “她的接吻技术一定很好,被打断了真可惜。”我讽他。 他终于扯一扯染血的嘴角,说:“是挺可惜,这种事进行到一半不好受,”他忽地直起身就靠过来,“要不你帮忙补上?” 我本能地后退一步,怒:“下流!明明不打算和人家交往还随便做那种事,你有没有一点廉耻之心?” “原来你是打算和人家交往了,那真是一点不下流。”他恍然大悟似的挑眉,声音冷冰冰,“兴致那么高干嘛不直接做了,单单跳个舞到不了高.潮。” 他说着用手背擦拭嘴角已然凝固的血迹,转身走开。 “高…?”我结舌,片刻反应过来,“噢,你说那个跳舞……那不过是……你别乱攻击人!” 他根本不听我说话,径直朝门口走去。 我心中气愤,想要拉住他说个明白——他那么说是含血喷人!但是转念一想他根本是故意找茬挑刺,就为了反击我、气我,和他辩驳只会找更多气受。 我走出两步路又生生把脚步停住,左右为难之际,他已拐出酒吧不见了。 18第十八章 酒吧很快恢复气氛,大家继续喝酒聊天,也有人回到那块小空地上抱在一块儿跳舞。一如往常。我决定不去管他,就坐回了原先的位置,打量一圈四周竟感到有点儿恍惚,刚才真的发生过什么? 眼睛看见的东西已然一切太平,然而心里挥之不去的烦躁却一再把那张又青又紫的脸拉回到眼前放大。 酒已经变温,喝下去不是滋味,我推开酒瓶跳下凳子。 大蒙在和杰森说话,我过去打招呼。 “大蒙,我先回去了,你继续好好玩吧。”我拍拍他,说道。 “这么快就走了?时间还早Party才刚刚开始啊。” “我有点儿累想回去休息,谢谢你的酒。” 我没心情再多解释,道谢之后还是离开了酒吧。 酒吧离宿舍不远,快步走的话10分钟就能到。我走得很急,很快来到宿舍楼下,停下脚步抬头看,找到那个窗户,房间里的灯亮着,他是回来了。 看见那灯光的瞬间我在心底松了口气,他好歹没再去别的地方胡闹鬼混,依照他先前那样的状态,气压那么低,情绪也极端恶劣,我揣摸他很可能再去哪里喝酒,醉死在外面的。 我推门走进公寓,厨房的灯也亮着,经过时我往里瞥了一眼,是阿里,他已经约完会回来了,此刻坐在厨房里哼着小曲儿喝茶,一边翻看杂志。他察觉到脚步声就扭头朝门口望,出声招呼:“哦,小多。” “嗨,阿里。” 我转头打算回房间去,他又叫住我,起身神秘兮兮对我招手:“你怎么也这么没精神,你们吵架了?” 我沉默着没吭声。 他又说道:“刚才被杨恒吓了一大跳,他心情坏得像要吃人,脸上也受伤了,这个你知道吗?” 嗯,我点点头。 “来坐一会儿,你好像很累的样子,我给你泡杯茶。”他又向我招手。 我犹豫片刻走了进去,拉开椅子坐下。 他很快泡好一杯茶放到我面前,我向他点头道谢。 “发生什么事了吗?他的脸伤得不轻。”他揉一揉自己的脸,一边做出很痛的表情,“和什么人打架了?” 我叹口气,却提不起精神解释,于是又抱歉地摇摇头。 他见我不说话却忽地瞪大眼睛,身子往后一仰:“Oh my god,不是你打的吧?” “哈?” “你是练过中国功夫?把他揍成这样!”他一副屁滚尿流的表情,还装模做样地用手捂住胸口。 “不是我打的,”我无奈了,“阿里你别开玩笑了,我看着有那么暴力么?” 我把手肘撑在桌面上,捂住脸,心情真的很差,再好笑的玩笑也提不起劲来笑啊。 “哦,姑娘姑娘,别那么沮丧,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一切总会过去的。”他轻拍我的肩,语气温和,“你很担心他是不是?” 我把手放下,低头盯住茶杯,抿一口茶。谁担心他啊,那个混球。 “冰箱里有冰块,你取一些给他冷敷吧,不然那些淤紫很难退下去。” 我瞅一眼冰箱,又把眼睛撇开。 “懒得管他。” “你们女人为什么都这么口是心非呢?脸上明明写了担心两个字,嘴巴却死不承认,这样是不对的。”阿里叹口气,煞有介事地摇头,“不管有多大的矛盾,如果爱他就该在这种时候去帮帮他,给他一些关爱,他都会牢牢记住,男人的心其实很容易被融化。好了小多,别闹别扭,想去看他就去看看他。” “我哪里是闹别扭,又不是我的错。”我没好气地反驳他。 他没再接话,耸耸肩把空了的杯子放进水槽,回头取了杂志朝门口走去。 “晚安,别扭姑娘。” . 阿里走后我仍坐着好一会儿没动,一口一口把杯中的茶抿得见底。 之后把杯子丢进水槽,放水洗了。打开厨柜找出两个塑料袋,然后来到冰箱前,拉开冷冻柜取出冰块装入袋子,又去房间找出一条毛巾裹住冰袋,一切弄好之后我来到杨恒的房间门前,驻足。 深深呼吸,敲门。 门内无人回应。我又敲了敲,仍不闻动静。我转动门把手,没有上锁,我推门入内。 他和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我来到床边,一时不知该不该叫醒他,就沉默着打量他。 嘴角的血污已经洗去了,那里有些红肿,左边脸颊上有大片的青紫,现在愈发明显,真是触目惊心。我闭上眼睛一会儿,再把眼睛睁开弯□,把裹着毛巾的冰袋轻轻敷在他的伤处,他蹙起眉心呻.吟一声,并没有醒来。 我松开手打算离开,那冰袋却滑落,滚到枕头上。 怎么办?我只好再拿起冰袋,触着他的脸颊,手却不能放,转眼瞥见他的左手搭着床沿,于是拉起那只手放到冰袋上,这样就可以撑住了。 他又闷哼一声,眼睛睁开了,迷迷蒙蒙的就像从深梦中醒转,却没有醒透,那双眼睛里好似蒙了一层薄雾。 他看着我发愣,好一会儿也不说话,手指碰到冰袋脸就动了动。 我直起身要走,他忽地把手探过来握住我的手,紧紧地,那力气大得惊人,我吃痛。 “别走。”他眯起眼睛,脸上却现出痛苦的神情,我的心猛地就跳了一跳,可他为什么和我说英语?单独相处的时候我不和他说外语。 “求你别走。”他再度出声,沙哑得厉害,那么痛苦……“留下好么,若伊。” 我在这一瞬屏住了呼吸,不是故意要屏的,只不过,只是我突然就透不过气来。 我用了很大的力从那只手中挣脱,空气终于再度进入肺腑。我重重地呼吸着,心里像有什么烧着了。 他把眉毛皱得紧紧的望过来,那双眼睛渐渐起了变化。 “小多?”他撑起上半身,眼里竟现出困惑的神色,“怎么了,小多?” “小多?”我沉着嗓子说,“我是小多吗?你再看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他安静地看着我,片刻,低头瞥见冰袋,就盯住那冰袋不动弹了。 空气稀薄,怎么呼吸都不够,我觉得缺氧,好痛苦。我再呆不下去,转身往门口走。 他却‘咚’地一声跳下床把我拖住。 “对不起,”他哑着嗓子说,“我看错人了。” “若伊吗?”我说,再提起这个名字。 他沉默着并不回答。 那双眼睛里还残留着先前的痛苦,真是刺眼,我觉得难受极了,迈开脚步要离开这里,离得他远一点不要看见他,却怎么也甩不脱他的手,反而,他加重力道又把我的手握疼。 “你拉着我做什么?”我叫出来,愤怒。 “小多。” 我不回头,他就用力把我的肩膀扳过去。 “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叫错名字有这么严重吗?” “不严重,”我说,“对你来说一点也不严重。” “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我有点儿沉不住气了,声音变得尖锐,“不过是个名字而已,你爱怎么叫都可以啊,小多也好,若伊也好,或者你想换换口味,哪天叫我海伦也没问题,能有什么问题,随便叫,反正嘴巴长在你身上谁也管不着。” 我垂下眼睛牢牢咬住嘴巴,我能感到愤怒在急速膨胀,可这样是不对的,不应该这样,我得遏住愤怒,我明白的我没有理由愤怒。我不在那个位置。 他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沉甸甸的静默越发叫人窒息。 我抬起眼睛望他,望进那双显得困惑的、黑漆漆的眼睛里。 他终于动了动嘴唇,说:“我以前有段时间经常打架,她给我弄冰袋,刚才人有点儿恍惚就——” “哦,知道了。”我打断他。 他是在和我解释啊……可这解释却像把锋利的刀,它要劈开我的脑袋。 疲惫,我感到疲惫极了,泄了气,好像原本紧绷绷的气球被‘砰’地一声踩破,瘪了。 我埋下头,等待他把我放开。 “小多。”他在头顶上方叫我。 “嗯。”我低低应声。 “不生气了?”他说。 “嗯。” “那为什么不把头抬起来?” 我用力闭上眼睛花一点儿时间把发热的眼眶冷回去。 再抬起头。我的脑袋里有很多问号,我打算问问他了,不再顾虑他会不会发脾气,还是冷言冷语,或者嫌我多管闲事。我将做一个决定——听他怎么说,然后做个决定。 “还想着她吗?”我问,“为什么不去找她?” 19第十九章 嫚婷是对的,如果不想太受伤就要有所保留,我是真的该收收心了。 他心里有人。他一直不动弹是因为他的心里一直有着一个人。 其实,我隐约察觉到这一点的,可我总是故意不去看清它,不愿深究它,躲避它,把头埋进稻草堆里。终归,事实就是事实,等啊等,等到后来你还是不得不去正视它,不得不把它看明白。 看明白这点很重要,很关键,这点不同于其他。 这点使我的心里阵阵作痛。 . 一如既往,我给自己热了杯牛奶,烤了两片面包抹上黄油做早餐。我坐在餐桌旁慢慢嚼着,觑一眼墙上的钟,8点半过一点。我不赶时间,今天早上没课,只是醒得早了躺在床上也没有睡意就早早起了床。厨房里悄无声息,外面也安静得仿佛全世界还在睡着。 昨晚问他为什么不去美国找她,世界才多大,人又不是去了火星,飞机一忽儿就到了不是么,何至于弄得好似牛郎织女。我那样直白地问出来,提到她,他没有像以往那样情绪变坏,或许那时候情绪早已坏到谷底了也不一定。他并不直接回答,只说过去的事不想再提。 不提就不提吧。我退回房间,觉得累,累极了,躺在床上却无法把眼睛闭上。眼睛就一直睁着,黑漆漆的,很久。 你不说我也看明白了。 你就是不愿意承认罢了。说什么过去的事,怎么会是过去的事?她一直写信不是么?她的信你一直读着不是么?她还打电话来了,也许经常打呢,你做梦都想见她不是么,梦醒了还要叫她的名字……怎么会是过去的事,睁眼说瞎话。 面包在嘴里如同嚼蜡,我用牛奶把它冲进胃里。 要知道,暗恋这种事也是有原则的,那里要有盼头,比如我盼望也许哪一天你终于看见我了,一不留神我终于走进你的心里去了,诸如此类,要有这样的念想揣在心里,才能撑着我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下去。可是,原来你的心里早就没有地方了啊。 傻子也不作无望的等待的。 8点50的时候,有人冲进厨房,是戴西,她慌慌张张地取出一片面包塞进嘴里,也不烤一烤,倒一杯冷牛奶咕噜咕噜一会儿就搞定了早餐,转身才发现我,她像是吓了一跳,走到餐桌前盯视我的脸。 “我的老天爷,你怎么了小多,脸色这么差,”她忧心忡忡,“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吗?” 我眨眨眼睛,拉扯嘴角:“没什么不好的事,就是睡眠不太好。”我抬头看一眼钟,“你不是赶着上课吗?快来不及了。” “哦天哪天哪,我是该走了,你确定没事吗?” “我确定,赶紧走。”我歪一歪脖子示意她别再墨迹。 她好歹一阵风似地卷出门去。 我抿一口温吞吞的牛奶,望一会儿空荡荡的门口。 好像空了,心里空空的,手中空空的,用不上力。原来,放弃一个坚持竟是这么难受的一件事。 有人拐进厨房,是杨恒。 他冲我打招呼,若无其事地。我也打招呼,若无其事地。 他烤面包热牛奶,烤面包的时候盯着烤面包机,热牛奶的时候盯着微波炉。我就一直望着他的背。习惯性地。 哦,有些习惯还要改,有些念想都要忘。我要把眼睛转开。 可是怎么这样难? 不管有多难,你已经决定了……决定了就要做。 我转开眼睛,透过玻璃门看外面,外面依然很安静。 他端着牛奶,咬着面包片来到桌旁坐下。我起身,过去水槽边把杯子洗了,然后离开厨房。 *** 10点钟的课堂上,我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迷迷糊糊趴在桌子上打盹,前方一直嗡嗡不停的小小噪音反倒让我觉得安心,就昏昏地睡着了。 嗡嗡嗡嗡…… 今天讲的是什么?信息技术的发展史还是什么…… 有人用力撞我的手臂,一下一下地,撞得疼了我睁开眼睛,生气地看暴力分子——除了嫚婷还会是谁。 “你好大的胆子,给老头子看到他现在不说你,论文准给你扣10分。”她训斥我。 我捂住嘴巴打个呵欠,不打算睡了。 “嫚婷,我打算去旅行,复活节假期你有计划么?” “我不打算动,得着手写点儿什么了。”她说。 “哦,你去过不少地方吧,给我推荐推荐。” “没问题。” 再过不久会有两周左右的假期,我要出去透口气,离开这儿一会儿,离开那个人一会儿。那样可以更好地冷静下来,那样也好证明我可以的,没那么痛苦没那么玄乎,不就是把心死一死么?去外面走走,大好世界大好山河,痛苦那么渺小。 痛苦会变得渺小,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 中午做饭的时候照样做了两人的份,这个习惯我想了想不打算改掉,以后还会有做不来的题目写不出的程序,总归要有求于人,饭就照旧给他吃,以后也还能叫得动他。 做完饭吃完我的那份,我去敲他的门唤他吃饭。 “你不吃吗?”他见我回房间就叫住我。 “我吃过了。”我说,回到房间关上门。 . 下午的课结束走出教室的时候,在门口撞见大蒙。应该说他又来门口‘接’我下课,我真有点儿哭笑不得。 “大蒙,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课程安排的?” 他很诚实地瞄一眼已然离去的嫚婷的背影,嘴巴还想隐瞒:“偷偷复印了你的课程表。” 我耸一耸肩,不拆穿他俩的勾当。 “喝杯咖啡去么?你的精神不太好。”他说。 我想了想,点点头,喝杯咖啡提提神也好。 路上大蒙说着伦敦的展览事宜,什么开幕式啊,收藏家啊,新人啊,巨头啊…… 我一边‘嗯’‘啊’地接口,一边努力集中精神听他说话,但一不留神心思就涣散开,他的声音在耳边一会儿有一会儿无。 进入咖啡小馆我们靠窗坐下,他又兴致勃勃地说了会儿话,然后忽地就戛然而止了,安静了好一会儿。 我觉得奇怪,就问:“怎么了?” “你没有在听我说话。”他说,神色不满。 “哦,对不起。”我拍拍脸,正襟危坐,“你想说什么给我听?” 他叹口气,把脸凑过来一些,长长的睫毛下黑眼珠子熠熠生辉,那双眼睛很有些不满地看着我说:“复活节放假和我一起去伦敦好吗?他们邀请我去参加展览开幕式,我想你要是能去的话我们可以好好玩一玩。” “哦,这样啊。”我不由自主作了个深呼吸,把身体离开一些靠上椅背。 倏忽之间,我想到了这么一句话:忘不了曾经,是因为时间不够长,或是新欢不够好。 时间这东西太折磨人,新欢呢?眼前这个人,还有这双迷人的、又十分热情的眼睛都在叫嚣着新欢足够好,好得一塌糊涂,好得无可挑剔。 可是,我说:“谢谢你的邀请,大蒙,不过复活节我已经有计划了,打算去北部旅行。” 我还需要一点时间,这个时间不会太久,我不会让它折磨我太久的,也许两个礼拜,也许两个月,总之不会太久。我已经浪费了很多的时间,不该再继续了…… 然后,我会把眼睛聚焦,将视线投注到这双迷人又热情的眼睛上,也把耳朵打开,用心听进去你的每字每句,每个音调。 如果你愿意等一等我,那不会需要很久的时间。 20第二十章 傍晚进厨房准备做饭,杨恒在,龙次也在。杨恒缩在椅子里把腿翘到桌子上去了,龙次在一堆信里查找他的信件。 “喂,你把腿放下去。” 他抬起头望我,一会儿之后把腿放回地上,仍然望着我。 我不予理睬,转身打开冰箱取食材,准备晚餐。 “小多,晚饭吃什么?”他问。 “番茄炒蛋。” 我放水冲洗番茄。 “还有呢?” “米饭。” “还有吗?” “没了。” 洗好了番茄开始切,切出一片放进嘴里,不甜。 “会吃不饱。” 他的声音突然窜到耳边来,肩膀上一沉,我转头看就给吓一跳,这家伙竟然两手撑在我的两侧,并且把下巴搭到我的肩上来了。 手里一哆嗦,差点切到手指。 “你走开。”我沉下声音。 “吃不饱怎么办?”他不动弹。 我放下刀,搬开他的一只手,移出他的包围,在另一边继续切西红柿。 “不知道男女授受不清吗?以前给你补的文学课白补了。” “你别把我当男人,我不把你当女人不就好了。” “……”这一回真切到了手指,食指上破了个口,我倒抽一口气把手指放入嘴里,腥咸在舌尖扩散。 “切到手了?”他凑过来。 我避开他,折身来到桌子旁。 龙次从信堆中抬头,看到我吮着手指就站起身:“要紧吗?我去给你拿邦迪。” “嗯,好。”我感激。 龙次走出厨房。 “还在生气?”他在我身后说道。 我明白他指的是昨天的事,“不气了,没什么好气的。” “那干嘛这么别扭?” “你不觉得好笑吗?”我索性转身眯起眼看他,“你和女人搞的时候也都抱着那种心态?” 他愣住,当然是没料到我会突然这么说。 片刻后,他恍悟了什么似的歪起嘴角笑:“你的意思是,你希望我们搞的时候我把你当女人?”他竟然还吹一声口哨,眼睛在我身上上下扫一遍,“当然,那种时候你必定是女人无疑。” “你……恶心!” 真是给他气饱了,哪还有心思做饭,我快步冲出厨房,却在门口差点撞上龙次,龙次被吓一跳,还是把邦迪递过来:“给你邦迪。” 我拿过邦迪道了谢,窜回房间,砰地关上门,倒入椅子里使劲儿平顺呼吸。 真是作孽,要比嘴贱哪里贱得过他,自讨苦吃!我懊恼,以后再别和他较真,随他要干什么要说什么再别搭理他了,我发誓。 . 头搭在椅背上眼望天花板,呼吸恢复频率。头隐隐地作痛,眼睛也酸涩,稍一放松整个人乏得没了力气。 我长叹一口气,眼前变得模糊,转瞬之间困意袭来,脑袋不听使唤缓缓歪向一旁,眼睑沉沉瞌下,撑了一天终于再撑不住,我陷入睡眠。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小多……小多……” 困得很,我把脸歪向另一边躲避声音来源,却有什么随之而来捏.弄我的脸,我气愤,困意让我掀不开眼皮,昏沉中我费力地挥手驱赶脸上的暴力来源。 终于不再捏我的脸了,也不再嗡嗡地发出噪音,我松口气继续睡眠,却忽然之间,我感到整个人腾空而起,好像浮到了半空中。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我用力掀动眼皮子,好累,但是怎么回事?我得睁开眼睛看看,迷迷糊糊的,我的身体又落到了软绵绵的什么东西上,迷蒙的视线中,上方很近的距离是一张熟悉的脸。 “杨恒。”我嘀咕。 “嗯。” 我的视线渐渐清明,那张脸半边青青紫紫的,嘴角还有伤痕。 “哦,杨恒。”意识回归,看清那张脸就叹气。 他的手从我的腰间抽离,我扭头看,原来他是把我抱到了床上。 “醒了?”他问。 “嗯。” “吃饭去?” “哦。” 他直起身,站在一旁等着我。 我揉一揉眼睛缓缓起身,下床。 我和他来到厨房,桌上有两个炒菜,两碗米饭。 “你做的?”我问。 “嗯。”他拉开椅子坐下,埋头吃饭。 是哦,他本来就会做饭,手艺还很不错,只是由于太懒很少动手,是被惯坏了。 除了番茄炒蛋,还有一盘热腾腾的香芹肉丝。 “肉丝哪儿来的?”我不记得这两天买过肉丝。 “问龙次要的。” “……” 白吃白喝我的就算了,还去白拿别人的,你又不教别人解方程式。 “以后别随便白拿人家的东西。” “没白拿,我给他几个蛋。” “啊?” “他没要。” “……” 还是安安静静地吃饭吧。 *** 几天之后,放假前的头天晚上,我在房间整理行李。明早启程,从我所在的城市出发一路向北,嫚婷推荐了不少好地方,坐火车下去,一个一个来,慢一点快一点都没关系。‘喜欢就停留久一点,不喜欢返身就走,你看多自由。’嫚婷这样说,这是一个人旅行的好处。 说实话,心里还是有点儿发慌的,毕竟之前从没一个人单独旅行过。不过能有什么问题呢?既然嫚婷早两年都一个人走下来了,我如今已是大学生当然也不会有问题。 关键是,我最好一个人呆着,安安静静地独处一阵子,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回来后再过两个月就暑假了,下个学年我要搬离这个宿舍,与随便别的什么人合住,不能再和他这么朝夕相处了。 正收拾着,杨恒出现在门口,他有点儿好笑地看着我说:“老杨和你说了?准备这么大个包你是打算住两个礼拜么?” “啊?” 我停止手中的动作,回过神来明白了他的意思。 “哦,杨叔是打过电话给我,不过我和他说了这次就不去你家过节了,明天出发去旅行。” “旅行?”他靠住门框,皱眉,“去哪儿?” “北部。”我回头继续叠衣服。 “和谁去?” “我一个人走。” “怎么去旅行不和我商量?” “嫚婷都懂的。” “别去了,和我回家一趟。” 他的语气带了怒意,我不由抬头看他,那脸色果然变得有点儿黑。 “我和杨叔打过招呼了,他都说没关系让我好好玩。” “你一个女人到处跑会有危险。” “不会的,嫚婷大学前就一个人旅行了。” “她是她,你是你。” “我哪点不如人了?” 我被他的语气弄得火气上窜,剩下的两件衣服不叠了直接塞进背包,狠狠拉上拉链。 他沉默下来,走近两步,紧紧蹙着眉十分懊恼的样子,终于叹口气妥协似地说:“明天几点的车?我和你一起去。” “什么?”我差点跳起来。要你一起去我这旅行还有什么意义?就是要把你抛开才走的旅程怎么能要你去! “不行,”我忙摇头,“我不和你一起。” “为什么?” “我就想一个人。” “小多。”他逼近一步,我赶紧转个身到写字台前坐下。 “你最近怎么回事?很忙吗?难得见到你,吃饭也是,一个人先吃了再叫我去吃,什么意思?不想见我?” 我吸口气,看着桌面:“我就是觉得我们走得太近了,你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别人也会误会。” “太近?有人和你说什么了?” “没人说什么。”我双手捂住脸,好烦燥,这个人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这种时候却又咄咄逼人,他是怎么回事?“我就是觉得这样不对,完全不对,下次申请宿舍我们也不要一起住了。” 我的手被他扯开,人也被扳过去面对他,“哪里不对?我怎么没看出来哪里不对,是你非要来这里读书,非要我照顾你,现在突然觉得不对?” “嗯,”我点一点头,“不好意思老缠着你,你自由了不必再照顾我,我也该学着独立,这次旅行就是个开始。”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是说这样不是挺好么,你一个人在这里读书,照顾你当然没有任何问题。” “你觉得这样……好?”我说,心里再度灰了灰,不过已经没什么要紧的了,我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哦,你能这样觉得我很高兴,谢谢你。” 他没再出声,抿着嘴巴脸色阴晴不定,像在用力思考着什么费解的事情,但管他在想什么,我不打算理会了,我把他推出屋子,关上门。洗澡,上床,睡觉。 明天一早就要出门。 . 睡得不好,早上很早就醒了,对这即将到来的旅行有点儿兴奋,有点儿害怕,有点儿惆怅,望向窗外吐一口气,也感到有点儿……轻松。 背上半人高的旅行背包,我早早出了门。校园里鸦雀无声,竟然见不着半个人影,到了公车站才看到两个候车的人。花了15分钟等车,又坐了半个多小时的公车来到火车站。到底是市中心人来人往热闹多了,车站内也熙熙攘攘不少人,好在地方宽敞并不拥挤。 我看了看表,离发车还有一个多小时,真是来得过于早了。但在宿舍里无论如何也呆不下去,总觉得坐立不安,怕碰到杨恒,怕他跳出非揪着我跟他回家过节去,他那个脾气说不好的,很有可能无理取闹,到时候胳膊拧不过大腿就要被他拖着走。 买了咖啡慢吞吞喝着,傻傻地在候车厅坐了一个小时终于上了火车,把背包塞进行李架上的时候有好心人帮忙搭了把手。车厢宽敞整洁,人不多,大概是放假期间又是早班车,即便打算去旅行的人也不愿意牺牲睡眠早早赶车。我找到靠窗的位子坐下,吁出一口气。 火车很快就出发了,我歪头望窗外,车子缓缓穿过城镇,晨曦里的城镇安安静静的,马路上空空的很少见到人。速度渐渐提上来,车子驶出这个不大的城市。近处零星的房屋,远处郁郁的树林出现在视野中,我仿佛吸到一口扑面而来的凉凉的空气。 我在随身的斜肩小包里找出随身听,给耳朵塞上耳机,按一下,音乐淌出来。这下齐全了,我听着音乐再度眼望窗外。 其实有点儿寂寞。 嫚婷说一开始会不习惯,慢慢就好了。 窗外的风景不断变换,不断变换的风景其实又那么相似,绿色的,起伏的,大片的平原,平地上的云层飞得很低,影子落在地上你能清楚看见影子的界限。 前方不远处又出现一小片孤零零的村镇,二层小楼整整齐齐地矗立着,尖尖的屋顶,紧闭的门窗,远远的一闪而逝的街道上行人寥寥。 火车的窗玻璃上隐约映出我的头脸的轮廓。这就是了——火车,旅行。 有些记忆会在某个特定的地点、特定的环境里,苏醒。 措手不及,你料不到那些画面竟还那么清晰那么栩栩如生。那不过是一些无聊小事,小得不能再小的不足挂齿的小事。那也不是现在该想起的事情,是该忘记、该任其落满灰尘,让尘土掩埋的小事。 我的心却跳起来,随着那些跳动的鲜亮的画面起伏不定。 好像,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那次火车里的旅程——我的视线再落到他的身上时,心中不再平静了。 14岁那年的夏天,我的脸还是个孩子,他的脸也还稚嫩,我们被我的老妈开车送到火车站,接下来我们两人要坐火车去另一个城市,我们要去姨母家小住几天,姨母会在火车站接我们。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火车上的几个小时是我和他单独的旅行。 我有那么一点儿慌张,紧紧跟在他的身后,我甚至想扯住他的T恤下摆以防跟丢。他很冷静,像个大人一样给乘务员检票,上火车后穿过人群不慌不忙地找到位子坐下,我在他的对面坐定后才悄悄松下一口气,他发现了我的慌张,就毫不掩饰地对着我轻蔑地笑。 我恼羞成怒,但无计可施,就歪着脖子看窗外不理他。窗外望了好一阵子,火车开了,加速了,风景换了好几波了,脖子也酸得不行,我回过头来。 他靠着椅背安安静静的,闭着眼睛,不是在睡觉,他的耳朵里塞着两个白色的耳机,他在很悠闲地听音乐。他在听什么音乐?我那时候还没有自己的随身听,我不是赶时髦的人,并不非要弄个随身听随时挂在耳朵里装酷,但我现在有点儿羡慕他,旅行和音乐,多好的搭配啊。 我手托下巴眼巴巴地瞅他,闭着眼睛的他看上去舒服得多,不见轻蔑的表情,不见任何攻击性的神色,让人觉得安心,跟着他就不会走丢,有他在旁边就不会有问题。 一摞软软的头发覆在他的额头上,使这张脸也轻轻柔柔的,挺直的鼻梁下那张时常吐不出好话的嘴巴轻轻地无害地抿着,形状挺好看,其实闭着眼睛的脸哪儿都挺好看的……那睫毛动了动,没有睁开。 嗯,把眼睛闭着好好听音乐吧,不过他在听什么音乐呢?我愣愣地望着他,揣摩他耳朵里的声音。 那眼睛忽地、没有任何预警地睁开了,眼神直直地撞过来,撞得我心里猛地一跳,直跳到喉咙口。怎么了?我为什么这么慌张,我慌得把视线移开,移到这边又移到那边,来来回回飘忽不定一不小心又撞上他的视线,轰隆隆一张脸似火烧。 我用双手捂住脸,眼睛垂下死死定在台面上,嘴里赶紧争辩:“我,我就想知道你,你在听什么音乐,呵呵,呵呵……” 呵不下去了我把嘴巴紧紧抿住,窘得恨不能趴下把脸埋到手臂里。我正考虑是不是要趴下的时候,耳边的头发被撂起,接着耳朵里就被塞进一个耳机,强烈的节奏轰隆隆响起,我抬头察看,原来他伸来一只手把他的耳机塞给我听了,他的另一只手也过来,来到我的耳边,撂起另一侧的头发把另一只耳机塞进我的耳朵。 他嘴巴动了动说了句什么,但我听不清楚,耳边是怦怦作响的听不懂的英文歌曲,极强烈的节奏盖过原本头脑里吵闹的嗡嗡声,很奇妙地,那热闹的节奏和跳跃的旋律很快压下我心头的慌乱与窘迫,我把手从脸上移开。又过一会儿,终于能再度抬起眼睛看他了,再看见那张脸时,心底竟渗出甜甜的味道来,甜甜的,舌尖似乎也能感觉得到…… 可是现在变苦涩了,我的耳机里淌出和缓的旋律,我埋着头,把脸埋进双手里。 为什么偏偏想起这些?真折磨人,你应该想些别的,比如他很可恶地过分地嘲笑你,奚落你啊,打击你,嘴巴有多恶毒,行为有多恶劣,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哦,不是的不是的,不管他好也罢坏也罢,你都不该去想,想那些做什么,应该全都忘了,忘了那个混…… 我的耳机被谁拿掉了,怎么回事? 我放下双手抬起头。 “在听什么?”他说。 他坐在对面把我的耳机塞进耳朵里,笑嘻嘻地看着我说。 21旅行吧,青春 “杨恒?” 我闭起眼睛一会儿,再睁开,他却并没有消失。 “杨恒你……” 我张着嘴巴发不出声音,只管瞪着他瞧。 他把耳机放下,调整一下坐姿把脑袋凑过来:“运气不太好,我上了那一头的车厢,从那里找到这里。” 我眨眨眼睛,看清他额头上的细汗……回过神来我倒抽一口气。 “你怎么会在这儿?”声音没能控制好,引得不远处的乘客朝这里张望,我赶紧咳咳嗓子按下音调。 “你在搞什么?”我指一指邻座上他的那个旅行背包,这家伙是要干嘛? “旅行啊。”他说。 “不是,你……你跟着我干嘛,我说过我要一个人旅行。” 我头脑有点儿混乱,其实,其实看到他的那个瞬间我心里是欢喜的,但我以为那不过是奇妙的幻影,是我的脑袋不务正业瞎想象,但醒过神却发现那可真的是他,不是什么幻想,这人真的带着旅行包跑来了。 他不明白我的烦恼,不过是来凑热闹,来破坏我的计划。 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不能让他搞破坏。 “我反正不跟你一起走,到站就分道扬镳。”我说。 “刚才是谁无聊得快睡着了?我来陪你解闷你就这么感谢我?” “我哪里无聊了,我不过是在……沉思。”我辩驳。 “沉思?”他好像听到十分好笑的笑话似的,“真没看出来你还会沉思,思什么?” “思……”我噎住,他那表情又是在笑话人……我突然生出疑问,“你怎么知道我上了这趟火车?” 他略一耸肩靠回座位:“唔,嫚婷都懂的嘛。” 嫚婷?怎么会。我疑惑,我虽然没告诉她我打算对杨恒死心的事,但她反正一直都不看好的啊,嫚婷不是傻子,他绕过我去问她,她就一定知道蹊跷的,既然如此,怎么会说出我的行程安排。 “嫚婷不会告诉你。”我不信。 他撇一撇嘴不搭话,显然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不过除了嫚婷确实没人知道我的安排,真是她说的?搞不懂她……好吧,反正我是一直没怎么搞懂过她,也或许……面前这个无赖用了什么非常手段也说不定! 我叹口气,捡起耳机塞到耳朵里,趴在小桌上闭目合眼,反正到时候下车各走各的。 听完两首歌的时候,车子似乎慢慢缓下来。我睁开眼睛看窗外,原来火车驶入一个小镇,要停靠这个小站。 我靠在窗上观望,这个小镇很漂亮,不远处的小洋房窗明几净,窗台上家家户户都摆着红红绿绿的花儿,庭院也郁郁葱葱,路上还有小猫小狗嬉戏打闹,阳光下好一派温暖祥和的景象。 小小的火车站也很舒服,红色的瓦,奶黄色的墙,不大的候车厅一整面落地玻璃一尘不染,稀稀落落候车的人懒洋洋地靠在长椅上打盹。 车刚停稳,杨恒起身并且背上背包。 我诧异:“你要下车?” “是啊,我们到了。” “啊?” 他却拉住我的手把我拉起来。 “我还有两站才到。”我忙解释。 “不走你那个无聊的行程,我带你玩。”他往门口走,拉着我。 我脚下有点儿踉跄地跟上几步慌忙用另一只手拉住身旁的椅子,赖住不动。他拉不动我就回过头来。 “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你放开我。”我抗议。 他皱眉,眼睛左右瞄了瞄车厢,我侧头一看,啊呀,大家都在看着我们呢。我慌忙又使力要抽回手。 “哦,宝贝。”他突然换了表情,还换了语言,莫名其妙地和我说起英语来,“求你了。” “啊?”我莫名。 他回过身,忽地,竟然在我的脑门上亲了一口,又抬高嗓门说英语:“是我不好,宝贝,甜心,原谅我给我一个机会,你看我们都到家了,别生气了好吗?我们赶快下车吧。” “……”我惊。 他又拉着我要走,我惊着仍然不放开椅子。 他那表情风云变幻,又变成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望着我,然后,然后又靠过来一把抱住我,把嘴巴凑到我的耳边说话,声音却大得足够所有人听到:“宝贝,再不走火车就要开了,你看我都和你道歉了,昨天打破一个碗是我不好,我再买给你啊,我们下车好不好?” 他、他、他在说些什么啊…… “姑娘啊,原谅他,一个碗而已嘛,再怎么重要的碗也不会比人重要是不是?” 谁?谁在说话?我侧头望,是个白头发的老者,他十分温和并且鼓励地看着我。 满身的血液往脑子里涌,连脚底的都上来了,我觉得晕眩,我的脸大概快要出血了,整个人发颤,这……这……他,他是在胡说八道! 我再看向别处,你玛,点什么头啊?你们为什么要点头啊,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 “我……我……” 他放开我,并且扳开我扯住椅子的手,拉住我往前走去,我的脚不再听使唤地跟着他走,经过行李架时停下来,他指了指我的包问:“你的?” 我不由自主点一点头,他就把包拎下来,又拉住我下了火车。 我被他拉着来到行李寄存处,看着他把行李交给工作人员寄存起来,工作人员瞥一眼我又急忙把视线躲开了,我知道我的牙齿在打颤,我的脸不是绿了就是蓝了,头顶也许冒着烟,我被他拉着走出火车站,到了外面,一个七八岁光景的娃娃呼啸着从我们身前冲过,我猛地站定。 我把手用力抽回来,狠狠瞪他。 他却无辜地看看被甩开的手,又看看我说:“怎么了,宝贝?” “你……你个死不要来脸的王八蛋!”我咬着牙从齿缝中吐出话来,胸口剧烈起伏。 “看那儿,”他抬起手指了指一个方向,“那是海边,不过我带你去个比海边更好的地方,走吧甜心。” 我快气炸了,退开一步握紧双拳,大街上又实在不好放开嗓子破口大骂,还得提防着他再来刚才那种阴招,啊呀,我会被他气疯! 他却深深吸口气,说:“小多,我的伤还没好透,你非要动手的话稍微轻一点行么?” 他站在原地就把眼睛闭起来,把嘴巴抿成一条线,好像马上就会挨揍似的。 “……”卑鄙小人,我怎么可能在大街上打他! 过了好一会儿他把眼睛睁开:“不打?” “也对,”他左右望望,“这不是个好地方,要么晚上就我们俩的时候你想干嘛就给你干嘛,嗯?” 我白他一眼,真是哭笑不得,被他这么一闹我的气却也泄得差不多了,“你为什么非要破坏别人的计划?” “我带着你走比任何计划都要好,别废话了,走吧。”他又伸长手臂来抓我的手,我躲开,往前走几步。 “我跟你走就是了。” 22碎光如梦 我们一路朝着他指的方向走去。 我走得有点儿快,在十字路口停住脚步,等他过来指明方向。抬头望天空,诺大的上空晴朗干净,偶有几片云朵白得纤尘不染,绵绵软软真像棉花糖。迎面时而吹来不易察觉的风,擦过发梢稍稍带起一缕发丝,风里隐约有那么点儿咸咸的海的味道。 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慢悠悠踱步,经过我的身旁时并不过马路,转个弯往右边走。 “这儿,宝贝。”他哼一声。 我跟上去与他并排走路。窄窄的街道上行人不多,路旁的商店橱窗玻璃上映出我们的身影,慢吞吞的好不悠闲。 “有话好好说,别那样叫唤人。”我说。 “那样?哪样?”他的脚下踢飞一颗小石子,石子飞起长长一段弧度落到远处。 “就是……就是那种过分亲密的叫法,宝贝什么的。”我答得有点儿别扭。 他没出声,目视前方默默走着,我感到有些不自在,他不高兴了?其实,要是别的老外,戴西也好,阿里或是大蒙,他们偶尔也那样叫,我懂这是这里人的习惯,宿舍的保安大叔也那么叫唤人,我当然不会对他们提出抗议,但是他也这样随随便便以这种方式唤我,我觉得难受,就算是开玩笑我也没办法若无其事地接受。 “也许你在这里呆惯了觉得没关系,但我不习惯,所以……” 走到路口又拐个弯,他的脚步有点儿犹豫,走得更慢了。 “我们还不够亲密?”他突然这样说道。 我停下步子,无意识地,等他走出好几步停下来回头疑惑地望着我时,我才注意到我落后了,我急走两步赶上他。前方一段距离开外矗立着一片山丘,郁郁葱葱,不算高,有几处山顶有建筑,小小的教堂式的建筑。 “在中国,朋友之间不这样称呼对方。” 我尽量使语调轻松一些,表明我的态度,“不这么随便。” “我们在英国,甜心。”他忽然把头探到我面前,正儿八经地说道。 我慌忙止住脚步,差一点就撞上眼前这张脸。 我让开,懊恼:“怎么跟你说不通啊,反正不管在哪里都不要这样随随便便叫我!” 他略微耸一耸肩,没再说话。 . 我们走了大半个小时来到山脚下,站在山脚下才发现原来这片山还挺高,并不是先前已为的小小的土墩。不远处能看到铺设好的人工道路蜿蜒而上。 “你就带我来爬山?”我质疑,山有什么好爬的,累死人。 “嗯,不过不是这里,我们得绕到那边去。”他下巴点一点某个方向,接着放开脚步往前走去,我根本来不及抗议,被他落在后面只好赶紧跟上去。 大约又走了十来分钟,他终于停下并抬头望一眼山坡说:“这里上去。” 可这里根本没有人工道路啊,仔细一看好像是有条踩出来的小径歪歪扭扭地往上延伸,但这种路很难走吧。 “干嘛不走正道,刚才那里上去会容易得多。” “那里没意思。”他说。 他先一步跨上去,十分矫健地三两步就窜出好一段距离。我做了个深呼吸,硬着头皮踩上坡路,弓着腰往上走。 起先还好,连续爬行了十几二十分钟后,我开始气喘吁吁,脚下泛酸,路虽然并不十分难走,但毕竟不是开凿出来的规规矩矩的阶梯,踩出来的坡道高高低低时而陡峭时而平缓没有规律,前头那小子又健步如飞,为了追赶他的速度我渐渐感到力不从心。 我停下,撑住膝盖喘息,喘了好几口粗气抬头看,杨恒已经又走开好一段距离,我有点儿着急,看着他那头也不回的背影又觉得气血上涌,怒意忽地上来,索性一屁股坐在路边的草地上不走了。 臭小子带人来爬山也不管人家,只知道一个人闷头走路,这叫什么事儿啊!我拿出包里的水壶喝上几口,平顺呼吸,又翻出巧克力拨了锡纸塞进嘴里。这小破山也没什么好看的,也就是些常见的矮树青草、小野花,我往下望,一路行来的小径弯弯曲曲,已经瞧不见起始点。 他怎么找到的这个地方啊?看样子对这个小镇也熟门熟路的,就没有别的更好玩的地方了?是故意把我带到这里折腾我吧!越想越气愤,你玛的爬山也不懂顾顾伙伴,爬吧爬吧,自个儿爬到小破山顶玩儿去得了,切!我对着草地上的小野花狠狠白一记眼。 脑袋却被拍了一下。 “在吃什么?” 他在我身旁坐下。 “巧克力。” “给我。” “没有。” 他二话不说把我的包扯过去,手伸进去乱掏。 “哎呀,你等等我给你就是了。” 掏出几块巧克力给他,他接过巧克力又把我的水壶也顺过去。 “你回来干嘛,继续走啊。”我没好气。 “以为你被狼叼走了,吓一跳。” “被狼叼走不是更好,你可以爬得更快一点上去。” 他起身,嘴里塞进好几块巧克力,咀嚼着也不说话,只把手伸到我面前。 “干嘛?” 他朝上方歪一歪头。 我拍掉他的手,起身。 我们继续高一脚低一脚的往上行进,这回他的速度放慢许多,时不时地回头察看我的动静。又过了大约20分钟,山路更加陡峭,路越发难走,我的体力消耗得非常厉害,脑门上不停地冒汗,背上的衣物也都黏附在皮肤上,我不得不走两步就停一步,胸口难受极了……到后来任凭怎么呼吸都不够。 “要死了。”我再次停下,声音闷在嗓子里都发不出来。 他也喘着气,但脚步依然不见迟滞,嗓音也还明朗:“平时都在干嘛,这一点运动量就不行了?” “你故意的吧!”我难受,尤其看他一副轻松胜任的模样,更加觉得不公平,“这破山有什么好爬的,你故意折腾我吧?” 脸上也烧得直冒烟,我抹一把额头擦下一手的汗。 “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他语气放软,大概是我的样子太作孽,只见他跨下来两步来到我跟前,手就触到我的脸上把被汗湿的发丝拨拨,拨到边上去,再把水壶拧开递到我嘴边。 我接过水壶凶猛地灌下好几口,由于太急了差一点被呛到,好在只是差一点,不然肯定要被他笑话,喝完水他又抢过去,也不等我再顺口气就扯住我的手臂往上爬坡。 我的脚发软人发晕,当然不再逞强甩开他,眼看山顶就快到了,我咬紧牙关使劲儿往上蹭,可奇怪的是明明就在不远处却怎么也到不了,头昏眼花,好痛苦…… “还要……多久啊?”简单几个字都说不连贯,好想哭…… “一会儿就到。”他说。 他的声音听在耳朵里变得飘渺,一会儿,尼玛的一会儿是多久?我他妈再不信你了!濒死大概就是我现在这个德性,我记得我是来旅游的,不是来寻死觅活的啊,兄弟! 就在我晕晕乎乎即将升天的当口,脚下忽地平坦了,不需要再努力抬脚往上蹬了,欢喜:“好了好了,我们到了啊,放开我吧让我躺一会儿。”我垂着脑袋望一旁平坦的草地,好极了好极了,我这就来了,真想马上扑上去,但我的胳膊被扯着,他不让我躺下去,我挣扎,那力道却钳制得更紧了。 “还没到,再走几步路。” 反抗无效,我根本没有力气反抗他,歪歪斜斜地被拖着继续走,脚下软绵绵的随时能跪倒,昏沉的意识中我逐渐愤怒起来,这人太没人性了,好不容易爬到山顶也不让人休息,我是哪里得罪这个魔王了?他是要整死我吗! 愤怒的意识扩张……再扩张,我深吸口气打算使出全力发飚,却忽地感到一阵极清爽的风扑面而来,挟裹全身,把头发吹乱盖了一脸。 抬头张望,猛地就收住脚步,我睁大眼睛,在那一瞬之间窒住喉咙屏住口鼻的呼吸,我觉得,我是劳累过度阵亡了吗?所以看到不该看到的幻境了? 该怎么形容呢?眼前是一览无余的大海,仿佛扑面而来的整一片碧蓝的海面无边无际,永无止尽地延伸开去,延伸开去……直往宇宙的深处去。还有那无数的碎光,朗朗青空下涌动着无数的碎光,好像钻石铺满整片海面……那些光芒啊,简直像个梦…… 不是梦吗?我感到手臂上一直钳制着的力道消失了。 “站得稳?”他问。 “哦。”我愣愣地答。 他走上前,在山崖边的岩石旁站定,抬起手臂擦试额头,面朝大海,他的背影也融入到那片碎光中去了。晕晕乎乎,我竟有点儿看不清他。 “怎么样?爬上来值得吗?”他回头,笑得灿烂。 我是被那些光芒闪花眼了?我不有自主地点点头,定睛想看清楚他的笑,他却已回过头去。记忆中他不曾这样笑过,好像抛开一切好的不好的,美的丑的,正面的负面的……没有,什么也没有,只是发自内心的想笑就那样笑了,干净纯粹得好似他身前的那一片碧蓝澄澈的大海。 我迈开脚步来到他的身旁,忍不住探头去看他的脸,他斜睨着眼看我却不再那么笑了。 “你刚才笑得真无邪……咳……” 话还没说完我就咳嗽起来,这一咳不可收拾,眼泪水都给咳出眼眶,没错,是给口水呛到了,活活要命。他完全袖手旁观,也不说给咱拍拍背顺顺气,在我咳得天翻地覆的时候,只见他悠哉游哉地在一块大石头上躺下,顺便再把眼睛也闭上。 我好歹咳完想再喝口水,过去扯了水壶喝水,喝完再塞回他手里,这壶虽然不算巨大,但装满水还是有点分量的。 我环视一周,崖边上再没有能躺下一个人那么宽敞又平坦的岩石了,见他躺得那么惬意真叫人眼红,不过先来后到咱也不能死皮赖脸地把他扯下来自己躺上去,刚好发现两米开外有块大石头的岩壁很平滑,可以当作靠背,我赶紧过去坐下。 这样倚着石头相当舒服,时而吹过的海风降□体的燥热,眼前这片极致的风光使人心旷神怡。周围人影全无,除了海的声音,风的声音,静静的,毫无杂质。人间天堂大约就是这样了吧…… 没来由地,我的心里忽然感动极了,视线就落到他的身上,是他把我带到这里,把这样的风景,这样的空气,这个天堂分享给我,他一定不止一次来到这里了,这样美好的地方……先前那么痛苦窒息的爬山经历现在都不值一提,是的,如果一早知道是要到达这里,那真是不值一提的。 他把双手枕在耳后,脸别过去面对海的那一边,安安静静的。他看着这样的大海在想什么? 海风吹来,把我的头发吹乱,也吹拂他的T-恤下摆。我把头发掳去耳朵后面,把后脑勺靠上岩石,其实什么都不想,光看着那些碎光,还有这片浩瀚的清澈的碧空就够了。 23砍头的公主 我们呆了很久,久到后来我闭上眼睛睡过去。他把我叫醒,说差不多该下山吃中饭了,他这么一提我才发觉肚子确实瘪了,饥饿感袭来,我抬腕看表,已近下午1点。 下山时我的腿抖得厉害,颤颤巍巍,好在他在前面下得慢,陡峭的地方也及时扶我一把,扶我的时候不忘讥笑我,笑我这样弱也好意思出来旅行,我当然不好反驳,有求于人时不逞口头之快。 好不容易下到山脚,我的肚子咕咕叫个不停,途中补的巧克力早就消耗完毕,好在回到镇里后他很快进入一家餐馆,坐下来菜谱也没翻就利索地点了两份套餐。 “你对这地方很熟嘛。”等餐的时候我搭话。 “嗯,中学假期旅行的时候来过这里。”他答。 “经常来?”我问。 “不算经常,有时候。” “你怎么发现那个地方的?厉害!”我佩服。 他扯起嘴角笑,又开始蔑视人了,我立马后悔,这人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果然:“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啊,也好,要是都变聪明了,好地方全被糟蹋。” 我闭起嘴巴不再搭理他,不找气受。转而打量这家餐馆,不大,白白的墙壁蓝蓝的窗,连桌布也是蓝色的,充溢海的气息。深色的地板有些旧,蓝色的木条窗框也有些老朽了,而这些带着年头显出旧日气息的氛围却使人心中感到暖意,静静的暖暖的,年复一年,这个地方纳入带有咸味的海风、客人们的交谈,还有食物的香气。天长日久,这里留有痕迹。 就像门口坐在阳光下啜饮咖啡的那对白发老人,微微眯着眼,老太太小声说句什么,老先生就点点头,有点儿心不在焉地,也许年复一年,老太太的话总不再新奇,但不管新奇不新奇,点点头已成为老先生的习惯,耳畔的声音有使他点点头的奇异的魔力,无论是在开小差想着前天和邻居下的那盘棋,还是今天天气好极了…… 食物的香味飘来,我收回目光,却撞见对面杨恒直直看过来的视线。 那视线有点儿奇怪,他微蹙着眉,眼神里是什么……那是痛苦吗?好像有什么忽然影响了他的情绪,使他感到抑郁了。我微微探头想确认那眼睛里的意思,他却扭头去看侍者端来的食物,他们轻手轻脚地把食物放下,他面前一份,我面前一份。 “尝尝这家的牛排,是镇里最好的,价廉物美,晚上来吃的话要排队。”他边说边拿起刀叉切了好大一块肉塞进嘴里,再抬头时笑嘻嘻地又变得吊儿郎当,“吃饱了要是想干点什么的话,我知道镇里最好的宾馆在哪儿,不远。” 我叹口气埋下头,也切了牛肉放进嘴里,也许是饿得猛了,或者他果真没瞎说这真是镇里最好的,“唔,真好吃!”我边咀嚼边连连点头。 本来看到那么大块牛排以为吃不下,没想到三下五除二很快就把盘子吃个底朝天。 喝咖啡的时候我提议我们到门口去晒太阳,端起杯子就挪到店外的木桌藤椅上来,我满足地深吸一口气,觉得这才是预期中的旅行嘛——阳光,美食,悠哉游哉。我扫一眼周围,外头有两三桌客人,先前那一对老人已不知去向。他也拿着杯子慢吞吞地过来坐下。 “哦,对了,”我想到一件十分头疼的事,“我预定的那些青旅怎么办?” “取消。”他说,“我另外定好了。” “那些定金都泡汤了。”我挠头,真是浪费! “之后的费用不用你出。” “浪费——咦?你要帮我出旅费?”我捧着杯子凑过去,“怎么,买彩票中奖了?” “中了头奖,能买下一座城堡,外加游轮,飞机,坦克——” “你好像说过……”我打断他的信口开河,“有公司对你编的小游戏感兴趣,那个赚钱了?” “嗯,好不容易赚一点血汗钱拿来给你作旅费,太作孽。”他苦逼着一张脸。 我喝一口咖啡,不爽:“又不是我叫你来的,你死皮赖脸打乱别人的安排我还没和你算账呢。” “那句话怎么说?好心被当驴肝肺,特意过来给你当免费保镖你是打算怎么和我算账?” “谁要你当保镖,我都这么大的人了早可以独立了。” 他忽地前倾把手直直地伸过来敲我的脑门子:“满脑子稻草还独立?出门旅行一趟把人给独立没了我怎么跟你爸妈交待。” “切,全世界就你行!”我揉一揉吃了毛栗子的脑门,真是个傲慢又自大又无礼又粗鲁的人,“你在绅士之邦呆了这么久都学会什么了?”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松口气似地说:“不然这顿饭你请?” “啊?” “你不应该抢着结个账什么的?在文明古国礼仪之邦呆了一辈子的人拿点礼仪出来嘛。” “……” 他举手叫侍者买单。 侍者递来帐单,他接过帐单放在桌子上不动弹,背靠椅子看着我。 我没料到他来真的,看看他那张无动于衷的无赖嘴脸,再看看等在一边的侍者,尼玛我这张不争气的脸唰地就红了——好囧,赶紧埋头翻包。 不知道我的现金够不够,哦,不够的话刷卡好了,唔,还是现金吧,利索一点,啊呀,现金要是都用完还得取好像有点麻烦……抬头,侍者等着,我这是在干什么呀,赶紧手忙脚乱地翻开钱夹,把现金拿出来数钱。 “请您稍等。”侍者忽地说。 眼角余光瞥见侍者走了,我抬头,疑惑。 “等你数完钱太阳都下山了。”他说,好无奈的样子。 “……” 我默默地把钱放回钱夹,把钱夹放回包里,端起杯子喝光咖啡,默默地闭上眼睛一会儿。气血还在翻腾,它们叫嚣不止,还是没能忍住,飞起一脚让脚尖和他的小腿肚子做了个十分亲密的接触。 “唔……”一声闷呼,他弯腰护腿,愁眉苦脸直抽气,回转来的侍者忧心忡忡地问他怎么了,他倒是还能抽空回答对方,“没……事,就是被人感谢了……” . 吃饱喝足休息够了,太阳也开始西沉了,他起身。 “走吧。”他说。 “去哪里?”我问。 他原本已经迈开的脚犹豫一下,问我:“想去哪里?宾馆还是火车站?路程倒是差不多远。” 我瞪他一眼,径自往前走,“火车站!” 半个小时后我们来到火车站,他去行李寄存处取了包回来。我瞅一眼墙上的钟,5点多一点。 “5点半的车。”他说。 “嗯。”我应声,“我们去哪里?” “去城堡捉鬼玩儿。” *** 火车行驶了快一个小时,停靠在W市站头时,他起身示意下车。 我听说过这个地方,嫚婷也推荐了,这里有非常了不得的城堡建筑,说是王室的行宫之一。我很期待看一看这个地方,准备好了来个震撼之旅之类的。不过,晚上看不成吧? “晚上关门的吧?”我问。 “关门?” “是啊,城堡难道24小时都开着?” “哦,关门的。” 我跟着他走出车站,过了马路拐了两拐进入一条小街。 他停在一家青年旅社门前望一眼招牌,然后推开玻璃木门进去,我尾随其后。前台小小的,一个大学生模样的黑人青年同我们打招呼,杨恒过去办手续,顺便把行李也寄存了。去行李房放行李的时候他问我,“今晚只定到六个人的房间,可以?” “可以。”青旅这样的地方,住多人间我个人感觉是人多一点反而自在,我自己原本也这样定的房间。 “不去房间?”我疑惑。 “你累了?”他问。 “也不是,不过接下来是要去哪里吗?城堡关门了嘛。”虽然腿脚挺累,但精神却亢奋,我其实还想做点儿别的,就是不晓得该往哪里做什么。 “那就走吧。” 他二话不说又走开了,我紧随其后。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好似在探险,他不和我解释他要去哪里做什么,只管叫我跟着他走,我也不再问他,走就是了,反正跟着他应该不会有错,况且,未知的总是更有吸引力。 太阳还没完全落山,夕阳西照,给这座小城染上落日余辉,金灿灿的漂亮极了。远处可以看见高耸的巨大的城堡,夕辉下更显出壮丽威严之势。这是一座旅游城市,路上的行人也不少,熙熙攘攘,但不显得拥挤。他在旁边安静地走着,我扭头瞥去一眼,他的情绪似乎也不错。 “这种旅行不错啊,”我出声赞叹,“都是好地方。” “我死皮赖脸拖累你也没关系?”他觑我一眼这样说。 “有关系没关系反正也赶不走你,既来之则安之,你看我这心胸宽广吧?”这会儿心情好得很,我忍不住咧开嘴巴笑呵呵。 他似乎愣住片刻,嘴巴抿一抿,那神情变化了一下我以为他又要说什么幺蛾子话,于是迅速作好心理准备,他却一反常态没有损我,只问道:“饿了没?” “哦,”我有点儿反应不及,“还好……中午吃得晚嘛。” “那就过会儿再吃。” 他继续埋头走路,我边走边打量路旁小店、街头风光。走了好一阵子,傍晚的太阳落得极快,这会儿已经没入地平线,天边剩下模糊的余光,路灯亮起,商店里透出的灯光渐渐明亮起来。我们在城堡脚下站定。 “关门了。”我提醒。 “嗯。” 这会儿城堡边上的路灯都亮了,但光线并不很强,天越发暗下来之后,这片先前还庄严肃穆的建筑却显得阴森起来。 黑黢黢的,四下望去行人皆无,我抬头望高高竖起的壁垒,还有那壁垒上一个个黑洞洞的窗户,忽地背脊上窜起一道寒意。 “这边。”他说,转身沿着一条小径往高处走。城堡建在一座平缓的山坡上,制高点离这儿还颇有点儿距离。我急忙快走两步跟上他。 这是一座十分巨大的城堡,沿着高墙走了好长一段距离前头望过去仍有很大一片,里头高高耸起的或方或圆的石头建筑给人以沉沉的压迫感。四周太安静了,我渐渐感到紧张,脖子后面的寒毛蠢蠢欲动。 “据说有个公主在那个塔顶被砍了头。”他突然站定,手直指向某处。 生生吓一跳,我差一点儿真跳起来,眼睛不由自主地循着他的手指望向矗立在身侧的高塔,塔顶四周有小小的阴森森的窗,隐约能看见…… “脑袋被抛到这里。”他把手放下指向我的脚边。 “啊呀!”我跳开,闪到他的另一侧,狠狠扯住他的外套下摆,猛地咽口水。 “有人看到过没了头的公主在这一带出现。”他抬头望一眼高塔,又低头看着我说,“我有预感今天我们能遇见她。” 我猛地打个寒颤,“呸呸,你少晦气乌鸦嘴!”我拉扯他的衣服,“我们走吧,这里没什么好看的。” “再走两步有好看的。”他不依,又往上走。 天已经全黑,除了相隔颇远的路灯微光照出窄窄的路面和一旁黑影重重的古堡,四下里难见到光源。我扯着他的衣服左右为难,被他那样拖着走难看得很,可是放手的话又真的害怕…… 他的手探过来把我的手生生扯离他的衣服,他这样扯开我我当然不好意思再凑过去,我感到气愤,这人太冷酷无情,你以为我爱扯着你玩?要不是你的乌鸦嘴我稀罕扯着你啊,说那些鬼话来吓人很好玩吗?我打算调头下坡,可是望下去那条长长的昏暗的小径,乌压压的堡垒,还有那个砍头的高塔…… 左手忽地一暖,我垂下头看,是他的手握住了我的,不等我反应,他继续往前走,他把我的手握得牢牢的,我稍稍动了动手指。 “听说公主找不到她的头就会找其他女人的脑袋搬过去用。”他沉沉地又冒出一句。 “你快闭嘴。”我闷声呵斥他,脖子根瓦凉瓦凉的。 我用力抓牢他的手,加快脚步跟紧他,暖热的体温从手心传来,背脊那股寒意也终于淡了许多。 不多久我们来到平坦宽阔的坡顶,他却并不是要到哪个角落里找什么侧门或者小洞钻进去夜探古堡,反而转个身离开高墙带着我往坡沿走,一点一点地,前方整个小城展现出来,点点灯光闪烁着窜入眼帘。 “哇,原来你是带我来看夜景的!”我恍悟。 来到边沿我们停下脚步,从这个位置看下去,整个小城尽收眼底,屋舍的灯光和上空渐渐放出光明的星星点点交相辉映,十分精致漂亮。眼前的景色使我绷紧的情绪渐渐松弛,我发现一件更有趣的事:“你看你看,那条河像不像一个问号?”我用手肘撞撞他。 那条细长的河贯穿整个小城,此时两旁的街灯都已亮起,橘黄的灯光点亮这个细细长长的问号。 “不过没有那个点,最后那个点呢?”我惋惜,这个问号并不完整。 “谁说没有,”他说,“你脚下是什么?” 话不好好说,他那阴森森的回答又把我惊了惊,但好歹反应过来。 “哦……”我打量那个问号,“虽然不是那么精准,倒也是这个方向,就是说这个城堡所在的地方就是问号的末点。” 我打算回头望一眼城堡,正要回转头时,他却说:“最好别回头。” 我这才发现他早已回转身,此刻正望着城堡的方向,我瞥见他的侧脸,他目视前方凝神不动,不远处的路灯微弱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显出诡异的色调,加上他神色不明的表情,那样子就好像……就好像……他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你别老吓我!”我心惊。 他僵直着一动不动,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某处,那模样怪得很,竟不像在开玩笑。 我的脖子硬邦邦的不太好转了,但是,我可不能再上当,他一定是故意想着法儿吓我,等一会儿好捧着肚子笑死!我狠狠咽一咽喉咙,缓缓扭动脖子,这当口,心跳越发快了,一点点一点点,我看见他的侧脸,再转过去一点,我看见右前方那一片黑黢黢的城堡,再转—— 忽地,我听见背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凄惨的呼叫,那……那是女人的惨叫声! 我整个人一哆嗦,呼吸都忘了,脖子再不敢动弹,此刻我目力所及的是那片可怖的城堡,还有,他面朝城堡的大半个侧脸,他皱着眉神情异常。我摸索着找他的手,慌乱中把先前已经放开的手重新抓住,握紧。 他也牢牢握住我的手。 又传来一声惨呼。我的心快蹦出嘴巴。 “是什么?”我嗫嚅着问他。 “女人。”他低低地吐出两个字。 那叫声再起,断断续续,然后,然后那声音好像在说什么……在说什么? ——yes……yes……yes…… 那……那是什么?恐惧在周遭蔓延,与此同时,心中却不知为何腾起莫名异样的感受。 24东方的文学 “好像还有个男人。”他又说。 “啊?”我梗着脖子继续盯视他的侧脸。 他转过脸瞄我一眼,“儿童不宜,你最好别看。” “什……什么?”我在脑子里消化他的话,还有,后方仍然不停地传来那声音,却变得越来越……奇怪。那种声音,那种声音……儿童不宜? 我急忙转身望过去,是在不远处的墙角下,路灯灯光能照到的边缘处有什么东西在扭动,我使劲儿眨眨眼睛把头向前探去一点,好像是有人靠在那边的墙上,哦,是两个人,他们在,在……女人的声音变了调,不像先前那么尖利了,但那一声声听得叫人脸上发起热来。 “他们是……在干那种事。”周身的寒意倏忽消失,我埋头闭眼,心跳却不减缓,“这种地方也不怕给人看见。” “要不你吼一声,让他们知道这里有活人。” 我拉着他就往回走,闷声埋头,脚下渐行渐快,那臊人的声音一点点远去,慢慢消失在后方,终于听不见了。我们回到坡底,手心里热得慌,我放开他的手一摸,全是汗。 “你怎么出这么多汗。”我抱怨,把手心的汗擦在裤子上。 他没答话,却把我的另一只手抓过去,扳开握成拳的手指,“我都不知道我还有这么好的本事,能把汗传到你的这只手里来。” 我瞧一眼汗湿的手心,噎住,把手缩回:“都怪你故意吓唬人,早点说是有人在做那种事不就好了,我以为,我以为……” “以为什么?不是那种事还能是什么事?” “前面那个女人叫得好惨,”我辩解,“谁能猜到是因为……” “回去问龙次多借几盘碟看看。”他说,那口气鄙视极了。 *** 简单吃了晚餐,我们9点多回到旅社。 去行李房取了行李来到房间,房间是狭长四方形,左面两排上下铺,右面一排上下铺,空出的地方是个小浴室,简简单单,也算干净。房间空着还没有人入住,我们挑了右面一排上下铺,我睡上面,他睡下面。 东西放下后我先去洗了澡,接着他拿着洗漱用品去了浴室。我坐在他的铺上用吹风机吹头发,吹得差不多了把东西放回床旁边的大包里,这时候,有人推门入内。 来人是个中等个头深棕色头发的白人小伙子,背着个巨大的背包走进门,看到我就扬眉一笑。 “嘿,你好。”他招呼。 “你好。”我也招呼。 他放下包扔到我对面的铺子上,过来伸出手,饶有兴味地问:“日本女孩?” “中国人。”我答,伸手握了握。 “哦,中国人。”他说,靠过来指一指我身侧的空位,“介意我……?” “哦,”我看了看,犹豫,其实有点儿抗拒他坐过来,刚认识没两秒钟嘛,干嘛非得坐过来?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床铺……外国人有时候热情过头还真叫人为难,我又不懂怎么不着痕迹地拒绝别人,只好应道:“没关系。” 于是此人就大剌剌地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留学生?”他偏过头问。 “是啊。” “我是挪威人,也在读大学,抽空来英国旅行,哦,我主修东方文学。”他自我介绍,“了解文学吗?”他问。 “一点点。”我答。 “我很喜欢《挪威的森林》这本书,虽然本质上和挪威没有什么关系,你们国家的这个作家……”他忽地顿了顿,咳嗓子,“哦,你是中国女孩儿来着,中国嘛……对了,恭喜你们!”他忽地来了精神,兴致勃勃,“不是才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嘛,中国的作家不得了啊,你可愿意给我介绍介绍那位作家?” “……”我郁闷,这人怎么越说越high了,我不懂那些啊,你要是问我金庸古龙,或者琼瑶席娟,我多少还了解那么一点点,这个得了诺贝尔的没记错的话……叫做莫言的作家,要不是嫚婷和我提过几句,我是一无所知啊。 “是啊,了不得的人……”嫚婷当时怎么说的来着?我纠结…… “哥们儿,我推荐你一个搜索引擎,叫做Google,G–O–O–G–L–E,需要我给你写张纸条么?” 杨恒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来到我们身前站定。这么一站那高大的身影就挡住了上方的光线,脸在背阴面使人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但他说话的口气实在不友好极了,挑衅得很。 我连忙从他的床上站起来给他让出位子,挪威人也起身站到一边,“抱歉,我不知道你们……”挪威人局促地看他一眼,又扭头看一看我,“哦,姑娘,他是……我以为你一个人旅行。” “现在知道她不是了。”他把毛巾扔床上,吱嘎一声重重坐下。 “当然。”挪威人说,坐回自己的铺位上。 气氛十分怪异地尴尬起来,我站在中间立也不是坐也不是,这……是什么情况?我扒一扒还微微有点儿湿的头发,浑身不自在,瞅一眼杨恒,有此人在的地方往往没好事儿——有好事儿也会变坏事儿,他也抬头看我,拍拍床边:“过来坐。” “坐什么坐。”我瞪他一眼,再看看挪威人,那人虽然有点儿热情过头,但总归没做什么坏事,以这样莫名其妙又蛮横的态度对待人家过分了点吧……挪威人埋头在包里翻找什么,过一会儿取出本厚厚的书来。 我犹豫是否再和他搭个讪缓和缓和气氛,却被杨恒伸长手臂把我拉着坐下。 “还打算和他探讨东方文学?劳驾你给我先普及普及文学知识,和我说说你都知道哪些作家,看过哪些名著。” “……”我默。 “既然不懂你是打算过去丢人现眼?” “不是这个意思,”我辩解,“是……你态度太恶劣了啊,你这样对待国际友人很不对,我们出门在外对人要友好,我们多少代表中国人形象嘛。”我说顺了嘴,于是正正坐姿抬高下巴,“你这样言行粗暴无礼,目中无人,顽固恶劣,实在有损国人形象,你得改改不能老是这样,你以为你还小吗,都快进入社会的人了,以后进入社会……” “你的头发没吹干?”他的手忽地探过来,手指探入我的头发里去,又揉又搓的,“平时都不把头发吹干就睡了?” “哦,”我噎住,心跳猛地漏掉好几拍,“平时,就是,睡觉还有好一会儿,睡觉的时候就干了。” “吹风机呢?” “包里。” 他的手终于离开我的头发,埋头去翻包,翻出吹风机插上电源就站在我跟前帮我吹起头发来。 我被他这一系列举动弄得措手不及,手足无措,‘轰轰’声中我抬头瞧他,他面不改色只是弄着我的头发,我的脸在那‘轰轰’声中一节节升温,手一摸,滚烫滚烫的。 没多时他收回吹风机放回包里,重又坐下,我好歹醒过神来,一个激灵跳开。 “你干嘛帮我吹头发!” “湿着睡觉对脑袋不好,”他说,“你这脑袋大概就是这么搞坏的。” “我都说了一会儿自己会干啊,等干了就睡觉。” “为什么现在不睡,你等什么?” “等……” 门口传来动静,进来两名高鼻子大眼个头高挑的白人女孩儿,背着大大的旅行背包。 对面的挪威人放下书,十分热情地起身招呼:“嘿,姑娘们。” 女孩儿们礼貌应答,我也赶紧打个招呼。 挪威人好客得很,过去搭话:“哪里人?” “希腊人。” “哦,太好了,我喜欢极了希腊神话……” 吱嘎一声,杨恒仰面躺下,头枕胳膊歪着脑袋看我:“我劝你别等了,两个希腊神话比一个东方文学有趣得多。” “……” 总有一天我会被他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气出一口老血! 我爬到上铺也躺下,闭上眼睛。头发蹭到脸上还是暖的,伸手摸一摸,手心也沾上暖意。 眼睛复又睁开,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心跳却莫名地不规则起来。 25不睡一张床 白天的城堡瑰丽壮美。城堡占地很大,十分壮观。入内,有巨大的柱子,柱子上刻精美的雕花;有高耸的屋顶,屋顶上是眩目的画作;地上铺华丽的地毯,墙上挂巨幅的油画……一切同预期的一样夺目,气势非凡。当然,解说里没有提到哪个塔顶上曾经有哪位公主被砍了头——一如预期。 他早已逛过这个地方,并不像我一样东张西望,耳朵里塞了耳机跟着我走过这一片走那一片。这么大个地方要走遍得费不少时间,到后来新鲜感淡了,电子解说一板一眼听着无趣,我就叫他给我说说,简单明了一点有意思一点,但他胡说什么公主被砍头是因为和异国王子私通……罢了罢了,我把耳机重新塞进他的耳朵里任他一边儿呆着去。再老老实实听电子解说吧。 花了整整一个上午总算走完,饥肠辘辘,简单吃罢午餐,我们就坐上火车往下一站进发。 “去哪里?”火车上,我问。 “拜访朋友。”他说。 下午4点多到达目的地,太阳仍挂得很高。下火车后我们坐上公车,一路驶过镇中心,穿过大街小路往住宅区行去。车窗外是带着花园的一栋栋小楼,车子驶过街道邮局,住宅,银行,公园…… 不久,我们在一家大型超市前的站点下车。他穿过马路走上小道,我跟着。 路旁的住家每个院子各所不同,由于围墙多只有半人高,院里情景一目了然——有十分平整的草地,有放满各色盆栽鲜花的门廊,也有长了杂草不怎么修饰的院子。不远处传来割草机工作的声音。 他在一家草地平整、还摘有两棵小树的院子门前停住,我发现,院子门口竖着一个标牌‘B&B’。 “咦,晚上住这里?” “嗯。” 我们的小城里也会看到某些小楼上标有这样的标示,起先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经人解释才知道原来是Bed and Breakfast的缩写,即‘床铺和早餐’之意,是一种小型家庭旅馆。 他在院子门口按门铃,不一会儿,里头小楼的门被推开,走出一个矮矮胖胖五六十岁光景的金发小老太,步伐矫健,一双平底黑皮鞋踩得砖块小径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小老太太打从开了门见到我们就把一张红彤彤的脸笑开了花,快步疾走过来拉开矮墙上的篱笆门,二话不说狠狠抱住一旁的杨恒。 “杨,真高兴见到你!以为这个假期你不来了,突然接到电话真有点儿吃惊,好在还有一个房间空着,你运气不错。”她放开杨恒又轻拍他的手臂,转过头来看我,眼睛笑眯眯,“终于肯再带姑娘来了,杨,给我介绍介绍,瞧瞧多漂亮的姑娘。” “艾米,这是小多。”杨恒看一看我,“小多,这是艾米太太。” “你好,艾米太太。”我笑笑打招呼,艾米太太伸出手臂也抱住我,那手臂真有力。 “小多啊,很高兴认识你,别拘束,来,我们进屋先喝杯茶。” 我们来到屋里,把包搁置在一角的行李架上,随着艾米穿过客厅来到厨房。客厅铺着棕色地毯,墙上是米色带有小花的壁纸,有暖色的长长的沙发,宽大的茶几,还有个不大的壁炉,靠墙有书架……客厅也好,厨房也好,阳光透过宽敞的窗户落入屋内,亮堂堂暖融融的,物什家具虽有些陈旧,但干净整洁又温暖,真是栋好住所。 我们围在餐桌前,艾米泡了伯爵茶给我们。 “杨,你来了正好,这回有救了,呆会儿帮我看看电视机呀,好几天前就坏了,叫老保罗来修,那老头儿答应要来老不来,这会儿过节人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这几天一直看不成电视真要命……” 艾米边抱怨边指向客厅角落里摆放的一台式样老旧的电视机。我这才注意到那台小小的正方形的古董,惊讶:“现在还有这样的电视机啊,好稀奇!” “呵呵,别看老,好用得很呢——哦,就是这阵子又不怎么听话了,”艾米原本精神的脸蛋忽地垮下去,“唉,果然她也老了吗?” “我看看。” 杨恒放下茶杯,过去电视机跟前按下按钮,我也跟上前,电视机屏幕白茫茫一片,声音‘哗哗’的嘈杂无章。 ‘砰砰’两声巨响,我吓一跳,却是艾米猛地在电视机上拍了两下,那力气拍下去竟没把电视机给拍碎……我惊疑地盯视这台结实无比的神奇物件,再扭头看看艾米。 “你瞧你瞧,”艾米愁眉苦脸,“平时我只要拍两下就好的,现在怎么拍都好不了,杨,你能把她修好么?你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你对这些不听话的电器总归有办法对付,真好你来了!”艾米说着又宽下心似把拧成一团的眉毛松开,“再看不成电视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你慢慢弄,我去准备晚餐,呵呵呵呵……” 艾米回去厨房忙活了,我赞叹:“杨恒,你还会修电器啊,哪里学的啊?” “中学没学过物理?”他起身走去某扇门前,拉开,是个储物间,只见他从里面取出一个工具箱回来,开始拆电视机。 “物理又不教修电器。” 他瞥我一眼没说话,那意思是又鄙视上我了,好在嘴巴没再放毒,继续埋头捣鼓电视机。 “你对这里很熟悉啊,对了,艾米是……什么亲戚吗?”我搭话,但说到后面底气不足,怎么看这个白人小老太也和杨家搭不上亲戚关系啊…… “以前有一阵子经常来这里度假,过周末。”他边埋头工作边说,“渐渐就熟了。” 这时后头厨房间传来艾米的叫声:“小多,请过来帮个忙好吗?” 我应声,过去厨房。 “小多,帮忙把这些土豆去皮好吗?”艾米指着桌上的一盘煮好的小土豆说,转身忙忙碌碌,“我来烤只火鸡,晚餐咱们好好吃一顿。” “好啊,晚餐这么丰盛!” 小土豆温温的,很好拨皮。手里拨着土豆,我不时看一眼艾米在案前来来去去的身影,她的嘴里也没停过,先抱怨一通老保罗的懒惰和不负责任,说好了来修电视却不见人,又滔滔不绝地夸正在修电视机的杨恒。 “小伙子真是棒极了,每次来都能帮着解决好些问题,他呀,可不单长得帅,脑筋还好使得很呐,跟你说他要是哪天和我说他能飞我也信呀,哈哈,今晚有电视看喽。”艾米边说边点头,“我要是年轻个30岁,哦,年轻20岁也行啊,反正我要是再年轻一点肯定就要为他坠入爱河。” “哦,哦,别见怪小多,”艾米拍拍嘴巴,“你瞧我这张嘴……不过我是真的喜欢这个小伙子,想着要是有这么一个孩子该多好,呵呵。” “嗯。”我点点头,“不过艾米太太,你没有孩子吗?” “没有孩子。”她摇摇头,“原本到没什么,但几年前老伴儿过世了就突然觉得整个人空落落的,把房子做成这个生意之后常有年轻人来住,就热闹一点,之后他俩来了说是很中意这个地方,往后就时不时来这里小住,这一来一去就熟了,我也很喜欢这俩孩子,不过大约后来是闹分手了吧,好几年就只有杨一个人过来,我问他他也不多说,也不见他再带别的姑娘来,哦,”她看一看我,笑眯眯,“这下好了,这孩子又高兴起来了。”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凝神细听,艾米说了‘他俩’是吗?还有……‘分手’吗? “艾米太太,你刚才提到的杨恒带来的姑娘,她叫什么?” “若伊嘛,”她驻足犹豫片刻,随即点头,“嗯,不会记错的,那会儿常来的嘛,唉,那姑娘最后一次来这里——” 艾米忽然不说了,用手捂住嘴巴,眨眨眼睛,“我是多嘴了吧,”她探身朝门外客厅望一眼,“杨没和你提过吗?他……” “哦,我知道若伊,他说过一些,不过不多。”我解释。 “是嘛,那我该不该说太多呢?”艾米踌躇,但说到兴头上她显然藏不住话,巴巴地望着我,那神情分明是在等着我鼓励她说下去,而我也想知道更多一些。 于是我说:“没关系的,你能再说说吗?我很想知道。” “那……”她吞了吞喉咙,犹犹豫豫地再望门外,“没关系吗?虽然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想。” “嗯,没关系,如果你能说说我很感谢你。”我继续鼓励她,我确实想知道的更多一些,虽然心里开始打鼓,还有点儿发沉。 “行,”她放低嗓门,做贼似地小声继续说起来,“我记得那次他俩过来啊头一天还好好的,第二天不知道怎么了,若伊那孩子就一个劲儿地哭,眼睛都给哭肿了,杨呢,一整天也没见到人。问她这是怎么了,她只说‘我要走,一定要走’,‘走去哪里呢?’我问她,她说要去美国了,‘非得去美国么,这里不好?’她只管摇头,我只以为是小两口闹别扭,谁知道从那以后就再没见过她,果然是去美国了吗?美国那地方哪里好呢,美国那里也未必就有比杨更好的小伙儿是不是?” 艾米把眉毛皱得紧紧的,直摇头,“从那以后好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没再来,再来的时候就只有杨一个人了,看得出杨不怎么高兴,来了也愁眉苦脸的,他那时候大概是真的爱着那孩子,年轻人分手都跟死一回似的,我记得我年轻的时候也那样,分个手天都塌了,不过么,人啊只要活着就没有过不去的坎,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天没塌,再认识了菲尔结了婚,日子过得可不错。哦,这可不,现在他有了你也好起来了,真是好样的……” 艾米仍在继续说着,我不打断她,我也不去否认一些什么,其实,否认也好,不否认也好,又有什么关系,他怎么想的,他的天曾经垮塌现在果然好了么?艾米说他有了我好起来了,这话为什么听得我心里酸疼,喉咙发紧呢? 果真这样该有多好。 土豆拨完,我问艾米:“还有别的我能做的吗?” *** 晚餐,我往肚子里塞进好多东西,吃完正餐吃甜点,吃完甜点又喝茶,喝完茶就站不起来了。 “我的肚子要裂了。”我痛苦地说。 “你是难民么,多少年没吃过东西了?”杨恒哼哼。 “哦,好吃嘛,一不留神就……” “哈哈,小多这么爱吃,我可真高兴!对了,杨做的菜才叫好嘞,吃过两次我可没忘。” “他不做给我吃。”我说。 “我怕把你喂成猪,”杨恒说,“吃你做的饭比较能节食。” “噗,”艾米笑,“杨,你怎么这么说小多呢,要互相鼓励不可以这么嘲笑对方,要知道再亲密的恋人都不能这样肆无忌惮的哟。” 我移开目光,勉强站起身,“茶喝完了,艾米太太,我帮你收杯子吧。” “哦,不用不用,你们要出去散会儿步么?”艾米也起身,手脚麻利的收拾杯盘。 “不了,”我摇头,“要么我去房间休息一会儿。” 我来到客厅,拿起旅行背包上楼,推门进入艾米给我们预留的房间。 不对劲啊,我瞪着那张雪白的双人床,发呆。 “艾米真贴心。”背后,杨恒的下巴抵着我的肩膀说话。 我走出两步,把包放在床旁的矮柜上。 “问问看艾米能给我们换房间么?两张单人床的。”我说。 “别的房间都被定了,没可能临时换给我们。”他说,倚着门框不急不躁。 “那怎么办?” “这么大张床不够两个人睡?” “别开玩笑了。” “不然你在中间划根线,实在不放心还可以盛碗水放中间嘛。” 我不再搭话,看着床一会儿,然后转头看他,他过来在床沿坐下,抬头望着我,很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来到窗边,在椅子上坐下,就在他的正对面。 我又望着他好一会儿,我想说点儿什么,我想表达我的不满,要让他知道我是认真的,不开玩笑,我们一个是男,一个是女,要有男女之别,我不是他的兄弟不能随随便便睡同一张床上。 “我不是你的兄弟。”我说。 他看着我没吭声,我等了一会儿,他仍然不开口。 “我是女人。”我又说,“你是男人,你不能老不当我是女人,你不能老是随随便便开我玩笑,我讨厌那样。” 他不说话,眼睛就那样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嘴巴抿住不动弹。 “我……”我狠狠咬一咬嘴唇,“我其实想问问你,你到底把我当什么?”我问出来。 饭前我就想着这个问题,吃饭的时候也想着,导致吃到嘴里的东西没品出味道就吞进肚子里去了,吞了又吞,把肚子塞满仍然继续吞,直到胃都痛了才好歹住口。 “我对于你来说,到底算什么?”我又问,“艾米说你因为我变得高兴了,是这样吗?” 他还是默着,他怎么一下子变哑吧了? “你哑吧了吗?”我说,声音不受控制地抬高,“你当我是什么?” 他终于站起身,挪出两步来到我跟前,低头看着我说:“这么不愿意和我睡一张床上?” “我不和你说这个,”我知道他又要打哈哈,我不给他机会打哈哈,“我对你来说,是个什么存在?朋友?好朋友?兄弟?你不把我当成女人把我当成什么呢?我跟你说我他妈的不是你的狗屁兄弟!” 他皱眉,越皱越紧,他嚅动嘴唇,然后发出声音:“你想我把你当什么?” 我的牙齿都咬痛了,我整个人都禁不住微微地抖着,无奈极了,失望极了,心砸到底砸出一团火来。 “这是我想怎么就可以怎么的么?”我猛地起身,“我想你别管我,别跟着我,离得我越远越好,你走吗?你走啊,你杵这儿干什么?你不走吗?你不走我走。” 我拿上我的旅行背包转身就走,我整个人仍在抖着,我为什么这么激动?怎么这么没用,有什么好抖的,有什么值得这么气愤,争点儿气吧! 我的脚还没跨出门口,手臂却被狠狠拉住,他转到我身前,眼睛黑洞洞地看我,那眼睛里风雨欲来,嘴巴抿成一条线,他在愤怒,他也愤怒吗?他愤怒什么?他有什么好愤怒的! 我甩手臂试图甩开他的钳制,但没用,却使他伸出另一只手把我整个人钳住。 “你去哪儿?”他沙着嗓子说道,那眼睛里黑得更可怕了,“你哪儿也别想去,就呆在这里。” 26暧昧的游戏 我被他这样突如其来的气势震住,一时怔住。但他这样可怕的表情是什么意思?说这个话是什么意思,哦,管他什么意思,他凭什么这样恶狠狠地管我! “我呆在哪里是我的事,你抓着我干什么?”我怒,“把手拿开!” “你当真要走?”他的手却钳得更用力,那样子简直要杀人。 我可不怕他,火烧头顶,我狠狠闭上眼睛一会儿,睁开怒视他:“你放不放?你这样妨碍到我的自由了,你没有权利这样对我,我爱上哪儿就上哪儿,你管不着!” “自由?”他咬着牙重复,“你说自由吗?”他忽然松了手,挪开一步,“那是什么?那他妈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他的嗓音沉得厉害,他的怒火几乎到了极限。 我有点儿心惊,但我何至于退缩,“就是你少管闲事,别缠着我,我不明白你这个样子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怕我一个人有危险吗?那我谢谢你的好意,”我深吸口气,“但你这样我很困扰,还是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这样玩男女间的暧昧,哦,你也许不把我当女人,但我把自己当女人的,我讨厌这样不负责任的暧昧,这算什么?你当年也是这么对若伊的吗?” 我没煞住口,我提到他的那个初恋情人,我说到兴头上不吐不快,我继续说:“难怪人家要走了,是谁都要走的,是谁都受不了你,你活该被甩,”我的脑中警铃在响了,我知道我不该再往下说,可嘴巴不受控制,住不了口,“被甩了还没吸取教训吗?还是你觉得不痛不痒,玩上瘾了?你爱过她吗?没爱过吧,你知道什么是爱?我怀疑你有没有爱的能力,不懂爱的人才这样残酷,只会玩暧昧,你享受这个游戏吗?对不起,我不玩这种东西——” 他忽然靠过来,几乎就要撞上我,我后退,后背撞到墙上。 “游戏?” 他把双手撑在我的身体两侧,头低下来几乎就要碰上我的额头,我本能地脑袋后仰,但后面是坚硬的墙,我的头就用力地抵着墙。 “你不玩吗?”他靠得更近了,嘴唇掀动说着话,几乎就要擦上我的,“你不玩,我怎么享受?” 我抿紧嘴巴,呼吸几乎窒住,他的样子不仅仅是恼怒了,他变得危险,那气息危险极了。我的心狠狠提起来。 心脏不受控制地使劲儿撞击胸腔,且愈演愈烈,那声音之大就像有谁拿着鼓拼命在我的耳边击打着:“砰、砰、砰、砰……” 他并不作任何动作,只微微侧起头,像在倾听什么。他不动弹却使我更加慌张,呼吸也愈加紊乱。 他的嘴角渐渐勾起,十分恶意地扬上去。 “这里不太对头,怎么了?”他的一只手覆上我的胸口,心脏的部位。 我低头看那只手。 “怕?哦……怎么会,”他的嘴唇划向我的耳侧,几乎贴住我的耳朵,“你也很期待么?” 我的脑中空白,嘴里发不出声音,我的手去扯那只停在胸口的手。 “暧昧不是那样玩的,是这样。”他的手落下,却探入我的T恤里,摩挲我的后腰,往上滑,停在我的胸衣带子上,他在拨弄搭扣。 “你干什么?”我惊叫,回神,“快住手。” “不住。” 他的牙齿咬上我的耳垂,狠狠地,我痛极。 我使力推他,可他纹丝不动,我不知所措。他的嘴唇下滑,贴上我的脖颈,牙齿噬咬,又是尖利的刺痛。 背后的搭扣被解开,胸衣一下子松动,我本能地双手死死环胸,慌张,“你走开!你对我做什么?” 他的手在我的背上游走,嘴唇仍贴着我的脖子,“紧张什么,不过是个暧昧的游戏。” “杨恒,”我低叫,他是真的生气了,我明白是我把话说得太过,口不择言把话说得太难听,果然刺到他,“唔——” 他的嘴唇压上我的,齿尖陷入我的唇肉,有粘稠的液体渗出,舌尖尝到腥咸,我的眼睛发花,头都晕了,他疯了,他咬破我的下唇,那疼痛直刺脑门,我呼痛的刹那他的唇却热乎乎地更用力地碾压着吞没我的呼叫,他在舔吮,吮吸那伤口,吮吸那里渗出的血。 我感到害怕了,真的害怕,他这样真像要吃人,我的心跳几乎停止。我拼命别开脸,铆足力躲他,躲避他,终于避开他的唇齿时我慌忙软了声音恳求:“杨恒你先放开我,我,我对不起……” “对不起?”他的气息并不退离,“什么?” “我收回刚才所有的话,所有的,都,都对不起……” “你没说错,道什么歉。”他低低地笑,“都是游戏,我从来不懂什么是爱,我活该被她甩,再被你甩,我无所谓,反正是游戏,不是么?” “不是,”我摇头,后脑勺狠狠抵着墙生疼,“不是这个意思。” 他的手游移过来移到我的腹部,掌心滚烫,我慌忙放下双手抓住那只手。 “这不是游戏,这个绝对不是游戏,你不可以这样!”我几乎哭出来。 他的手被我隔着T恤抓住,不再游走,他的表情依旧沉得可怕,嘴唇上还有一抹暗红的血迹,他沉默地看我。我呼吸急促,慌张又着急,害怕又后悔,我的样子一定难看极了,他微微皱着眉,眼睛一眨不眨地审视我。 他的手滑下,滑出我的T恤,我松开双手,他抬起那只手,来到我的面前,拇指覆上我的嘴唇,在伤口上,指尖滑过,血渍沾上指腹,他垂眼看一会儿,食指贴上拇指指腹碾搓那血渍。 他终于退开,我们之间空出距离,“你说得对,我自作自受,怎么做都是错,到头来不过是游戏。你原来一点不笨,小多。” 他别转视线,人也走开,径直走出房间。 我的头脑不能很好地运转,怔愣片刻追出房间,他已沿着木制楼梯拾阶而下,我想开口叫他,问他那话是什么意思,他说话时那眼神黯淡极了,灰蒙蒙的好似整个世界都变暗了,可望着眼前这个正在离去的背影,我却张口无声,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周围的气息都冷了,温度降下好多我感到寒意,是我的错觉吗? 这样的似曾相识是什么?什么时候我曾感受过这样相似的气息?什么时候?怎么回事? 我手搭楼梯护栏,他已下了楼,他的身影已从眼前消失,但他的身影却又在眼前浮现,哦,准确说来,是另一个小小的,从前的,好久好久以前的他的身影,还是个孩子,那个稚嫩的孤独的影子。 是的,那个小小的身着黑色T恤黑色短裤的小男孩,10岁么?那是他在我家第一次过暑假的时候,他的身上一直散发着这样的气息,他不愿和我说话,不愿和任何人说话,经常一个人端个板凳坐去阳台上,沉默极了,安静得不似小孩。我那会儿甚至有点怕他,可是奇怪,我即使怕他又总要壮起胆子去找他搭话,不管他理我不理我也端个板凳坐到他的旁边去,只因为,他虽然静得吓人,但他的背影叫我心里难过,我不愿看到那样的背影。那时候不明白那是什么,后来懂了,是孤独——那个背影孤独极了,那孤独刺痛我,我不能任由他那样。即便他不停地拒绝我,我仍不停地去靠近他,终于后来,是什么时候?察觉到时,他好了。 他不是好了吗? 我在楼梯口发愣,一直站着,搭住楼梯扶手,望着眼前那个小小的身影,那气息刺痛我的心。我狠狠眨眼,身影消失,眼前空空荡荡,但那气息并不消失,心里依旧留有那异样的熟悉的感受,凉凉的,沉沉的。 我会失去什么吗? 楼梯上响起脚步声,我循声望去,拐角处上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分别背着旅行背包。他们抬头打招呼。 我也机械地打个招呼,退回房间里,关上门。我察觉我的胸衣还松着,连忙反手把搭扣搭回。无论如何,他刚才做得有点太过分了。我在床沿坐下,窗户外头天已经暗了。 接下来怎么办?床,是床的问题来的,噢,怎么样也变不出另一张床来,叫他睡地板?其实,非要睡一张床上也不是一定不可以,去和艾米多要一床被子各睡各的也不是无法接受。我生气,是因为他的态度,是……是因为,我承认是因为我的心还没死透,我想要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我沉不住气了,我想,也许他明明白白地和我说,你别想多了,我们就是朋友,朋友而已,也许这样我就真能不去想了……虽然,想到这个可能性我的心口就沉了。 说到底,我还是不能接受那个可能性,至少,我不愿意明明白白说出来,然后叫他一口拒绝我,那不行的,那太悲惨了,那样一棒子击在脑门上我的脑袋会碎。所以我不说,不说就暧昧着,暧昧着真叫人难受,可我宁愿这样,哦……原来是我要这样的,是我要这么做的吗?但我责骂他,怪他玩暧昧,还说那些难听的话只为刺痛他。 我知道‘若伊’这个名字还有作用,那名字叫我嫉妒极了,我感到痛苦,我痛苦也要你不快活,说出这个名字你果然不舒服了,那还不够,再说些更厉害的,那算伤口上撒盐吗——我知道那道伤口还没结痂呢,这也使我痛苦,所以我要撒把盐上去,你也痛苦了。 这下好了,得偿所愿了。 这下好了……他气成那样,我是真的伤到他了?他的眼神变得那么黯,说什么到头来都是游戏,是什么意思?我不安,起身来回踱步,我一点也不痛快,心里难受极了,这么严重的吵架在我还是头一次,吵架竟会使人这样苦恼,后悔,那些话不该说的,那些混帐话。 我不能再这么转下去,头都晕了。我拉开房门,下楼,我得去找他谈谈,好好谈一谈,告诉他我无意伤他,哦,还有,我也原谅他在我脖子上、嘴唇上留下的伤口。现在还隐隐作痛呢。 27月光历险记 我来到楼下,楼下客厅里灯开得亮堂堂的,但空空的没有人。一角的电视开着,播放有奖竞猜节目,我注意到背对这里的摇椅上坐着人,金色头发里带些白,那是艾米。 “艾米太太,”我走上前,在摇椅旁站定,“请问你看到杨恒了吗?” “哦,小多,”艾米抬头,调整坐姿望着我,“你说杨啊,他先前出门去了,咦,你的嘴巴怎么了?受伤了呀。” “嗯,不小心咬破了,没关系,艾米太太,杨恒和你说他去哪里了吗?” “他没和你说吗?”艾米疑惑,“不是出去散步吗?” 我摇头:“散步吗?应该不是的。” “哦,那他大概是去了詹姆斯旅馆,他喜欢那儿的酒吧,往常来的时候都去那儿喝一杯。” “詹姆斯旅馆?那地方在哪儿?我该怎么去呢?” “在镇边儿上,离这儿不远但也不近,你想去的话怎么不叫他等等你一起过去呢?” “哦,我们……我,我先前没想去……”我语塞,低头。 艾米看一眼墙上的钟,“还不晚,公车能到那儿,大概要坐六七站,你在詹姆斯旅馆站下就看到了。” 艾米告诉我开往那里的公车号,我来到超市前的车站等待。行人不多,路灯不很亮,我抬头望夜空,月亮高挂幽幽放着光,这两天天气很晴朗,夜间天空也干净得不见一丝阴霾。也许是月亮过于亮了,星星显得不那么精神,夜空也空旷得使人感到一些清冷。 等的公车到了,我找个靠窗的座位坐下,车内只得三两个人。9点多,该回家已回家,该上酒吧的已坐在吧台前饮着酒了。我无法在屋里干等,与其转圈转到头晕,不如出来找他。 坐在车上发了好一阵子呆,回过神时却发觉恍惚中没留意站头,不知道过去几站了,这中间好像停过两次,但这是不准确的,如果没人按铃而车站内也无人候车的话,司机都直接过站。我慌忙瞪大眼睛看窗外,艾米说下车能看到旅馆,那么在车上时应该就能望见。 车中乘客只剩我了,空荡荡的大车里独我一人有点儿怕人啊,忐忑中,这车似乎又驶了好久,住宅越来越稀少,灯火也越来越黯淡,到后来住家几乎就见不到了!我的站点难道早在先前发呆的时候就过了?问司机么?那光头司机有点儿吓人……不远处一排矮楼墙上的蓝色荧光灯招牌映入眼帘,詹姆斯!我一个激灵跳起来,按下停车铃。 总算没叫车子带到荒郊野外去……我拍拍胸口。 下了车走出两步,定睛一瞧,这里可不就是荒郊野外么。 这个詹姆斯旅馆前头是个简陋的停车场,后头则是黑黢黢的铺陈开去的森林。那扁扁长长的三层小楼十分孤独地、形单影只地立在这巨大的林子之前,要不是招牌上亮出詹姆斯旅馆几个字,我铁定拔腿就跑了,黑店鬼屋什么的不是没可能啊,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我上下左右打量那楼,最终在左下角发现一个小小的红色招牌:詹姆斯酒吧。应该就是那里了。 推门入内,人不少,嘈杂声扑面而来。我在门口站定,前方吧台边几个男人望过来,望过来歪着脖子却不歪回去,眼睛定定地瞅我,杯子送到嘴边喝酒时仍然歪着脖子,眼睛也不眨一眨。 我脖子后头的寒毛竖起一排,赶紧转开视线——吧台边没有;左边座位区是几个老头儿,没有他;右边,一些人在玩牌,也没有他。 他不在这里?!我心头猛地一跳。 他怎么不在?这鬼地方……我的心跳有点儿急了,他不在这里去了哪里?哦……他要是不在我怎么回去?还有公车来吗?可是,他在哪里啊?我揪紧斜挎在腰边的小包,杵在门口一时不知所措,而这会儿望过来的人更多了,我低头,翻包,对了,电话,打电话!先前竟然忘记打电话问他,就这么傻傻地跑来这里,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拿出手机拨号码,等待对方接通,这时吧台那里却跳下一个男人,五大三粗的,那人从我一进门就瞅着我,瞅个没完,现在径直朝我走过来,我瞥那人一眼,埋头,他怎么还不接电话! 那人走到我跟前站定,我咕噜吞下一口口水,慌忙转头,假装打量酒吧,视线飘来飘去,忽地,眼睛捕捉到某个熟悉的影子,心头一阵狂喜——角落那儿,就在洗手间那里走出一个人,那是杨恒啊!他果然在这里,太好了!我激动,按掉手机打算过去叫他,他正低头看着手机发愣呢。 “妞儿,你……”大汉挡在我面前。 “我,我找人。”我忙说,扭个身绕过他走向杨恒。 他仍低着头瞅手机。 “杨恒。”几步开外我就出声唤他,见到他绷紧得神经就放松下来。 他抬头,看见我时愣了愣,垂眼再看一眼手机,才又望过来。 我来到他跟前,“杨恒,幸好你在。” “你怎么在这儿?” “以为你没来这里,吓我一跳!”我呼出口气。 “到了才打电话,你的脑子是在用吗?” 他的脸色还是很坏。 “……”我嗫嚅,“艾米说你应该在这儿,我就直接过来了,我想找你……谈谈……” 我正思量着怎么说,却见刚才的那个大汉出现在身旁,“杨,我就猜这妞儿是来找你的,在门口站了半天也不动,我想帮帮她,她却怕我。” “你怕我吃了你吗,小妞儿?”大汉又扭头对我说,嗓音也粗旷极了。 我拐到杨恒的一边,慌忙摇头:“那不是的,不是的,你原来是想帮我啊,呵呵……” “詹姆斯,这是小多。”杨恒极短促地介绍了我,“抱歉,我们有点事聊。”他对大汉说。 “哦,当然。”大汉耸耸肩调头走了。 “詹姆斯?”我重复,“詹姆斯旅馆的詹姆斯?” “嗯,他是旅馆主人。”杨恒蹙着眉显出些许不耐,“你想谈什么?” “谈……谈……”被他这么直接地一问,我反倒没法顺利出口了,“刚才的事……” “刚才有什么事吗?”他说着话也不管我就自个儿朝门口走去。 我紧忙跟上。刚才……我的嘴巴还破着呢,看不见的吗?——这话当然烂在肚子里了。 他推门出酒吧,穿过停车场,穿过马路,再走一小会儿,停在公车站牌下。 “搭下一班车回去。”他说,低头看一眼手表,“最后一班10分钟后到。” 我看看他,犹疑:“一起?” 他瞥我一眼:“你打算让我睡哪儿?” “哦,我正想和你说,实在不行睡一张床也可以的,反正,反正也不会干嘛。” “睡一张床我不保证我不干嘛。”他却说。 “……” 我叹气,转到他面前仰头直视他。 “我和你认认真真说话——你真不回去吗?” “我有地方睡。”他答。 “詹姆斯旅馆?”我看一眼那栋矮楼。 “不是那儿。” “不是?”我疑惑,“那你去哪里?找别家旅馆?” “那后面。” “后面?”越过詹姆斯旅馆,那里还有什么?“森林?!” “嗯。” “什么意思?”我惊呆,“你半夜三更不在旅馆睡觉去森林?” “那儿比旅馆好。” “……” 我哆嗦了一下,他是傻了吗?先前把他气过头了?脑筋出问题干傻事儿? 我连连摇头:“别说傻话,你要是还在生气,我反正……反正跟你道歉,我那些话不是故意要说的,不是故意要伤……伤你感情,你别干傻事儿啊!” “车子来了。”大车飙车似地急刹在跟前,车门‘哐’地打开,他把我往前推了推。 我赖住,“等会儿,你不一起走?” “我有地方睡。” “那不行,你真要去睡森林?” “司机在等你。” 我转头看看司机,司机面无表情地在车座上盯着我们,我再看看杨恒,他那样子真像要犯傻,我咬呀,冲司机挥手:“对不起,先生,你走吧,我不上车。” 司机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哐’地一声关上门,扬长而去。 他又走起来,穿过马路,穿过停车场,往詹姆斯旅馆走去。我尾随他。他往酒吧方向走,走到酒吧门口却不进去,在酒吧拐角拐弯,往旅馆后方走。 “去哪里?”我小声问。 “去睡觉。”他头也不回地说。 我只好噤声,默默跟随他。 他却真往林子里走,沿着一条长长的路。幸好路不算窄,林子还不密,天上的月亮也还亮,我牢牢盯着他的后背,不敢东张西望。无风,两边的树一动不动的,耳边除了两人细碎的脚步声,静悄悄。我跟得紧,又只顾看他的背,有几次没跟好脚尖就撞上他的脚后跟,踉跄几下,他停下看我一眼等我站稳了就继续走。话也不说一句。 我很困惑,他这是要去哪里,真是发疯了呀!虽说这披星戴月在林子里漫步,说起来好像很浪漫,可是,我们不是在童话故事里啊,这是活生生的现实呀!会不会有熊窜出来?或者,会不会有披头散发的……什么……眼睛里还留着血的那种飘过来呀——哦哦!这不是童话这是现实,我深吸一口气,现实嘛!但我直着发颤的脖子还是不敢乱瞟,万一在林子的暗处看到一双发光的眼睛,那可不得魂飞魄散! ‘咚’,我的脑门再度撞上他的背,晕眩。 我扯着他的外套稳住。这次不是我的错,是他突然刹车,却不知会一声! 他回转身并且伸手握住我的手腕,把我带上前,我来到他的身侧,抬头却发现眼前开阔敞亮,几步开外,路旁是一条宽阔的小溪,溪里的水十分轻浅,大大小小的圆石裸.露出来,月光下荧荧一片。 “我们去对面,注意脚下。”他说。 “哦。”我应。 他跨上溪边一块平滑的石头,“我踩哪儿你就踩哪儿。” 他仍然拉着我的手腕,慢慢地踩着溪上的圆石往前走,我循着他的步伐也一脚一脚踩上去,石头大多平坦稳固,偶有小小的不怎么平坦的,蜻蜓点水踩过,并不难走。 溪里的水轻盈盈的,印着月色微微发光,间隙,有人影倒映其中,石与石之间那影子很碎,可是美极了,我瞥见了,脚下的光影迷住我的眼,我的脚步缓下,低头寻觅。 细碎的,微弱的,那是我的影子。前面,若隐若现并不十分清楚的他的倒影也被我寻见了。一步一挪,我的脚踩上小小的圆石,那圆石不怎么稳固,松动地摇了摇,我却没能蜻蜓点水点过去,脚下一歪,我的身形不稳直直跪落。 膝盖磕上石头,我痛呼,还没来得及喘气,他用力一把将我带起,好在速度够快,裤子没怎么弄湿,鞋子却不可避免地踩进溪水里浸湿了。 我望着脚下,片刻,再抬头看他,他抿着嘴并不训斥我,但那表情也不怎么好看。 “不好意思。”我先开口。 “不好意思什么?是你湿了又不是我。” “……” “痛吗?” 我看一眼膝盖,隔着裤子啥也见不着,摇头,“还好。”恐怕要紫一大片。 “走吧。” 他继续踩着石头前行,我抽出湿嗒嗒的脚也继续走路,这次不敢再开小差看什么倒影了。 跨过溪流之后沿着溪边走,过不多久,他又止住脚步,抬起头看月亮,我也随他一起看天。那月亮不怎么圆,却亮得出奇,比先前等公车的时候见到的更亮几分,洒下大把银辉,就在他仰起的头顶发梢,还有宽阔的肩膀上,都沾了那闪着光晕的银色的光华。 “到了。”他说。 “啥?” “上去,就睡那里。” “……啥?” 我小心翼翼扯一扯他的衣服下摆,“你是打算睡……睡……月……?” 他又往前跨出几步,拐去一旁大树的后面,消失在阴影里。 “人呢人呢?你去哪里?” 我赶紧跟上去,却听见大树后面响起‘咯吱咯吱’古怪的声响,拐过去一瞧,那……那是木梯?我眨眨眼睛,仔细瞧,那木梯上方,就在大树的枝杈上是……哦,竟是个小小的木屋!繁茂的枝叶掩住大半个屋子,夜色里使人看不真切,但那确实是个方方正正的木屋,好像还有坡形屋顶呢! 这……我深深吸入一口凉凉的空气,里头会有小矮人么? 作者有话要说: 当当,接下来是白雪公主和7个小矮人滴故事~~~~【矮玛你个废柴作者...是想把寥寥无几滴三俩有爱读者盆友也吓跑咩... = =; 烧饼酱童鞋,莫心急,咱以咱滴废柴人格保证,jq会有滴...啥啥都会有滴... ts童鞋,日更啥的是理想,等偶把写了改改了又tmd改滴烂习惯改了,也许或者可能就能那啥...更了。- -、 28凉薄的嘴唇 屋里有橘黄的光亮起,透过窗框弱弱地投射到木墙外的枝叶上。‘咯吱咯吱’我也沿着木梯爬上来,推开虚掩的小小木门,踏进屋内。 靠着窗边的小木桌上竖着一只蜡烛,火苗轻轻摇曳,粗糙的木墙上印出巨大的影子,那是杨恒的,他立在桌前看着我进屋来。 “这树屋是怎么回事?”我惊叹,“难道……是你建的?”我想到艾米,她说她信他能做任何事,我几乎也要信了…… “不是。”他说。 他走去屋子一角,那里有个简易的木制衣柜,他拉开柜子取出两条毯子,捏了捏,“有点儿潮,忍一忍。” “噢,没关系。” “你睡这儿。”木柜子旁躺着一个单人床垫,他把其中一条毯子放在上面。 “那你呢?”我问。 他走去窗边把毯子扔下,“这里。” “你的脚不难受?把鞋子袜子脱了。”他瞅着我的双脚说。 “哦,是啊!”被这木屋震撼到了,都忘记脚上的不适。我坐到床垫上脱下鞋子袜子,湿嗒嗒的。 他又从柜子里取出一条毛巾,递给我。我擦干双脚,舒服好多。 “不好意思,明早去小溪里洗干净了还你。” “膝盖受伤没有?” 我隔着裤子碰一碰,隐隐地痛。 “没什么大事。” 他去桌旁吹熄蜡烛,屋内忽地暗下来,但月光从窗户洒入,眼睛很快适应黑暗,月光就渐渐变得明亮。 他在窗下的毯子上躺倒,裹住身体,“睡吧。”他说。 我也用毯子裹住自己,仰面朝天躺下,闭起眼睛。 闭上好一会儿,脑筋却越来越清晰,这一连串的经历使得我的神经兴奋,很多图像很多话语在头脑中撞来撞去。我又睁开眼睛。 这个林子真安静,静得出奇,好像这里没有生物似的,或者,所有的生物都已经熟睡。可我睡不着,我想说点儿什么。 “睡了吗?杨恒。”我出声。 没有动静,我等了一会儿,静静的。我不信他这么快就睡着,“杨恒?”我又叫他。 “嗯。”他终于应。 “这个屋子不是你建的是谁建的啊?”我问。 “詹姆斯。” “哦,我们可以这样随便睡吗?没问题的?” “嗯,建的时候我帮忙了,可以睡。” 我盯着尖尖的屋顶,木板接缝隐约看得见,还有那些梁柱,结结实实的。这木屋虽然粗糙但很稳固,看得出来。 “你还会什么?” 他没出声。 “你还有很多秘密基地?” 除了山顶上的海,城堡脚下的问号,森林里的木屋,我的鼻尖能闻到树木的味道,浓郁的森林的味道,既新鲜又奇特,还有心里头升腾起的暖热的…… 他的世界那么大。 “你都带我去看看么?” 他沉默着,也许睡着了…… 森林静极了,万籁俱寂,我也许在做梦,只有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倦意,疲倦却固执。 “我有脚力,去哪里都成。” 我的眼睛酸涩,我的嗓子有点哽住了。前面黑漆漆的,我觉得我也许哪里也去不了。 “你有这么多秘密我原来都不知道啊。” 我现在睡在森林里,树上啊。膝盖一碰就痛,我用力按那里,痛得很,不是在做梦。 “我也有秘密你不知道的。” 我翻个身,困意袭来,眼前暗下去了,黑漆漆。 “你想知道么?” 你也许早就知道了,你那样聪明…… . 热辣辣的,火热的夏天。我从没靠你那么近过。 我的鼻尖碰上绵软的T恤,他的后背。那气息始终鲜明。 我时常做这个梦,梦记着那里的一分一秒。又是一个暑假,郊外,空气有股特殊的沁人心脾的味道,就像这片森林,特殊的,非同一般的味道。 那儿有最纯粹的快乐。和现在不同。 梦里我们16岁,陪同爷爷奶奶在乡间住着,我喜欢那儿的夜晚,晚饭过后我们总在门前空地上乘凉,点几柱蚊香,在躺椅里看天上的星,拿一把扇子赶赶蚊虫扇扇风…… 不过那件事发生在一个白天,热辣辣的太阳底下。 午后,他推出爷爷的哐嘡作响的自行车要出门,去买晚上烧肉用的料酒。我刚睡醒午觉无事可干,就要求一同出门。 他瞥我一眼:“你怎么去?” “你不是有车吗?带我一程。”那自行车有后座,小时候爷爷就常用这车载我。 “你会把车压垮。”他不愿意。 他转身要走,我拖住车子抗议:“垮了又不要你赔!” 反正我不放手,他正要说什么,爷爷打屋子里走出来。 “你俩在大太阳底下站着干啥呢?” “我也想去镇上可他不肯带我,我怎么可能压垮车子,胡说八道。”我告状。 “垮不了垮不了,这车子结实得很呐。” 在爷爷的调停和劝导下,他终于点头答应带上我。 于是,烈日炎炎下他载着我上路了。老爷车因为土路上的坑坑洼洼时而哐哐当当响一响,我的心情十分之好,虽然太阳当头照,但暖风拂过,一时半会儿还没热上头。我悠闲地哼哼小曲儿,那是从奶奶的收音机里听来的曲子,调子美极了。 沿路的那一条长长的小河异常美丽,粼粼波光闪得眼睛有点儿花。扭过头来,是宽宽的肩背白白的T恤,他踩车子踩得好安静。我把声音抬高了。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 “啊~~在梦里~~~” ‘哐当’车轮碾过一颗石子。我的屁股离座,又重重落下,生疼。我闷声呼痛,双手急忙抓住车座上的铁条。 “扶住我。”他歪过头说。 我看看他,又瞧瞧他的背,羞涩。 “我能抓稳。”我摇头。 他回头继续骑车,没再作声。 我不再哼歌,转而盯住他的背。他是让我像电视剧里的女人那样抱住男人的腰么?那不行那不行,给路边的人家看到会被笑话……“年纪轻轻不学好!”那个在树荫下钓鱼的大爷一定会这么说。 可是,我还是有点儿后悔了,他叫你抱你就抱啊……你羞涩什么呀羞涩你大爷……真后悔,后悔,肠子都给悔青—— 天旋地转,忽地就天旋地转,手脱车座整个人飞出去,黄沉沉的地面扑面而来,恍惚间一条黑乎乎的猫在眼前一闪而逝。膝盖和手腕狠狠磕上硬梆梆的路面,疼痛刺得我龇牙咧嘴直抽气。 发生什么事了?我回转头找他,车子没有摔倒,他十分狼狈地用脚撑住了。 我翻身坐起,两个膝盖上擦破,手腕上也蹭破,血丝透过覆着泥尘的伤口渗出。我埋头吹伤口,火烧般地疼,吹一吹使疼痛稍稍缓解。 他过来扯过我的手看,又蹲下查看我的膝盖,脸色难看,阴沉又恼怒:“叫你别跟来非要跟,坐个自行车都能摔成这样,有没有一点脑子?” 我停止吹气,不忿:“你有脑子你真会骑车。” 河岸边猫在叫,我扭头,赫然看到大树旁藏了一只小小黑猫,乌溜溜的眼睛瞅这边——就是这个罪魁祸首!我眯起眼睛,铁定是这家伙没头没脑地窜出来挡了路,把那位有脑子的人吓一大跳。 手臂被很用力地拉起,整个人被带着起身,腿一站直膝盖就钻心地痛。他把车子调头,到我跟前示意我坐上。 “不买料酒了?”我问。 “先把你这瘟神送走。” 他脸色沉沉的有点儿可怕,我不再坚持,坐上后座。 他跨上自行车,又扭头说:“扶住我。” 再听到这句话我两手不假思索地就伸出去了,环住他的腰,抱住他。他却不马上骑车,歪着脑袋瞅我,我给他瞅得不自在,一不做二不休,学着电视里的女人索性把脸也靠过去,贴住那绵绵的布料,管他害臊不害臊。 车子再度上路。 我靠着他的背,脸上发烫。膝上手上一跳一跳地疼,但那点疼痛不重要,都飘远了,我听见心里一点一点撞出声音,甜甜的满满的,满得溢了,溢到嘴角就忍不住勾上去,好像他是我的什么人,我是他的什么人,他载着我要去哪里?去哪里都没关系,哪里都可以的,能一直这么靠着就好了…… 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我以为也许可以的。 可是后来,暑假结束的时候他却说,这是最后一个暑假了,明年他不回来,之后也不回来,他打算去旅行,还要打工,读大学后就要实习。他有这样那样的计划,反正他不再回来了。 我怔怔地什么都没有说,什么也说不出口。我只觉得一颗心跌到谷底,谷底还有深深的裂缝,心就继续滑下去,滑下去,滑到地底去…… 我睁开眼睛,窗外月光亮得出奇,热呼呼的有什么不住地从眼角滚落,伸手一摸,脸上湿得厉害。我把头抬起看看四周,认出来了,这是树上的小木屋。 我偏头去看,他就躺在那儿,在窗户旁边,月光下可以看得很真切,那张脸光影分明。那张脸比之前有了些许变化,成熟了,不再是16岁的男孩了。 我到这里来,跟过来,跟到这个异国他乡,跟到森林中又来到木屋里,一切变了么?你不说是也不说不,你什么都不说,是因为我也什么都不说吗?我猜不透你,你也看不懂我吗?这么久了,怎么会看不懂呢。 我很蠢笨,你并不。 我掀开毯子,起身,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鼻尖是树木的味道,四周静悄悄的,月光洒在你的身上、脸上,你睡得这样安稳。 我来到窗前,矮身跪坐在他的身旁,端详他的脸。我似着了魔,一定是月光的缘故,它亮得这样奇特,不正常,我的膝盖疼痛,但那不重要,他的脸不同于16岁的男孩,轮廓更硬朗了,鼻梁更挺拔,棱角分明的嘴唇轻轻抿着仍似从前,闭合的眼睛那睫毛颤了颤。 我着了魔,我低下头去,嘴唇触上他的唇,凉凉的,软软的。 我的唇在那上面停留了很久,久到我感到冷了打一个颤。我抬头,月光真有点儿刺眼,月光再亮却没有温度。 作者有话要说:来~偶们打开收音机,听首怀旧的歌~~~~~~ 29两情难相悦 火车上,我头靠椅背昏昏沉沉,睡不好,脑袋沉重总是磕磕碰碰地惊醒。我把手肘拄着窗沿以掌托脸,半依车窗玻璃,一会儿迷糊了手又掉落,脑袋失重滑下,醒转。 真痛苦。昨晚几乎没怎么睡着,半梦半醒间做了什么梦,做了什么事,出格的事。早晨起床眼睛又酸又痛,头也沉甸甸的累极。 我们回艾米那里取了行李道了别,来到火车站。我说头疼脚也疼,旅行到此为止我要打道回府,不玩了。 等车的时候我就困得慌,终于坐上回程的火车闭上眼睛睡得东倒西歪,‘砰’,脑袋再度碰上车窗玻璃,痛到不痛,可是没法睡,好烦!我烦不胜烦用头使劲儿碰玻璃,‘砰、砰、砰’,忽地一只手过来把我的头带着歪去一旁,靠上他的肩膀。 我用力摆脱他的手竖起脑袋,睁开酸涩的眼睛,上方那张脸皱眉敛目,神情不好看。 “你下一站下车继续去玩。”我又重复一遍,把头靠回玻璃,闭目合眼。 大掌覆住我的头顶心,又把我的脑袋带过去,压在他的肩膀上,手不放开。 我重重吁口气,就让头枕在那肩上不再反抗。脑袋有了着落点困意就凶猛袭来,意识很快沉入黑暗里去。 *** 下午3点多回到学校,下了公车我和他分道扬镳,他回宿舍去,我决定去咖啡屋里喝两杯,人没有精神萎靡不振,心情也郁郁的提不起劲,我想咖啡因也许能多少使人清醒清醒。 我还有点事要和嫚婷商量。点过咖啡我打电话给嫚婷,运气不坏,她在学校且闲着,马上就能来。 等她的当儿咖啡上来,我捧过杯子咕噜咕噜一饮而尽,暖热的茶水滑过喉咙落入腹中,整个人也稍稍舒服了些,我又要一杯。 嫚婷推门进来,见到我就快步过来坐下。 “怎么回事?这就回来了?”她蹙眉不解,神色也疑虑,“怎么这么灰心丧气的样子,那小子怎么你了?” “还说呢,”我叹气,埋怨她,“说好我一个人去玩,你怎么告诉他我的路线了?” “……”她沉默两秒钟,变得懊恼,“是我赌错了?!他来问我,我起先不想说的,但他那样子又急又气,我以为他对你上心了才跟他说了,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他是挺上心的,不得不上心嘛,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总归过意不去。”我摇头,“不说这个,反正都这样了……嫚婷,我想求你件事。” “什么?” “我和他抬头不见低头见,很辛苦……你可不可以帮帮我,和我换一换房间,就是你搬去我那里住,我搬去你那里住。”我说。 “怎……”嫚婷欲言又止,她身体后倾背靠椅子,抱臂沉默。 片刻后她说:“死心了?” 侍者端来咖啡,我给嫚婷也点了一杯。我饮一大口,咖啡稍稍有点烫嘴。 “还没死心吧。”嫚婷又说,声音里带上情绪,不怎么好。 “我决定死心,所以才去旅行,才要搬离他……离得远一点就容易一点,我在努力,嫚婷。”我慢慢地说,解释给她听。 我吃力地抬起眼睛看向她,意料之中,她拉着脸并不见情绪好转。 “我没和他说出来,嫚婷,”我坦白,“我没有你的勇气,我知道你瞧不起我这么畏畏缩缩的,但我有我的方式,希望你能理解我。”我字斟句酌地说。 “我不能理解,”她却一棒子打回来,硬邦邦的,“你这么藏着掖着一天到晚胡思乱想不嫌累?就那么两句话说给他知道,早死早超生,没什么好幻想的,叫他告诉你,好还是不好,这么简单一件事有多难做?”她顿了顿,急促的语气缓下来,“你问不出口我帮你问。” “不用,”我急道,“嫚婷,我是想……我是想……”有些话真羞于启齿,但我要和她说说我的想法,也许被她笑话,但我有我的坚持,我咬牙继续,“我是想,多少保留一点尊严,就是说,你知道从头到尾是我一厢情愿,我也一直有所幻想……” 我低头,攥住咖啡杯,掌心感到一些暖意,“总归会想一想的……但是,就像你说过的,他要是有意就不会这样,你看得明白,我也明白,我想有些话不一定要说出来,大家都明白的,我不是非得要他清清楚楚把话说死了说白了才肯罢休。我是想,这反正是我一个人的事,喜欢他也好,不喜欢了也好,就都让我自己说了算吧,就是说,我决定我要停下来,而不是因为他说‘不’我才被迫停下来,这两者有根本的区别,这是我的方式,你明白么嫚婷?这其中的区别就是我自认为的那一点点尊严,我知道这很蠢,但是我必须这样,我不能接受其他的。嫚婷,你能理解我么?” 嫚婷仍然皱着眉,好似困惑,语气依旧生硬:“我理解不理解有什么重要,你反正决定这样做了,又不是问我意见。” “你能理解对我很重要,我希望……我希望有个人说说,并且得到一点……支持。”我低头垂眼,心里有什么在裂开,疼得慌。 “小多,”嫚婷以手指关节‘咚咚’地敲击桌面,“你把头抬起来,不是在哭吧?有点出息行不行?”她的语气里有怒意。 我忙抬头:“当然,当然没哭。” “切,算你还有点救。”她吁出一口气,“你这样还是在逃避,以为搬到我那里住就没事了?要是这样就行那我对龙次……”她蓦地住口,把眉头拧紧了,“你提出这个要求是从头到尾没想到我和龙次的事吧?” “龙次……”我愣住,这才恍然想起嫚婷和龙次两人的尴尬处境。 我重重抹脸,真失败,一心只想着自己的烦恼却把他人的忘个精光,“是啊,你们两个……现在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我尽可能不想这个事,把更多精力花在写文章上面……碰上他么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不过两人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相处了,心里有疙瘩。”嫚婷说得不紧不慢,微微摇一摇头,“这么看来也许你是对的,不说有不说的好处,但我憋不住,我这人非得把事情弄明白了才舒服。” “总归……还是朋友嘛。”我说,犹豫,“没闹僵吧?” “嗯,他那个人我想和他闹僵都僵不起来,你也知道他的脾气,温吞吞的永远一个调调。”她耸耸肩继续道,“反正我脸皮厚没关系,你非要换房间也不是不行,我住过去的话龙次大概会有点为难,不过管他呢,他要是不想碰到我尽管躲起来好了。” 我摇头,心里感到愧疚,“抱歉嫚婷,没头没脑和你提出这个要求,你能答应我很高兴,不过还是算了,先前没考虑到这些,我这阵子脑子乱得很,光顾着自己……”我用力拉扯半长不短的头发,一团糟。 “你看着办,如果搬家是唯一的办法,我这边……”嫚婷稍稍停了停,又继续说道,“我这边没问题。” *** 我回到宿舍,放下旅行背包懒得整理行李,在房间枯坐片刻又觉得心情低落,四周沉沉的空气压得我透不过气。 我来到厨房,打开通往阳台的门,推开窗户,让风进来空气流通。我坐在餐桌边眼望窗外,天空依旧湛蓝,云被风吹得细碎,我的呼吸稍稍畅通了一些。 有人进入厨房,脚步声轻轻的。 “小多?” 我转头,是龙次拎着两个便利店的购物袋回来。 “龙次。”我稍稍点一点头。 “怎么……你旅行完了吗?”他露出惊讶的神情,微微摇头再看向我,好像我是摇摇头就会消失的幻像似的。 我再点一点头:“嗯,旅行完了。” “可是……”他仍然站在厨房门口,拎着东西一动不动,满脸疑惑地望着我。 我同他招手:“龙次你把东西放下来吧。” “哦。”他这才回神似的看一眼手中的袋子,来到餐桌旁放下。 搬家的打算作罢了,虽然嫚婷说没问题,我知道那是逞强的说法,是为了帮我才要勉强她自己。以己度人,叫我去这样面对一个明明白白拒绝了自己的男人,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怎么好去为难嫚婷。 其他朋友么,我在脑海里一一罗列他们的面容,关系并不密切到可以提出这种任性的要求…… 龙次在把购物袋中的东西一一拿出,或放入冰箱,或整理入柜,不紧不慢温和有序。其实本质上他这淡淡的调子和嫚婷是有点儿像的,只是一个淡得有点儿冷,这是嫚婷;另一个则淡得暖暖的,这是龙次。是因为相似的缘故才喜欢不起来?不是说惺惺相惜么? 究竟要怎么样两个人才能两情相悦呢…… 他时不时瞥我一眼,似有话要问又抑制着不问出口。其实,我知道他要问什么,先前踌躇满志说要好好游遍英伦,这会儿没两天功夫却灰头土脸地回来了,是谁都会感到奇怪,但我不打算主动解释,我也不知道如何解释。 “龙次,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我找话问。 “哈?”他把牛奶盒举在半空中愣住,好似吓一跳。 “不能说?” “哦,可,可以说。”他才把牛奶放入冰箱,关门,回转身看看我,犹豫片刻还是慢慢说道,“短发,很……很温暖,爱笑,笑起来很……非常可爱……” 他像在描述某个人,并不是泛泛之谈,我有点儿好奇,想到以前他提过的一件事,就问:“你是说,你单恋过的那个?” “单恋的那个。”他重复,并且点一点头。 他的脸变得有点儿红,虽然腼腆却又直直地望着我,好像非逼着自己不因羞涩而把头别开似的,那模样却让我的心情稍稍好转了,原本沉沉的空气也一点点消散开。我觉得我也许本质里邪恶得很,就爱看人窘样,比如现在,龙次红着脸描述他的那个单恋对象的样子不知怎么就使我想笑了。 但我当然不能笑,他原本可以拒绝回答,但他老老实实地答了,认认真真,态度诚恳,我岂能因为人家习惯性脸红就笑话他呢。 我深深呼吸,严肃正经:“那女孩儿真好运,有你这么好的人喜欢她。” “是我好运,”他微微一笑,“遇见她。” 轻柔如风,这样的笑容女孩儿见到都会融化吧,他的单恋没有结果吗? “那么,她后来知道了吗?” 他沉默一会儿,随即摇摇头。 “你没和她说?”我蹙眉。 他又摇头:“还没。” 那张柔和的脸上现出落寞的神情,眼睛里刚才还闪闪发亮的光芒这会儿暗下去了,这模样忽然就使我心中感到一些疼痛……我明白的,我都明白,他的经历正是我在经历着的事情不是吗? “为什么不呢?”和我一样感到胆怯?也害怕? “小多,”他动了动脚下,后退一步把身体靠上冰箱,“为什么这么看我?同情我吗?” 我眨眨眼睛,慌忙低头以手覆额。同情?我是同情他还是同情我自己呢?龙次那语气并不责怪,但却低低的失落极了,唉,我都在干什么?八成是伤到他的感情了。 “对不起——” “不说的原因,”龙次打断我的道歉,缓缓说道,“是因为,我能清楚地看到她的眼里……只有一个人,那个人不是我。” 30香草还是草莓 我默了半天,脑子里飘过千百个句子怎奈却吐不出半个字来安慰他。不懂怎么安慰人,尤其是面对如此无奈又……悲痛的事,尤其,我注意到,他提及那件事那个人的时候用的是现在时,就是说,那不是我以为的已然过去的事,他仍在单恋ing…… 好苦逼。 好半天,我咳咳嗓子,整理脑中纷乱的思绪,我也许可以问问看这样的情况下,他会怎么做。 “那么龙次,你……放弃吗?”我问。 他看着我,默着并不立刻回答。 “这样很折磨人不是吗?一味地单向地对什么人抱有感情,却得不到回应,”我咬一咬嘴唇,“难道不觉得辛苦?” 他的眼神闪了闪,似有困惑,随即叹口气,拉开椅子坐下。 他在对面看着我,寻思如何回答。我等着他,我想如果面前有个境遇和你相似的人,为着同一个问题苦恼伤怀,他会怎么做也许可以成为我的参考,虽然,我在好些天前已经有了决定,可事实是,我为着这个决定陷入了更深的苦恼之中,我的精神备受折磨。 前方是堵看不见的墙,挡住视野,看不到希望;后方是冷冰冰的泥沼,退一步就落入其中,挣扎着几近窒息。 如何是好? “顺其自然。”他说。 “什么?”我不明白。 “我想,顺其自然。”他重复道,想一想又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没想过放弃或者不放弃,我想现在这样……也不算太坏。” “不算坏……”我不能理解,愈加困惑,“即使她的心中没有你,也没关系?” “有关系。”他答,却又摇头,“可是这个,我想……大概求不来,我怕连现在这样都失去。” 我不懂他的意思,皱着眉撑住下巴看他。 “哦,我是说我们……”他不太利索地解释,“我和她现在相处得很好,像现在这样……这样挺好。” “相处挺好……”我重复他的话,这样就可以了? “这不够,”我不赞同,“不行的,这样原地踏步,不上不下……你这人太容易满足了吧?” “嗯。”龙次应声。 “嗯?” “哦,”他起身,做个深呼吸,然后微微笑道,“吃冰激淋吗?香草还是草莓?” 我愣了愣,随即答道:“香草。”他似乎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也罢,不是什么好话题,心情会变糟。心情糟糕的时候就吃冰激淋解闷,我常这么干,现在有人给吃当然好。 龙次拉开冰箱取出一罐冰激淋,又拿来两个小碗和小勺。 “是这个牌子啊,这牌子非常好吃,尤其是香草味的。”我不客气地打开盖子就往小碗里挖出好几勺,“就是有点儿贵。” “不过味道好得没话说。”我送一勺进嘴里,浓郁又醇香,心情瞬间好转许多。 “嗯。”他笑着点点头,也吃一口。 “原来你也爱吃这个,”我又吞一口,冲他笑笑,“下次我买来请你。” . 冰激淋快吃完的时候,有人走进厨房,是杨恒。他赤着脚睡眼惺忪,进来后朝我们望一眼,随即去水槽边放水洗了把脸。他大约是回来后睡了一觉刚醒。 下巴上还在滴着水,他来到桌子旁高高站着,“在吃冰激淋?”边说就把还剩有一点儿冰激淋的罐子拿过去,瞧了瞧,然后从我手中夺走勺子,把罐子里所剩的那一点儿冰激淋刮了刮扫进嘴里,动作几乎一气呵成,我都没反应过来。 他把空罐子放回桌上,嘴里仍然咬着勺子,说话:“怎么就剩一点点了,味道都没尝出来。” “搞什么,又没要给你吃!”我不满。 “为什么不给我吃?”他还反问。 “这冰激淋又不是我的,是龙次请我吃的,你怎么这么胡来。” “哦,没关系,不够的话冰箱里还有……”龙次放下勺子要起身,我忙倾身上前拉住龙次,“别管他,龙次,哪有这么不客气的。”我歪头瞥一眼杨恒,哼一声,这人看了就来气! “小多……”龙次一手撑着桌面躬身站着,有些犹豫地望着给我拉住的手。 “你坐下来呀,”我仍然扯着他,马上放开他的话他真得去拿冰激淋,客气也不是这个客气法,“另一个草莓味我也爱吃,下次再一起吃嘛,给他吃完了我们吃啥。” 龙次很左右为难,抬头看看杵在一边的杨恒,转脸又看看我,脸色又变得红彤彤。 “晚上吃什么,小多?”莫名其妙,杨恒却突然这样问道。 “啊?”我歪起脖子瞧他那面无表情的脸。 他看一眼墙上的钟,说道:“快五点了,晚饭吃什么?” “不知道,冰箱里的东西都吃完了,还没买。”我说。 “那我去买菜。”他转个身走了,出了厨房不见了。 我回转头傻愣愣地看龙次,龙次也愣愣地望着我。 “噢,”我意识到自己还抓着他的手,赶紧放开,“你,你别和他那么客气,他那个人没脸没皮没心没肺的,别理他就是……” *** 浑浑噩噩地,假期过了大半。这期间我大多在屋里或者图书馆呆着,或者嫚婷有空的时候就相约去市中心逛个街购购物。 嫚婷时不时写些小故事出来给我读,看得出来她很当真,当真一门心思要当个作家去。小故事五花八门,一会儿是天马行空的童话,一会儿是风雨欲来的悬疑,一会儿又变成温情脉脉的爱情,当然更多的是故作深沉的现实性故事。‘故作深沉’这个词我当然不会说给她听,虽然这是我的读后感受,但她需要鼓励,不是刻薄的打击。无论如何,认真又执着的追梦者啊,总是值得人钦佩的。 “我还年轻,这些文字还不成气候,我明白。”嫚婷这样说,“我还摸不准我到底能写出什么来,试试看吧,等着瞧……” 等着瞧,我知道,她的世界一定很精彩,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将来,她绝不会让自己陷在无聊琐事中过生活,即便是女人,女人们口中大过天的爱情也只在她的生活中占据那么一小部分,就像她写的那许多故事一样,爱情,不过是点缀。 不似我,我的狭窄的世界里,装不了太多东西,我的局限的视野里看不见太多风景。我总觉得,如果找不到那个愿意与我共同分享一切的人,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太精彩。 这个人,会是他吗? 假期最后一天,他风风火火地跑来图书馆,找到我,并且在安静的图书馆里响起他的兴高采烈的大嗓门。 “小多,这么多天没见,想念我么?我很想念你!” 31你的白马王子 我只好收拾了书本笔记往外走。这个人,有意无意地都要成为人们的焦点,通过无视规章制度和常理这个法子。 我怀疑,他的眼里有没有规章制度和常理这回事。 “小多,你走这么快干嘛?有急事吗?”大蒙一路跟在后头,嗓门依旧洪亮。 我只好转身给他做个‘嘘’的手势,并且瞪他一眼。 很快我们走出图书馆,我放慢脚步,他来到我的身侧,俯下脑袋凑到我的耳边悄声说:“想念我没有?你还没答我。” 我驻足,无奈:“现在不必说悄悄话了。” “想念我没有?你还没答我。”他于是朗声重复道。 “还行。”我敷衍。 “还行……是想念的意思喽?”他仍然追问。 “……”我沉默。 “我有礼物送给你。”他把手里一直捧着的一本东西递到我面前。 那是一本大红色硬纸板封面的A4大小的本子,右上角还绑着个粉色蝴蝶结。 “这是什么?” “这个假期画的作品,我觉得你可能会喜欢。” “是嘛。”我接过本子,有点儿好奇,他的画我虽然多数看不大懂,但即便看不懂不知怎么总有些部分能牵动你的心,很特别。 我扯掉蝴蝶结,翻开硬纸封面,白色的画纸上是扑面而来的好大一幅人物的脸部特写,好突兀的特写,眼睛,鼻子,嘴巴,下巴。 那双眼睛亮得晶莹剔透,即便在这样死板板的画纸上却像直看到人的心里去;还有那张嘴,嘴角上扬,肆无忌惮,勾出异常奇特的弧度,那弧度似有生命般随时就张扬出不一样的情绪…… 这幅画,我看得懂! 我目瞪口呆地看向他,他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嘴巴咧得大大地笑。 “这是……”我迟疑。 他重重点头。 “这是我吗?”我仍不能相信。 这无疑是一副精彩极了的画作,画上的脸似曾相识,似曾相识的眼睛,似曾相识的鼻,嘴,还有下巴……相似极了。 但……我哪里极得上她一半的精彩。 我合上本子,继续往前走,沉默着。他大概在等着我的评价,但我实在不知说什么好。我甚至不好意思再抬头看他一眼,脸上微微地发热。 “后面还有,你不看吗?”大蒙说。 “嗯,回去慢慢看。”我望着脚尖答。 “好。”他说,“那现在我们去看电影吧。” “啊?” “我买了几张DVD,来我的房间一起看,小多。” “……” “不行吗?”他长腿一伸人就转到我的身前挡住我的去路,我只好停下脚步抬起头。 “小多,你都不来看我,你该来我的地方看看。”他隐去脸上的阳光灿烂,现出不满的神情。 “大蒙,我……”我迟疑,“我会去看你的,我……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他闭合着嘴唇不说话,那双漂亮精神的眼睛此刻就一眨不眨地盯住我,仍带着点儿不满,但似乎并没有不高兴。 好一会儿,我觉得我的脸几乎被盯出个窟窿来,他终于开口:“那我们现在去喝茶,告诉我你的旅行,和我分享。” 他转身,十分有力地拉住我的手就大踏步地朝对面的咖啡小馆走去。 . 我大略交待了那两天的旅程,包括我原先准备一个人旅行,后来杨恒加入,过两天觉得累了就中断旅行回来,都老老实实说给他听。但这之间的吵架,还有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我都不讲,有些混乱的心情不是该拿出来公之于众的,这种分享也不是好的分享。 大蒙问我要电话号码,说假期在外想打电话才发现竟然没有我的号码。 “平时想见你就能找到你,没想过打什么电话,放假期间才发现……”他狠狠挠挠后脑勺,头发挠得乱飞,“难怪那恶棍不给我你的号码,原来是自个儿找你去了,看我不揍烂他的屁股!” “他只是不放心我一个人,我在这儿的安危多少成为他的负担。”我说。 “往后去哪儿我陪你,谁要他操心你的安危呀,叫那兔崽子歇着去!” 叫那兔崽子歇着去…… 我把那本沉沉的画本捧在胸前,舌尖重复那句话。 *** 回到宿舍后,我在桌前摊开画本,仍旧翻开在第一页上,看得出神。那画儿吸住我的眼睛使我不得不牢牢盯视它。我想,是因为他的绘画技术太出色的原因吗?还是……我的模样真的那么栩栩如生地存在于他的脑海里,才能画出这么如有生命一般的面容来。 我也可以这样被人牢牢地锁在思维里,记忆中,心坎上么…… 这个想法使我的心跳变得有点儿急。 我站在书桌前良久,甚至不能动手去翻开底下的一页。 *** 敲门声使我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睁开眼,屋里已变得十分昏暗。敲门声仍在继续。 我应声:“进来。” 我和衣小睡了会儿,看窗外的天色,大约睡下有一个多小时。我从床上坐起,等待身体也从睡眠的困倦中苏醒。 门被推开,杨恒站在门口,他顺手按下墙上的电灯开关,屋内变得明亮。 “在睡觉?” “嗯。”我应。 “饭好了,来吃吧。” “嗯,一会儿就来。” 这些天多数是他在做饭,他不像往常那样还没到饭点就催我开火做饭等吃,却在做好饭之后唤我过去,莫名变得勤快,我不知道他的这一点变化为着什么。 我仍坐在床上,身体懒懒的想在苏醒一会儿。他还在门口并没有先回厨房去,却把头转了个方向盯着什么瞧。 那边是书桌。 书桌上是……头脑中某根筋被狠狠拉扯了一下,身体瞬间苏醒。 他已站到书桌前,看着那上面摊开的画本。 我放弃任何风驰电掣的动作去阻止他,显然再怎么快都已来不及。 他看着那页面,并不发表任何评价,好久,终于想起什么似的,放上一只手,翻动纸张。他背对着我,我望不见他的脸。他的人没做多余的动作,他的背没有表情,我看不见他对那些画有什么感想,或者……没有任何感想。 我穿上鞋,来到他身后。 “走吧。” “哦。”他转过脸,那表情波澜不惊,“我以为那小子只会画些歪歪扭扭的东西糊弄人,没想到基本功还挺扎实。你给他做模特?” “没有。”我答,“我不需要坐在那里给他画,他把我记得很清楚。” 他挑一挑眉,把眼睛转回画纸上,摊开的那页是一副更写实的画作。 仍是特写,人物比第一页完整许多,也温和许多。画中的人头发乌黑,手托下巴眼睫低垂,是在打盹儿。那是一个侧面,齐耳的短发被整齐地摞在耳后,以手支颐,小心翼翼地,她很不安稳地打着瞌睡,随时会因为一点儿细小的动静睁开眼睛。 他一定是某次在等我的时候看见我在课堂上昏昏欲睡了。 “他说这是他在想念我的时候画下的。”我补充。 “你信他说的?”他把视线收回,看向我。 “为什么不信?我信我看见的。” 他嘴唇微动,大约想说些什么,但终归把双唇抿紧了,转身朝门口走去。 一同吃饭。 一同吃着饭,就像一家人。其实,一开始就是这样,并将一直这样下去……类似一家人。 *** 心安静下来,日子就过得快了。 一天比一天更暖和。5月中旬,白日里只着T恤也不觉到凉意,爱美的女生早早换上短裙热裤。 大学已经停止上课,进入最后复习备考阶段。有大半个月时间备考,我把大部分时间花在图书馆里。平时清冷的图书馆这些天变得拥挤,甚至时而出现来晚了找不着空余座位的情况。我们到得越来越早,位子就能霸到。 我照着考试范围在成堆的资料中划重点,翻来覆去地默念,试图理解那些难懂的长而又长的句子,实在理解不能只好默念一百遍死记硬背。 “也不怕得关节炎。”对面的嫚婷幽幽地飘来一句。 我循着她的视线望去,是个热裤穿到大腿根的姑娘袅袅走过。 “你是看资料还是看美女来的?”我把视线移回成排的蝌蚪小字上。 “平时哪里见得着这么多人,这图书馆都快挤成菜市场了,”她背靠椅子,十分严肃地把视线缓缓扫过人群,“观察人群,一年一度的绝好时机。” 我默默摇头,小声念着句子,来来回回,一遍又一遍。 “你的白马王子又来了。”对面的嫚婷说,口气略显无奈。 我没抬头,继续念念有词。 耳边感到压力,那是距离靠得太近所感到的那种压力,注意到时,大蒙的脑袋已由身后探过来,几乎贴在我的耳侧,口中念出一连串资料上荧光线划出的句子。 “你到这边来。”我拍拍桌角。 他磨蹭一会儿终于像往常一样转至桌旁,坐在边沿上。 最近,他有时会有意或者无意地靠得很近,这使我感到紧张,虽然并不近到有任何肌肤的接触——除了有时给他拉住手——但照这个趋势下去,很可能哪天就……我该不该提醒他叫他保持距离?比如刚才那样就有点儿太近了…… 哎,我微微晃晃头,他又没真的干什么,做人不能太小家子气!只不过,只是……我再看他一眼,此人表现得跟个热恋中人似的,我时而就怀疑我是否遗忘了什么重要的时刻,比如某时早已同他山盟海誓? “你们画画的都这么闲?不用考试,也没有作业吗?”嫚婷敲着笔杆子问道。 “知道么,我想杀了考试这玩意儿,如果它有命的话。这混帐东西儿几乎占据了多的所有注意。” “多是谁?”我无奈。 “我还是觉得这样叫着更……方便。”他把脸转向这边,一本正经。 “最后一次,要么好好说我的名字,要么我们互叫全名,拉蒙.迪博斯克。” “好吧,小多。”他改口,随即站起身,“和大蒙吃饭去。”他抽出我手中的笔,抓起椅背上的包,拉过我的手把我从椅子上带起。 “等等,”我看嫚婷,“走吧?” 嫚婷却慢条斯理地挑眉:“考试没命我还有命,并且还没活腻……” “好极了,嫚婷美人儿。”那嗓门再度失去控制,就差没吹上一声口哨了。 一唱一和,这两人! 下一刻,我已被带着穿过一排排桌子,跟随他的脚步绕过高高的书架,踩下长长的楼梯,来到图书馆外。 外头阳光灿烂,身旁的人也灿烂如阳,那握住我的手有力而温暖……我深深地呼吸,生活本该这样的不是吗…… 生活本该温暖且灿烂,如果我的眼里不去看见天边的那一抹黑色,那抹黑色总使我感到一些不安。 即便我极尽所能缩短在宿舍逗留的时间,但同一屋檐下,我始终无法不去看见他,他不来图书馆,长时间占据厨房,在那里把电脑敲个不停。他的变化显而易见。 他的焦躁,伴着某种怪异的不安随着夏天的来临逐渐变得严重。 32流口水的猫 考试临近,人也愈发紧张,老师给出的范围太大,准备不过来,单单根据往年的考题来查找资料都费了不少时间。时间不够用,图书馆闭馆后我回到房间仍然继续复习。 夜深,手边的巧克力早已耗尽,肚子咕咕叫,我推开椅子起身,脚步在跨出之前又止住。不知杨恒休息没,他或许还在厨房。 但两秒后我还是拔足来到厨房门口,灯果然亮堂堂的透过玻璃格子照出来。那又如何,在就在吧,躲得了一时多不了一世。我推门入内。 那一瞬间我本能地摒住呼吸,接着,我捂住口鼻冲去阳台口把门打开,再到窗前把窗扇推至最大限度,把头探出窗外大口呼吸。 转过头:“你疯了吗!” 我过去把他衔在嘴里的香烟扯下扔进水槽里用水冲灭。 “你想干什么?把警报器弄响叫整栋楼的人陪你去外面站着吗?叫保安过来把你踢出宿舍是吗?” 呛人的烟味使我呼吸困难,火气也直窜头顶。屋内禁止吸烟,这是学校的明文规定,他手边的水杯里却已堆满一摞烟头。 他不以为然,拿起啤酒罐咕噜咕噜地喝,喝完捏瘪了随手往垃圾桶里扔,罐子‘嗵’一声撞到墙上落在垃圾桶外。 “来得正好,我刚编了个新游戏,你来玩玩帮我测试一下。”他把电脑推了推,推到我身前。 “你不用考试吗?不复习整天编游戏?” “考试和编程有冲突?”他抬头眯细眼睛看我,好像灯光多刺眼似的。 我这才发现他脸上浓重的倦意,那模样好像熬了几个通宵似的。 “你怎么回事?熬夜编游戏?然后再打算去考场上睡觉吗?” 他不理睬,把电脑拉回去,视线再度落回屏幕上,“我自己测。”手指就往键旁上敲敲打打。 “你……”我咬牙,气得说不出话来,看到他手肘边的烟盒,里面还剩有几支,索性抓过来揣进口袋。他瞥了瞥我,没说话。 我去灶台边给自己烤了片土司,抹上黄油就着牛奶吃。 “暑假你打算怎么过?”他头也不回地问。 “回国。”离开这里。 “我在伦敦有个实习机会,”他说,“你想来的话我可以帮你申请。” “我打算回国。” “回去干什么?” 我沉默。我没有什么计划,唯一的计划就是离开这里。 “这个机会不错,你可以在媒体部门做,我帮你问问看。”他又说道。 “不用了,我回去。”我再回答。 他停下手中动作转过身,把眉毛皱成团看着我,神色恼怒:“从早到晚扑在你那堆复习资料里,忙到饭也不回来吃就为了考试得个优等?给你推荐实习机会为什么不要?把那些东西塞进脑子里到底干什么用?你不想弄明白——” “我笨,弄不明白!也不要去你那个伦敦大公司丢人现眼,你以为我怎么考到这里来的?”我的心头火又起,如今只要面对他心情就会变得乱七八糟,“我就用这种最笨的办法死记硬背,搞得懂搞不懂不是重点,看到问题会答就行了,就为了这个,就为了考优等达到分数要求,考到这个该死的学校来,我都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吃尽苦头来这里。” 我握紧拳头愤怒地望着他,准备面对他的怒火,但他并不起身和我发更大的火,只怔怔地看着我,整个人累极似地颓下去,声音也低下去:“为什么,搞成这样……我不是想和你吵架。” 我的呼吸依旧急促,心乱如麻,怒意未消,见他这样又忽地心头被刺得疼痛……为什么会这样?我也想知道,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好像都是我的错,我无理取闹,使小性子,总是驳斥他的好意,非但不感谢他照顾我还要和他发脾气,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该这样的……可是不行,我控制不住。 我放下喝了一半的牛奶杯,转身往门口走,离开,趁还没变得不可理喻之前。 “小多。”他却又叫住我。 “是不愿意和我去同一个地方?”他说。 我站住,在门口站着没有回头,眼眶发热,眼睛酸疼。 “别再管我了,我一个人会独立。” 回到房间关上门,狠狠用衣袖按住眼睛,哭什么哭,哭瞎了也没用……现在也不是哭的时候。我在书桌前坐下,拿起笔,继续做题。 *** 埋头苦干,什么都不想,把所有痛快的、不痛快的统统抛诸脑后,用那些长长短短的句子、莫名其妙的公式塞满脑袋,睡觉的时候它也不停歇,自个儿解着这样那样的难题。 纯粹的,忙碌的,充实的……成堆的资料,写干的笔芯……神经紧张,脑袋飞速运转,世界飞速运转。 也许一直这样下去…… 考试还是来了,一连好几天…… 抬起头,再看见天空一碧如洗,最后一门考试刚刚结束。 我感到有点儿累,精神放松下来却不是预想中的轻松,体内的倦意慢慢从四肢百骸渗透出来,使整个人懒懒的有点儿发晕。我在路过的咖啡馆前停下,犹豫片刻还是推门入内,要了一杯黑咖啡。 店里有人闲闲地在聊天,轻松自在。有些科系早几天已经考完,也有一些才刚进行第一场考试,神情上你能分辨出眼前的人属于哪一类。 人不多,屋内挺安静,等咖啡的当儿我愈发困得慌,于是趴在桌上闭目养神。 昏昏沉沉我竟睡了过去,是什么人把我弄醒的,他推我的肩,“小多、小多”地叫。 我睁开眼睛,勉强坐起身眯着异常困倦的眼睛看那人。阳光太刺眼,强光透过落地窗从他的身后斜斜照进来,竟使他仿佛置身于一层奇异的光晕中,模模糊糊,我看不清那是谁。 “你知道你现在这模样很……”那人说。 光晕中,他很快弯腰靠过来,靠过来近得不可思议,几乎就要撞上我。我的嘴唇被软软地贴住了,软绵绵热乎乎的,片刻,嘴唇上的压力消失,他又迅速回去那模糊的光晕中。 “可怜,像只被活活弄醒的猫。”他说。 我把眼睛闭上一会儿,发生什么事了?那个人刚才吻我了?好像是的!那个人是怎么回事?我的脑袋是完全停滞了,眼睛也失去正常的功能,竟然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这样不明不白地占便宜么? 我深深呼吸,揉一揉眼睛,起身,把眼睛重新聚焦,脑袋里的齿轮重新运转。 “——哦,大蒙!” 我拍拍脑门,使自己更清醒一点,“大蒙你刚才做什么?” “刚才吻你了。”他却笑着,他的肩上背着网球包,运动之后发迹鬓角还湿着,他笑得堪比那阳光,“我想再吻你,小多。” “哦……哦?那……”面对他的过分的坦然和直白,我只觉得脑中的齿轮又被卡住,舌头也被卡住,我不知所措。 “你去打网球了?”我终于问出一句话,往窗外望。 “嗯,打到一半杨恒被个电话叫走了,很过分对吗,丢下我这样不上不下的,还好在这儿发现一只留着口水睡觉的猫。” “哈?”我条件反射地去抹嘴角。 “哈哈哈,小多!” 他咧嘴笑得极欢,俯身过来,“我要你做我的女朋友,别再叫我等了,这个暑假和我去我的家乡玩,或者去你的家乡。” “我、我明天的机票回家。”我慌忙答。 “怎么这么快!”他收住笑,不满。 “嗯。” “这两天我不一定能定到机票……”他沮丧。 “哦,你别来。” “为什么?”他苦着脸,更加沮丧,“还是不行吗,小多?” “我想……我想这个暑假里好好想一想,大蒙,也许……暑假回来后就可以……如果,如果到时候你还愿意的话。” “一整个暑假啊,好久……也许不需要这么久呢,你什么时候想好了给我打电话,我就能早一点见到你是不是?” “唔……” 他微蹙着眉心,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情绪,那是很不舍的情绪,好像一个暑假的时间真有那么久似的,好像那真使他感到十分难受似的,看着那张可怜巴巴的脸,我的心口忽地就有些作痛,感到愧疚,好像我真是在折磨他,非要他等那么久,非要使我的小性子为难他…… “嗯……”我嗫嚅,“我会给你打电话。” . 我们离开咖啡馆,咖啡也没喝成,那东西已经在我睡着的时间里冷却。我在那儿睡了多久? 大蒙送我回到宿舍楼下,一路上和我说着他的假期计划,一再强调如果我想念他了就要立刻打电话给他,他就飞去中国看我。 我不让他送去楼上,我和他就此道别,叫他别苦着脸好像末日离别。再长不过3个月,之后就能再见到。 他要求一个拥抱,并且一个吻别,在嘴唇上,“法国人的传统道别,不是占便宜。”他说。 “但中国人不这么做。”我摇头。 “3个月,那将会是3个世纪,小多!”他握住我的肩膀,郁郁的眼睛里竟那么伤感。 我却被他这严肃又忧郁的模样莫名逗得想笑,“你少忽悠人,顶多贴一贴脸,法国人也不那么随便和人吻别。” 他闷闷的不说话了,最后终于长长叹出一口气,妥协。他把我拉向他,手臂圈住我的后背,用了不小的力气压得我呼吸困难,我的脸不得不贴上他胸前的棉质T恤,那上面有轻微的汗味和洗衣粉特殊的香味,混合着在我的鼻端,恍惚间我的脸微微地发烫了,为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感,和这样温暖的触感…… 好一会儿,他松开双臂。我得到空隙深深呼吸,他却又把脸贴过来,贴在我的脸颊上,温温的皮肤轻轻触着,他在我的颊边说话,嗓音低沉:“为什么我会觉得,我将永远失去你?” 33特别的存在 这是什么胡话?又不是生离死别。我想嘲笑他几句,抬头一看那张欲哭无泪的脸,心情却也随之沉了沉。 “不吉利!”我不满地说,“你妈没和你说中国人离别之际要说一路顺风、后会有期这样的话吗?” 他默不答话,只点点头,不展颜笑。 我叹口气,和他道声再见回身进宿舍,走出几步他却在背后忽然说道:“记得给我打电话,小多。” 我没回头,边走边举起右手做个OK的手势,接着转入楼梯口。 拾阶而上的时候我的心情却愈发沉重起来,莫名就变得不安和忐忑,好像我真该立刻答应他成为他的恋人,真该同他一起快乐地度过这个假期,而不是非要等到下一个开学……我在楼梯转角处停下,回头,从这里当然看不见他,不知他走了没有,我犹豫着,把视线转往楼上,那里有那个人在,正因为他我无法干脆爽快地答应大蒙,拖拖拉拉地不知道在等什么…… 时间是关键,我想,我只是需要多一点时间。 回到宿舍,我推门入内,回房间时经过厨房门口,门内传出轻微的说话声。我下意识地歪头望了望。 门内有两个人相拥而立,那是杨恒,和谁?他的怀里抱着的人是谁? 那个小巧玲珑金发碧眼的女孩儿不是任何一个海伦,我知道不是的,他不会那样拥抱海伦,他的嘴唇从她的额上离开,接着把下巴抵在那头金黄的短发上,女孩儿把脸贴在他的颈间低声说着什么,我听不清,‘嗡嗡’声,我的耳际‘嗡嗡’直响。 我真后悔先前不调头去找大蒙却非要回来,后悔不径直走过厨房非要歪头望一望,后悔这样拖泥带水犹犹豫豫非要来看见这一幕。我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的双臂,那样环在女孩儿的腰际,下巴搭着她的发,安安静静地,女孩儿把头抬起了,他就把头低下去,嘴唇碰上她的。 “若伊?” 有个声音忽然响起,突兀地使这静谧遭到破坏。两人就循声望去。 他们望过来,我如梦初醒,连忙捂住嘴退开一步,我感到有些晕眩,我的房间在……那儿。我快步赶往房间,这个世界晃动着有些不稳,怎么越来越模糊?我走得太快撞上了什么人……可我没时间道歉,我得赶快回房间去。我伸手去包里掏钥匙,钥匙在哪儿呢,怎么总也掏不着?我把包扯开,里面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要找的在哪儿?我把包口向下,所有的物件哗啦啦落到地毯上,我蹲下趴拉那些东西,可我看不清,眼睛出问题了吗?我使劲儿揉眼睛,怎么不干脆瞎了!该看的看不见,不该看的却偏偏要去看,你到底在干什么…… “小多,用这个。”有个人蹲在我面前,递给我什么。 我放下手辨认出那张脸,是龙次。他的手里拿着一块手帕,举到我眼前。 我接过手帕擦眼睛,但源源不断根本擦不完,汹涌而来模糊我的双眼使我看不清楚。 “龙次,帮我找钥匙好吗?”我请求。 “好。” 很快,他把钥匙递过来,我接过,起身终于把门打开,推门入内,他怎么还蹲在地上,哦,他在收拾我的那些东西,他站起来把包递给我,我接过,他却不走,我想把门关上,他怎么跨进来一步挡着门了? “小多,你哭得太厉害。”他说,手伸过来放在我的脸上,“这样对眼睛不好。” 我不再试图关门,扔开包别过脸,我怎么哭是我的事,要你多管闲事…… 他站在那里还不走。 我不再管他,别着脸任汹涌的热潮一遍遍冲刷我的脸,划过脸颊又滚到脖子里。我的心里痛得厉害,那持续的疼痛使我手足无措,我不曾感受过这样尖锐的痛楚,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我又没受伤,手没断腿没折,哪里也没破,而我现在所忍受的疼痛到底是什么? “小多。” 我回转头,龙次轻拍他的肩膀,“我可以借你肩膀,我想……怎么样你才能好一点,我能做什么……” 朦胧的视线中他的脸模糊不清,我眨眨眼睛,有一瞬间视线变得清晰,他的双眼为什么也那么悲伤?我摇摇头,我不需要同情,同情什么用处也没有,它不会使我的心里好过一点点。 “不是同情。”他却说,“我只是……只是……” 他把话说得支离破碎,着急又为难,我过去把脸搭上那温暖的肩膀,“好的,谢谢…你,龙次。”我说,发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抽咽,只好再把嘴闭上。我把双眼抵在他的衬衣上,源源不断,源源不断……一会儿就湿透了……怎么总也停不下来?它根本不受我的控制,不是我要哭成这样,没完没了像个不懂事的小孩…… *** 一早我就搭了火车来到隔壁大城市的机场,并在那儿等到下午登机。飞机上,我需要在这局促狭小的空间里呆上十多个小时,飞回家。 一路上我都戴着墨镜,飞机上也是,只在过安检的时候不得不摘下,查看护照的人叫我光了脸给他看看,我拿掉眼镜给他看的时候他却‘哦’地一声问我,你还好吗,小姐。我答没有什么不好的,并且笑笑。 飞机上如果能睡上一觉,眼睛也许能消肿。 昨晚四下里黑漆漆的时候他来敲门,问我明天什么时候走,他开车送我到机场。我躺在床上懒得去开门,不想看见他,也不想让他看见我。 他敲门敲不停,硬要我开门,我感到头疼欲裂,恼了就在门内骂他,我说你他妈的够了,谁要你送,你有那个时间不如陪陪你的女朋友,少来管我! “你把门打开,我有话和你说。”他仍然不走,声音里也显得累,却始终赖着不肯走,“不需要多少时间。” 我跳下床,怒气冲冲地拉开门,站在暗处,“想说什么?说吧。” 他不直接说却推门进到屋里,伸手就把灯按亮。我在那一瞬之间用手背挡住眼睛,更怒得慌,“谁叫你开灯,眼睛被你刺瞎!”我把灯再按灭了,转身倒回床上去。 他把门带上,就在黑暗里我的书桌旁坐下。 却沉默着。 “我困了,你没事的话走吧。”我翻个身,背对他。 他在黑暗里悉悉索索动了动,终于出声:“小多,我想和你说说若伊的事。” 有那么一会儿我感到心慌,立刻我就感到抗拒,厌烦极了:“我不想听,我困了。” 他却不闭嘴,慢慢说道:“她对我来说很……她是很特别的存在,对我来说。” 我拉起毯子盖住头,真想把耳朵也捂住,他在说些什么啊,那些跟我有什么关系!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希望你……我们还和以前一样,”他说,声音低沉却清晰得可耻,“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觉得我真的没什么好伤心的了,哭什么呢?他都说得这么清楚了,特意敲破了门进来对我说这些话,是怕我缠着他破坏了他的感情,谁说他不知道呢?早看得清清楚楚我对他抱有的可悲的想法,而现在他得确保我不胡来以致伤了他的初恋情人。 “当然,能有什么不一样?……永远都和以前一样。”我答,声音哑在毯子里,但他应该听得清楚。 “在英国定居后不久,我认识了她,是左右邻居。”他说。 他接下来说了很多话,他可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么多话,话里全是他和若伊。 他非要我听,我只好听着,有什么理由拒绝呢?他过来找朋友说说他的往事,他的曾经的叫人心碎的爱情,如今失而复得的爱情,作为朋友我怎么能拒绝呢? 哦……会有什么不一样了,对我来说有样东西变了……再不会一样了。 34他们的故事 飞机穿过厚厚的云层来到上空平流层,不再颠簸,我始终闭着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头昏,空间太小了腿曲着十分难受。我有些晕机,整个人都不舒服。他的声音在耳边沉沉地响着,挥之不去。 他和若伊,他们的故事很精彩。嫚婷写的那些故事不及这个故事一半的精彩。生活真残酷,捏造的事件总归不如生活那样刺痛人。 他说他初到异国,语言不通,生活习惯不同,害怕又惶恐。老杨每日上班忙工作,母亲神经兮兮叫人不安。他一个人形单影只孤独极了。书读不懂,朋友交不上,家里也怕回去。 后来有一天,当他独自坐在校车的座位上时,若伊选择坐到了他的旁边,并且同他打招呼,“你好,邻居朋友。” 从那天起他们共同上学、下学,她还时常邀他去家里吃她妈妈烤的蛋糕。 他认为她是上帝派来拯救他的天使,使他免于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国度孤独至死。他因为她的相伴感到安心,温暖。有一天他甚至鼓足勇气在放学的路上牵住了她的手,她没有拒绝,反而看着他灿烂地笑,并且也牢牢握住他的手。那年他们9岁,还不懂爱情,但他永远记得心中的感动。 他以为生活越来越好了,很多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的语言问题不再成为问题,学习也渐渐上手,最重要的是若伊的存在使他高兴,并且一度使他认为日趋变得更加古怪的妈妈也不那么叫人担忧了,一切总会好起来。 但他当然料错了,生活永远不按牌理出牌,不按照你的愿望进行。他的妈妈在某天傍晚他放学回家的时候永远地不见了。哪儿也找不见她。他其实有过预感,每每回家的时候总会提着一颗心寻找妈妈的影子,而那一回他不得不惊恐地承认,她终于消失了。 世界的一半仿若垮塌,10岁的他彻夜痛哭,无法忍受被抛下的委屈,老杨休了假并且报了警寻找她的下落,但是没有任何消息。老杨很快就放弃,回头继续去工作,并且劝说他也要继续向前走,他们或许已经永远失去了她,但地球在转太阳照常要升起。他觉得老杨虽然也为妻子的失踪痛苦难过,但更多的却似松了口气,整个人比往常更显得轻松了。 他恨老杨这样无情。 他觉得谁也无法信任,他被母亲抛下,终将也被无情的老杨抛开,一定会的。 他只信任一个人,那就是隔壁家的若伊,她从此变得更加重要,更加不可或缺。 . 我能看见那里所有的画面,他尽管并不说得那么详细,我却能看见那些微小的细节。我记得10岁那年他的沉默和悲伤,他在自己周围竖起屏障使我很难接近他,爸妈也小心翼翼对于他的家庭只字不提。 机舱小小的窗户外面晴空朗朗,我拉低眼镜,天空蓝得不可思议,足下是绵绵的白云,铺陈万里,高空之上是这样奇妙的景观……除去速度,坐飞机旅行唯一的好处是能望见这样一片澄澈洁净。 望得久了眼睛吃不消,我再把眼镜推上去,回转头闭上眼。 我始终不明白他的妈妈到底怎么了,那个话题一直是个禁忌,没有人愿意就那人的情况仔细说明一番。她的失踪有理由么? 我昨晚打断他的话再问他,他却只说那不重要,那些都不再重要。 那么什么才重要? 哦,重要的是他和若伊后来怎么了…… . 他继续说下去,他说若伊很同情他的遭遇,他们一家都很同情他和老杨,就待他更好了,除了待在学校的时间,其他大多时候他都被邀请去她家里,他俩一同玩耍,一同做功课,一同吃晚餐,到后来老杨把请来帮忙的帮佣也辞退了,因为父子俩几乎都不在家里待着,除了晚上回去睡觉。 随着年纪渐渐增长,他和若伊自然而然被认作是一对,学校里是,连若伊的父母也时常开他俩的玩笑。但两人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毕竟年纪还太小。 他们的第一次发生在15岁那年,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那之后若伊就去了美国。 “我没料到她会这样决定。”他在黑暗里的嗓音有些颤抖,仿佛还沉浸在那年那个时刻。 “为什么?”我也不明白,她不爱他么? 不是的,他说若伊坚称爱着他,才决定在离开之前和他发生。她爱他,但必须离开。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低哑,仍然那么困惑,不可置信,“我以为她会选择留下。” 她竟然选择和她的妈妈远赴美国,离开这里离开他。他说若伊的父母婚姻破裂,母亲选择离开旧地去美国重新开始,但并不会强行带走若伊,他们给她选择留在谁的身边的权利。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走了。 她告诉他,她必须离开一阵子,否则她会窒息。她说他的爱困住她,剥夺她的自由,她的世界里好像除了他之外再没有别的了,这让她感到害怕。 “怎么会这样……”他喃喃着。 其实他明白,他像个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样把对方困得太紧,在他的世界里,她是一切,也会希望她亦如此。然而不是的,比起他的爱,她却更渴望自由。 “爱和自由并不冲突啊。”我已从床上坐起,抱住膝盖和他这样说起话来,心平气和地讨论他的往事。真不可思议。我摸一摸肿胀的眼睛,不得不对自己感到佩服。 “是你爱她的方式不对,我想。”我继续说道。 他沉默着好一会儿没出声,借着窗外的月光,我看见他把脸埋在手里,一动不动。 “对不起,我乱说的。”我想也许我说错了什么,伤到他了。 又过一会儿,他把手慢慢放下,脸始终冲着地面,沉沉地开口:“你说得对,我不知道怎么爱一个人……” 他从椅子上站起过去窗边,挡住大片月光,使屋内更加幽暗模糊。我偏头去看他的背影,那背影虽然高高大大,却显得那么落寞孤独。 “到最后,她也背叛我,走得真利索。”他说。 我回过头,再把下巴抵住膝盖,眼睛可还肿得难受。 “她回来了不是么,多好。”我叹口气,说。 在离开一阵子之后她终于回来了。若伊申请到交换学生的机会,大学最后一年回来英国读,就在隔壁城市,火车一个小时的车程。 自由够了,现在她渴求爱。 . 昏昏沉沉,我睡得很不安稳。我一直讨厌坐飞机,尤其是长途旅行,那么长时间困在小小的座位里,即使累得想死却怎么也睡不实,一忽儿醒来一忽儿醒来。整个人都快麻痹。我索性放直椅背坐起,问乘务员要一杯热水,慢慢地喝着,窗外黑漆漆的已经入夜,再没有风景可看。 头疼难忍。何苦受这种罪? 我想我也许应该休学一年。 他说我很重要,他说他也不懂为什么跑来和我说这些,他说他很不安总觉得又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他在黑暗里来回踱步好像真的不安极了。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不加掩饰的举动,就像个喜怒皆形于色的孩子——即使是孩子的时候他也没这样过。真是稀奇…… 稀奇归稀奇,看着他那个样子我又觉得于心不忍,心里头就又难受了。 我问他,你最重要的已经回来,失而复得不是吗?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他停下脚步,愣愣地望着我的方向。透过窗扇洒入的月光不足以使我看清他的脸,我索性闭起眼睛。他就楞在那里不言不语,好久,最终也没有答出什么来。 *** 回到家中,我昏天黑地睡了好几天,除了饭点被老妈拖起来吃饭,其余时候都昏睡不止,老妈有些担心就坐到我的床头来唠叨,不准我睡得就像死过去,我告诉她这是倒时差,叫她别来妨碍我。 过不几天,我的时差倒回来,人渐渐清醒,精神也慢慢回来。我就出门去找工作实习。不难找,我很快在一家广告制作公司找到空缺,就开始在那儿帮忙打杂。 活儿很多,比如公司接到的广告要拍摄,导演如果是个外国人,那么就安排他吃喝住行,给他当助理兼翻译;比如到拍摄现场端茶递水一站就是几个通宵,还要哄骗来拍摄的小孩子演员。忙得虚脱,一天睡上几个小时谢天谢地。 但我很高兴能做这份工,一刻不得闲,脑袋里就没时间想别的,心里也就白茫茫的不再有多余的活动。 只是,一个月下来,我竟瘦了10斤。 这天早晨我回到家,淋了浴躺在床上正准备睡觉,爸却敲门进来,站在我的床头愁眉不展。 “小多,你这些天都在忙什么?” “怎么了,爸?”我只好疲惫地坐起身。 “你看看你,每天早上才到家,中午就出门,晚上也不见人,你这是在干什么?” “这阵子公司里接了很多活儿,干不完。” “你找的什么实习工作?不准你再去,才几天工夫就瘦成这样。”他生气了,语气严厉。 “我正想减减肥……” 本想打哈哈糊弄过去,上方那张脸却铁了又青了……我的话也就渐渐消失于无声。 “爸,我想……”我咳咳嗓子,揉一揉疲惫已极的眼睛,豁出去了,“我的表现还不错,公司领导挺满意的,我想,也许可以留下来。” “留下来?” “我决定休学一年,先工作攒些实践经验,再回去读书。”我一鼓作气说出来。 35缘份这个词 家里气氛怪异,一头冷,一头热。老爸所在那头是极寒地带,见到我不发一言,连看都不看,活生生地无视我的存在,这是他典型的生闷气的表现。老妈这头是赤道中央的菜市场,见到我就火星四溅,嘴巴里嗡嗡嗡地叨不停。 “你这是翅膀硬了,啊?才出去这几年功夫就不知道规矩了,好好的大学还没读完休什么学,擅自作主说不去就不去了?当初是谁哭天喊地要出去读书的,死孩子怎么说风就是雨的……” “我没哭天喊地,你说考上就给去,我就考嘛……” “考考考,不如当初没考上,跑出去一趟都学会什么了,跟你说以后有一辈子的时间给你工作,读书的时候就好好读,一口气读完把学位拿到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去——” “我还回去的,就是缓一年,拿得到学位。” “为什么非要断这么一年?我问你……” …… 这样的对话重复了N+M天之后,她总算觉得累了,也腻烦了,见到我就摇头叹气表示她的不满意,话倒是不反复问了。于是我也只轻轻叹口气,表示我对自作主张的愧疚,以及,坚定不移的决心。 . 后来,过上一段时间,我终于下定决心打电话给大蒙,告诉他我的决定。我说你懂广东话,那里面应该也有‘缘分’这个词,我们没有缘分,他不该再对我抱有任何期待,他值得更好的女孩儿。 出乎意料地,他并不大声嚷嚷或者抱怨,声音里尽是失望,他把嗓音放得很沉,听得出他有些恼怒,他叫我把最后一句话收回去,他说值不值得是他的事,不需要任何其他人来帮他做判断,他讨厌这句敷衍人的话。 我说我不是敷衍他,我无法做到他那么纯粹,有些事放不下就是个疙瘩,我也不像他那么勇敢,很多事还不能好好去面对,只能交付时间来解决。我并不和他说明什么疙瘩什么事,他不该再为这些琐事操心了,我想。我和他说,诚心诚意地,他会找到更好的女孩儿全心全意地爱他,就像他那样全心全意…… 说到最后我的喉咙有些哽住了,我知道我将彻底失去他,做不成恋人,也做不了朋友,就像杨恒之于我,我办不到,我就不该那样去要求别人…… 我听见他在电话那头极低极低的叹气声。 最后他说,祝你好运,小多。我会想你的。 不等我回答他已把电话挂断。 这是我们第一次通电话,也是最后一次。 .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我安下心来工作,不必再为新学年的临近心情灰暗、抗拒,也不必为怎么和大蒙说而心中纠结苦闷,犹豫不定。 没有了……什么都结束了。 我一身轻,轻到喜怒哀乐都淡得无味。 暑假结束的时候我和实习所在的公司提出可否以员工的身份留下来,工资不是问题,给活干就成。结果他们让我留下了,待遇也过得去。这么顺利,我觉得我的运气还不算太坏。不是说上帝给你关了一扇门总会为你留下一扇窗么,借着这扇窗,我的日子过得稳扎稳打,一日一日眨眼工夫。这是忙碌的好处。 家里也无可奈何地接受下来,老爸虽然话不多,但不再拒绝与我说话,老妈仍然唠唠叨叨,怪我虽然住家里却见不着人,“原本挺好一孩子怎么竟成了工作狂!”这是她的原话,每一见我必感叹一遍。我有时候挺愧疚,就在一同吃饭的时候和她多聊几句,但说多了又觉得累,来来去去都是工作上的事,她听了也烦,越发认为我变成个无可救药的工作狂。 “和她爸年轻的时候一个样,这也遗传吗?”说到最后她就气不打一处来,给老爸递白眼再把气撒到他身上去。 我就对老爸也有那么点儿愧疚了。 *** 开学后不久,老妈风风火火地来责问我,怎么休学竟没和小恒说,他说打你电话也不接,怎么回事?这么大了怎么一点儿事都不懂,叫人家担心你…… 我叹口气答她,你跟他说也是一样的,工作的时候来电话,没办法接。 她当然不因为我这样简简单单的回答就算数了,半夜三更的不让我睡觉坐到床头来唠叨。 “你说你们是不是吵架还是怎么了?”她一副终于恍然大悟的神情,义愤填膺,“难怪一回来就说要休学,什么工作不工作的,还真被你唬了!” 我翻个身闭上眼睛,困得要死。 她又推我肩膀非要我给她解释。 “能有什么事,”我无奈,“他和你说有什么事了吗?” “人家小恒又不是小心眼的人,他会有什么事?我是说你,你是不是为了点什么和人闹别扭?” “……”胳膊肘往外拐成这样,我是没话和她说了。 “你说啊,说啊……”她却不放过我。 “我困了,妈。”我拉过毛巾被盖住脸,“明天还上班,让我睡吧……” *** 日子过得大体太平,我起早贪黑地工作、回家。到家倒头就睡,早上被闹钟闹醒就跳下床三两下准备好出门上班,楼下买俩包子边走边吃早饭。老妈有时心情好了就拖住我非要我把她准备的凉粥喝了才准出门,心情不好时就半夜坐我床头来叹我不该学什么传媒,难道今后都要做这样忙成机器人的工作…… 除此之外,一切安好,都是晴天。当然,梅雨季节还是会没完没了地下大大小小的雨。 我工作得十分认真卖命,虽然脑袋不那么好使话也不怎么会说,算不得聪明伶俐人见人爱,好在直属领导也是个实在的人,就颇欣赏我这样脚踏实地勤勤恳恳像头耕牛不辞辛劳的工作态度,时常夸我能干,有潜力。 被领导夸奖当然高兴,不过我也并不真的往心里去,说实话,我不是真像他以为的是因为热爱这份工作才这么苦干实干,他不知道,我只是除此之外无事可干,又不愿闲下来想东想西才这样以工作来消耗手头的时间。 他却真看得起我,某天办公室里四下无人的时候,就来到我的办公桌旁,低声询问:“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啊?” “两个月后我换去另一家公司工作,那家发展空间更大,待遇也更好,我都已经谈好了,和公司也提了辞呈,你要是愿意来帮我,我可以为你争取到相当不错的薪资待遇。” “但我的工作经验……”我有点儿发懵,好像天上忽地掉下块硬邦邦的馅儿饼,砸中我的头顶心,晕了。 “那不是问题,你在我这儿做了大半年,我知道你的能力范围,这次过去是要创个新部门,我需要能帮上忙的人手。” “是这样啊……”我仍有点儿不敢相信。眼前这位领导是个才俊,早前毕业于欧洲名牌大学,他的能力颇受老总的认可,不过谁也都看出他的野心十分不小,不是个安于现状的人,没想到这就要跳了,还……还说要带上我…… “当然,有个条件,你如果和我一起过去,不是只做几个月的事,你得多留至少一年,我知道你休了一年的学,我需要你再休一年。” 我愣住,沉默着一时答不上话来。这在我的计划之外。 我原本是想,休这一年学,等他毕业离开,我就回去把剩下的一年读完,赶快收尾了就彻底回国再同那里没有瓜葛…… “不必现在就给我答复,什么时候想好了和我说。”领导说,然后转身离开。 其实,休一年还是两年都没有关系了,我忽然明白,其实,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那里也都已经和他没有任何瓜葛了。我一直没去想这个问题,就一直还以为这是个问题…… 没过两天,我决定把握住这个事业的好开端,跑去和领导点头同意了。 我决定再休学一年。 36剩男剩女凑做对 这期间,嫚婷毕业了,龙次毕业了,阿里、黛西都毕业了,他们在脸书上发布自己的近况近照,我有时上去看看,就知道他们都在做些什么。嫚婷告诉我说大蒙第二年就结束交换学生的课程回国去了。那个女人大概有时会去学校找杨恒,她看见过一次他们俩一起。我和嫚婷提出要求,不必和我说他,我并不想知道,这不是什么口是心非。 嫚婷毕业后不找工作,她决定边打工边旅行,还有写作。她要先慢慢游完欧洲,再游美洲,她要好好把青春用到实处。 “真要饿死了再工作也不迟。”她说。 她果然这样做了,毕业后这一年,我马不停蹄工作的当儿,她从欧洲各处寄来明信片,她去了很多名字很拗口从没听说过的小镇,有时在某处逗留上两个月甚至三个月,她说缺钱所以就得停下来打工。有时她也把新写的文章发去我的邮箱叫我看看。有游记,也有杜撰的故事。她的故事一点点变得鲜活了,读的时候有时能看见那些说话的人,那些人所在的场所,他们的喜怒哀乐也渐渐地分明许多。我把我的读后感说给她听,她显得高兴极了,她纠正我说那不是故事,那是生活,有生活才鲜活。 我真替她高兴。 第三年我暂停了工作回去继续念书。走之前领导语重心长地和我说,读完书你要是愿意回来随时欢迎你,在这个领域继续发展,过不多久你一定可以独当一面。 真是个好领导,不仅能力超群,把这个一手创立的部门发展得风生水起,还懂得时时鼓励手下的新人,使我这个原本只为消耗时间而闷头做事的人渐渐喜爱上这份工作,好像自己真有这方面的天赋,好像自己的能力真是不错,一定可以成为一个人才。 所以读完书拿到学位后,毕业典礼也没心思参加就飞回来归队,继续埋头苦干,一门心思要成为不可多得的人才。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部门,除了我和领导,其余几位都是来自其他各国的青年才俊,有德国的,美国的,澳洲的,意大利的……其他人见了就戏称这是个联合国,原因是这位领导十分偏好有不同生活背景和阅历的人,录用的人至少要接触过两种或以上的民族文化。 他说我们的部门是先锋部队,要把一个品牌从无到有打造出来,要把他国的品牌引进并且在这里打出应有的知名度,你不仅要懂此地的风俗人情、市场背景,也要拥有足够开阔的思维,吸纳并且了解他国的市场文化,以及在那样的市场下成功的理由,且懂得拿来化为己用。 这是个策略计划部门,广告的第一步,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我的事业的第一步,也是从这里开始的。 . 事业这个词真有些大,在我的印象里这东西还是属于男人的多一点。 女人不要谈太多事业,女人最重要的是家庭——这是老妈一直以来坚持的观点,她虽然并不赋闲在家做家庭主妇,除了生我育我的起始那几年留在家中做主妇外,其它时候都在上班工作,但她从不让工作影响到家庭生活,她始终认为,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工作都是为了更好的生活,更好的生活是什么?是幸福的家庭。她在家的时候就跟我和爸耳提面命,在外就和主妇们以及她们的丈夫们强调她的这个观点。 事业啊,女人最大的事业是顾好她的家,她的儿女和丈夫,顾好了之后再谈其他。 所以我走上老爸年轻时那条拼命追求事业的道路之后,她就相当痛心地时常来和我谈心了。 “差一点,就查一点点!”她的脸上竟然现出痛楚的神情,“你爸一心追求事业,我怀孕呐,那会儿他为了那点事业每晚不过12点不回家,我可真不想和他过了。” “他也是为了这个家吧,得赚钱嘛……”我安抚她,那些陈年旧事。 半夜三更里,我不停地打呵欠。 “又不是不够花,我宁愿他多点时间在家里,不要命似的赚那么多钱做什么用?家都不要了,钱赚来做什么?”她狠狠白我一眼,“你看看你,没学到好的专学坏了!” “我每晚都是12点前回来的啊。”我又呵欠,眼睛酸涩。 “还贫嘴!”她哼哼,“回来这几年也不见你带个男朋友给我们看看,工作工作,你能和工作结婚吗?和事业生孩子吗?” 终于又说到重点了……我重重叹气。 “我知道了,妈,我在找着啊。” “骗谁呢,这话敷衍不了我,跟你说,现在该谈了,谈一年两年然后结婚,在28岁之前把孩子生了……” “好的,好的。”我打断她,头疼。 “死孩子嫌我烦了?你说你都25岁的人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就算不结婚你好歹谈一个啊,爸妈又不是保守的人不给你谈朋友,国也出了,你怎么……你、你可别是……”她忽地舌头打结,结结巴巴地眼神竟也变得惊恐起来,还不像是装的…… 我一骨碌爬起来,把她从床头拉起死命推出门外。真会被她弄疯! 重重关上门,“你才同性恋,你怎么和爸生的我?我是捡来的吧!” 我才25岁,又不是35岁,急什么!谈什么恋爱,伤神又伤心,那种东西不碰才好,才健康! *** 公司扩张,搬到更大的地方去,换个区域离家更远了,我提出从家里搬出去住,在公司附近租房子,每日上下班省时省力,况且我已老大不小,早该独立了。 老妈始终臭了脸不同意,老爸是支持的,他说得对,孩子大了得有自己的生活,你不能一辈子守着她。 有老爸的支持我再不顾其他反对,毅然决然在外租了地方,利利索索地搬了出去。耳根子总算清净许多。老妈妥协了这个却不妥协那个,“你以为躲出去就没事了?跟你说,该节解决的事还得解决!” 能躲一时是一时。 *** 公司蒸蒸日上,领导春风得意,我的工作也一帆风顺,一路从初级策划到资深策划,从资深策划再到资深策划经理,待遇更好了,头衔更高了,自然也就更忙碌了,时不时还得这里那里飞来飞去,重要的会议和提案,领导都要求我同行,同他一起飞去各地见客户,谈案子。看得出来,他当真器重我,一直用心栽培我。我很感激他。 只是这眨眼工夫,又两年过去,我的事业很成功,我的生活却越发不得安宁。这不安宁当然来自家庭。 这一次,我同领导又一起出差到另一个城市约见客户,这趟出差不得以用到了双休日,每周一次回家吃饭的安排只好取消,但这不是老妈发飙的重点,重点是,她给我安排的相亲泡汤了。我刚下飞机打开手机就接到她催命般的电话。 “礼拜天你死哪里去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工作,给你安排那么好的对象你不去见,工什么作?你打算这样子到几时?还结婚不结婚了?27了呀都,这是奔三了!你跟我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机关枪似的猛一阵扫射……更年期嗓门还尤其大,我拿着电话又不能按掉,按掉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我的耳朵几乎被震聋。 领导也驻足,放下手中行李,示意我把手机给他。我不明白他的意思,给他手机做什么? 他却忽地一笑,手就伸来把我的手机抽走。 “伯母是吗?您好,我是蒋忆勋……多悦大概还没和您说起我的事,我跟您简单介绍一下我自己吧,我是多悦的同事,单身,今年34岁,您要是不嫌弃我,我可以和您女儿交往吗?” 他一本正经地和我妈这样说电话,说得就跟真的似的,我的下巴几乎掉下来,一会儿回过神就直瞪他,这个玩笑可开不得,我拼命摆手摇头,她会当真的,那可就更难缠了呀! 他却不把电话还我,仍然煞有介事地说这说那。我只好竖起耳朵听老妈的反应,但她却不像刚才那样大吼大叫了,声音细若蚊虫,我又不好把耳朵凑过去,哪里还听得清楚。 过一会儿他结束通话,终于把手机交还我,并且微微笑地看着我说:“你妈说可以。” “啊?” “她说我们可以交往。”他重复道,脚下缓缓挪过来一步,又说,“可以吗?” “……”我干瞪着眼睛大气不敢出,脑子乱成一团浆糊。这是什么情况? “办公室恋情不都是坏的,也有调查说有益身心健康,并且促进工作效率。你看,还能解决家庭纠纷。”他说得顺溜,眼睛一眨不眨的。 “呼……”我呼出一口气,拍拍胸脯,“别开玩笑了,领导,你这样活活吓死人。我妈那儿很难交代啊,她一定叫我拉你到家里吃饭去。”我摇头苦笑,“这个篓子捅大了。” “什么时候去你家都行,看你安排。”他说。 我退开一步,其实真想凑上去摸一摸他的额头,看看是不是发烧了,但领导毕竟是领导,不好造次。 “请不要把您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我严肃抱怨,“我们这种剩女逼婚事件是相当严重的烦恼,不是玩玩的。” “唉……”他突然重重叹出口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样冤枉我,你也知道我三年前就被甩了,打光棍到现在,剩男和剩女,刚好互相补给嘛。” 哦……那到是,他确实是在三年前很惨痛地被交往好几年的女朋友甩了,原因无他,只因女朋友终于受不了他的工作狂状态。是谁都受不了啊,以公司为家的男人,叫他和公司睡一张床去。 “那时工作是有点儿走火入魔,但现在不同了,一切都稳定下来,多悦,你最清楚我现在不似从前了是不是?可愿意考虑一下我?” 我不得不再次惊呆,他……是认真的?不是开玩笑? “怎么…会……” 他这样的人何愁没有女朋友,他真有意的话要他的女人绝对可以排成长龙,事业有成不说,长相也是人中龙凤,却怎么突然对我说这样的话了…… “你果然不是一般的迟钝!”他十分不乐意地皱紧眉头,“一根筋到底除了工作什么也看不见么?我平常怎么待你,你丝毫感觉不到?还以为总有一天你能注意到我,真是我痴心妄想了。” “难道……难道不是因为我的能力?”我忽然意识到这一点,心就直线往下坠,触底一定粉碎。 “能力是一回事,感情是另一回事。”他抬高了嗓门有些恼怒,“你瞎想什么?你以为我会用个废物到今天?” 跌落到一半的心得以刹车,终于跳回原位。好险。 “那、那就好,那就好!” “好什么好!” 他哼一声,拎起行李就走。我只好默默地跟上,一路看着他的背影,心情就渐渐地七上八下起来。 37落满尘埃的记忆 从那之后,我注意到,领导看我的眼神好像与之前不同了,那眼神……怎么说呢,不再是纯粹上属对下属的关系,那里参杂了一些别的东西,看着叫人……心惊肉跳的东西。 我就不得不在和他目光相碰的时候迅速把眼睛转开,实在难以直视了。 办公室恋情要不得的,会一个头两个大,被人当做话柄茶余饭后地拿来消遣,嚼舌根。这不,就现在,我那俩实习生小助手正在一边八卦得起劲呢,她俩可才来了不到一个月! A女啊,被人看到在洗手间哭呢,脸都哭花了,说多丑有多丑,那都是为了B男啊,那个渣男,明明有女朋友了还骗人家A女和他好呀,真是可怜…… C男啊,帅是挺帅,据说人品不咋地,仗着自己是部门总监,把手下的小姑娘一个个骗上床啊。前两天还叫D女和他一块儿出差去呢,就他俩,能有什么好事儿啊…… “什么什么?”我的心跳猛地漏一拍。 “哎呀,多悦姐你不知道呀,就是客户部的XX啊,每次仗着出差的名义轮流叫上不同的女员工一同去啊,那些女人也真是,帅有什么用,渣死了啊。” “出差……”我低语,咕噜咽下口唾沫…… 完蛋了!这也能传得这么难听,那……那啥我这动不动被领导叫上一起出个差,有时可就只有我和他两人啊,但是!宾馆房间可真真切切是两间啊,有时还隔得老远啊!可是这话……这些我是不是得拿个小喇叭去每个部门公告一圈啊…… 完蛋了,不晓得被传成什么样了,还不得多难听呢! 领导进门来,俩实习小妹沉默是金,埋头装模作样忙忙碌碌。见她们变化这么快我又觉得好笑,先前分派的任务已经完成,该休息的时候休息就好,咱这领导不吃你们这一套的哦…… “多悦,走吧,一块儿吃饭。”他直接走到我的办公桌旁,指节叩击桌面两下,然后不等我回答就又转身走开。 十分整齐地,两个女孩儿抬头望过来,我的眼角余光不得不瞧见那齐刷刷的动作,就朝她们瞥去一眼,怎么忽然觉得她俩的眼神奇奇怪怪的? 流言可畏啊! “哎,领导!”我忙叫唤他。他转身,抛来个疑问的眼神。 “哦,我是说,我是打算和小春、玲玲一块儿吃中饭的,呵,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和我们一起……” 他扭头看俩女孩儿,皱眉:“你们非得一块儿吃吗?”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俩女孩儿竟又齐刷刷地把头摇成拨浪鼓。 “走吧,多悦。”他转而看我。 “但是,”我为难,放到平时一块儿吃就一块儿吃了,反正也不会少块肉,但你不久前那个表白——如果那算是表白的话——再加上这办公室流言的凶残,我实在是没办法再理直气壮地和你共同吃什么饭了啊……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他已经有些不耐烦。 “我想,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和她们一块儿吃,”我扯起嘴角勉强地笑,“也带带新人嘛。” “她们连饭都不会吃吗?”他十分不悦地扫去一眼。 俩女孩儿瞬间白了脸,哼哼着看我,“多悦姐,我们、我们会自己吃饭……” “走吧。”他往门口走去,到门口时停了停,“工作上有事谈。”补充道。 我只好起身跟着他走了。在背后四道意味不明的目光的注视下…… 跟着他出了公司大楼,来到他常光顾的港式茶餐厅,坐到他常坐的窗边雅座,菜单也不用看他就直接点了几个平时常点的菜。我这才意识到,我可不常常被他拖过来陪他吃午餐么,哪里有什么工作上的事要谈,他纯粹是不愿意一个人孤零零地吃饭罢了。 等菜上来的时间里,我惴惴不安地把脑袋别着看窗外风景。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一如既往。唯独我的心情忐忑不同以往。 “你在别扭。”对面的人忽然说道。 我回转头,对上那双不怎么高兴的眼睛。 “别扭……什么……”我蠕动嘴唇,声音闷在喉咙里。 “嫌我年纪大配不上你?” “啊?”我愕然,“当然不是,当然,不是。” 这是什么话,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三十岁出头的年纪据说是男人最黄金的年龄,他说的什么胡话。 眼前这张脸绝对称得上英俊,剑眉星目,轮廓分明,又人高马大,正值盛年,分明是个女人见了都会中意的人……“什么配不上我啊,怎么这么说,”我真有点舌头打结,语无伦次,“我就是觉得……我没想过这个事情……” “那么你就开始想一想,不必现在答复我,什么时候想好了和我说。”他说,稍稍顿了顿,“想不好也和我说,我绝不强迫你。” “……” 不强迫,说的可比唱的好听。我默不作声,领导毕竟是领导,有些话只适合放在肚子里哼哼,不好拿出来当面顶撞。你不强迫我非要我来和你吃饭,我的背后刚才差一点被盯出四个洞来,公司里流言蜚语你不在乎我在乎啊,无论好的坏的,我可从来不习惯成为焦点啊、话题人物啊,我一向走低调路线的好吗?真头疼。 他在桌对面忽地哼笑出声:“你不必腹诽我,有不满尽管说出来,这次确实是有工作上的事要谈。” “哦?”我忙顺一顺头发,藏住尴尬,再正一正坐姿,“哦,是什么事?” “接下来一段时间会比较忙,上头在谈一个大项目,我们马上就得着手准备提案,这次的项目上头势在必得非常重视……” 原来是一个欧洲的新新品牌要进驻国内,那个品牌在欧美势头很火,发展迅猛,如今正摩拳擦掌也要来中国市场分一杯羹。中国这个巨大的市场做好了前景不可估量,那家公司打算投入巨资来做,广告这一块谁拿到那可不是赚那么一点两点的事了,正因为如此,国内领头的几家广告代理公司都蓄势待发争夺这只肥羊,竞争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 这下可不是一般二般的忙碌了,我把手头负责的其他项目也不得不转交其他人去做,另外领导还安排了两位资深策划加入,连同他本人,专为这个项目组成一个临时小组,着手准备,市场调研,数据分析,案例研究……单单针对这一品牌的主打产品的调研分析就费了不少功夫,包括其竞争对手的品牌与相关产品都必须一一了解详尽。 简直成了一场战役。上头下了死命令,那么这就必须是一场战役了。 这种时候就又要庆幸搬出来自个儿住了,起早摸黑过12点回家也不会被吼被教育,工作再狂也无压力。其实,已经好久没这么忙碌过了,就像领导说的那样,公司大局稳定,发展态势良好,人才也随之济济。人手足够,工作也就有条不紊,较之最初那段打拼时期轻松许多,而这回为了一个项目忽然又忙得天翻地覆,真是……久违了。 时间不够用,已有一个周末没能回家拜见老娘,这个周末看来又要泡汤,下周一就是约见客户的日子,而我们恐怕要奋战到周日晚,运气好的话也许能睡个觉,运气不好的话…… 会议桌前我揉一揉酸涩的眼睛,看一眼时间,已过22点。办公室里又只剩我们这个临时小组四人,史蒂文不知何时整个人趴到了地毯上,把头埋在一堆资料里写写画画,而艾伦则歪在窗台上,把手提电脑放在两条光溜溜的大腿上,愁眉苦脸地盯着屏幕。 老外是这样的,坐没坐相,趴,还没趴相,不过这一点儿也不重要,横躺也好,竖卧也好,能整出好东西的策划就是好策划。 领导坐在我的斜对角,捏眉心。一会儿放下手,‘啪’地合上手边的电脑。 “今天到此为止吧。”他起身,看一眼大家,又说,“抱歉周末这两天还得请大家加班,再坚持两天,周一是见成果的时候。” “我的老天爷,”史蒂文吃力地从地上爬起,耳朵上还夹了根铅笔,他东倒西歪地走到会议桌旁撑住,“我的妹子会踹了我的!”这是他的口头禅,每一加班他必来这么一句,这些天的频率就尤其高了。 艾伦已把电脑关了机,小包背到肩上,“我需要一点酒精,谁有兴趣一起喝两杯?” 我摇头,领导则自顾自地整理桌上的文件,史蒂文摇晃了两下,最终决定同去。两人很快消失。 我整理完东西也背上包准备出门,同领导打招呼:“那我就先走了。” “你等等,多悦。”他把电脑塞进公事包里,拎起包走过来,“一起去吃个宵夜。” “我……不怎么饿。”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他随手关了灯,并且带上办公室的门,话也不说就走开两步去,拐个弯‘哒哒哒’地踩着木制扶梯下楼,走下去一截才想起似的回过头,“怎么不走?不去吃宵夜就不吃,我送你回去。” 我跟上他,下了楼来穿过公司前厅,进入电梯。电梯一路向下。 现在和他单独相处总感到一些些尴尬,不自在。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眼望电梯门默着没作声。 电梯停下,门向两旁默无声息地打开,他先一步走出门,我尾随其后。出了大楼,他往停车场的方向拐,我驻足。 “领导,我想……不麻烦你了,我家就在旁边,10分钟路程……” 我每天走路上下班,其实真不必劳他开车送的。 “时间晚了不安全,”他转过身,直直地看着我,这一次语气不容拒绝,“我顺路。” 我只好跟着他上了车。 坐定了,他却不立即开车,伸手在暗处摸索什么,摸索出一包烟抽出一根放进嘴里,点燃打火机凑上去吸一口,烟头小小火光明灭闪烁。我去按车窗按钮却没动静,他转头看我动作,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把吸了一口的烟拿下就在烟灰缸里捻灭。 “抱歉。” 他把车窗打开,用手搓了搓脸,显出一些疲惫。 又过一会儿,他发动车子,缓缓开出停车场。路上车子已经不多,但他并不踩油门,车子就慢慢地走着。他始终目视前方,微微皱着眉似在思考什么,嘴唇也抿得紧紧的,那神情紧绷绷的。 这气氛使我有些如坐针毡,该不该说点什么?还是闭牢嘴巴不要打扰他?要么问问他这次的项目他觉得有多少胜算……哦,还是安静点儿算了,他好像挺累。 ……怎么还不到家?明明很短的路程仿佛走了好久,我的脑筋为着该说话还是该闭嘴这一选择不停地打架,唉……累得慌。 车子终于停靠在我居住的小区大门前。 “谢谢,晚安。”我打开车门。 “多悦,”他叫住我,眉头依然紧锁,“周一过后……我们好好谈一谈。” 我愣住片刻,明白过来他指的什么,不由做了个深呼吸,在他的目光注视下,不得不点一点头,“好。” 我下车关门,并对他挥挥手,他微微点一点头,靠在座位上却不马上开车。我等了片刻他就这么望着我……始终不动弹。我整了整肩上的挎包,只好再对他挥挥手,转身走入大门,直到进了我的公寓大楼,转头望向大门口时,那车子才缓缓动起来,慢慢开走了。 *** 周日下午,偌大的公司里静悄悄的,我想除了我们部门这四个人还在埋头赶工外,大概只有创意部的一些人也留着在加班,为着这同一个项目。 我们刚结束了一场讨论,又各自回到原位完善各自的部分。领导双手插兜站在窗边眼望窗外,稍作休息。史蒂文又盘腿坐回地上,猫着腰弄他的电脑,他是真不愿意好好坐凳子。艾伦则好好坐在她的桌子前扒拉她的那头浅棕色的长发,她思考什么的时候总喜欢折磨她的那些头发。 我则起身,来到茶水间给自己泡杯咖啡,一个人靠在那儿清净片刻,喝两口咖啡,再捧着杯子回到办公室。 回到办公室时,我却险些摔了手里的杯子,办公室里竟出现了一个万万料想不到、怎么也不该在此处出现的人……这人正站在门内,发愣。办公室内三人,也望着她,一时无话。 我的天!我手脚不稳地放下手中杯子,凑上去正要说话,她忽地笑逐颜开:“哦哟,我还以为我走错地方了,问的人跟我说的是这间嘛,我就说怎么不见你呢,你跑哪儿去了?” 我跑哪儿去了……我真恨不得就在茶水间里生根发芽没走回来! “妈,你来这儿做什么?这可是工作的地方。”我把她往外推,热着脸急急抱怨。 她却站着不动,还把手中拿的什么往桌子上放,“我说你啊,工作的地方怎么了,双休日加班都不准人来探么?两个礼拜不着家,你姨送来的土特产都快坏了,我做了给你送来不好吗?顺便请你的同事们也一道吃啊。” 她说着就自顾自地打开包,拿出一盒盒的食物来,顿时整个办公室就都是食物的味道了。 “你们饿不饿?工作归工作,该休息的时候还得好好休息,来,现在吃还是过后再吃啊?这里有微波炉吗?要是过会儿吃就得热一热去。”她望着其他三人说。 史蒂文第一个反应过来,突然就欢呼一声蹦过来:“我的老天爷,太好了太好了,你是多悦的妈妈啊,我就说怎么突然来了一位美丽的女士呢,原来是来看多悦的,还带这么多好吃的,我正觉得饿呢,可以吃吗?”他一边说着不怎么灵光的中文,一边已经把手伸过去,打开盒子,双眼直冒精光。 这时艾伦也凑上来,一扫方才的愁眉苦脸,帮忙揭饭盒的盖子,“太感谢了,非常感谢您,您真是太好心了,脑筋动得太多饿得快啊,好香……” “不客气不客气。”老妈边分发筷子边探过头去问,“请问……这里有位叫做蒋忆勋的先生吗?在不在啊?” 电光火石间,我灰着脸是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她这次没来电话轰炸非要我回家了,原来是早想好了要来公司探我……哦不,探蒋忆勋。早些天她就追着叫我把那位和她通过电话的同事带回家给她看看,我敷衍着迟迟不理睬,没想到她竟然自己上门来看了……我觉得我的形象啊,低调又沉稳的形象啊现在算是毁于一旦了,毁在这个极品老妈手里了。 万念俱灰…… “伯母你好,我就是蒋忆勋。”领导从窗边走过来,停在老妈跟前,并且微笑着伸出手。 老妈也伸手去握,握住之后上下打量他,眼珠子瞪得炯炯有神。 “妈,你可以放手了。”这手要握到几时?“他是我领导。” “哦,这就是那位领导啊。”老妈终于松手,始终仰着脑袋笑呵呵地望他,“小多可经常提起你啊,说她的领导一直提拔她,鼓励她,对她好,她别提多喜欢了……” “妈,你……”我的脸瞬间爆炸,“你赶紧走吧,我们还要工作!” “哦,好,好。”她嘴巴里说着好,眼睛却不离蒋忆勋,“忆勋啊,有空就和小多一起来家里吃饭,昂?” “好的,伯母。” 她点点头,总算转身要走了。我松下口气,谁知她刚到门口却又返了回来,我只好赶紧再迎上去,她从包里掏出个东西,“差点忘记给你,喏,这信上个礼拜就到了,你一直不回来也给不到你,上面都是英文字我也看不懂。” 我收下,总算把她送出门去。回来时就听艾伦招呼:“多悦你也来吃啊,你妈的手艺真好,好吃极了。” “哦,你们吃吧,我不饿。”我仍有些头晕,气都叫她气饱了,哪还有胃口吃什么饭。 我走回办公桌前,把信丢到桌上,这大概又是学校寄来的,毕业后偶尔还会收到学校的一些纪念类信函。 眼睛瞄到的东西却下意识地刺激了脑中的某根神经,我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忙拿起信凑到眼前细看,没错,信封上分明写着“拉蒙·迪博斯克”! 竟是大蒙! 我一个激灵,手不由自主地有些发抖,慌忙撕开封口,里面是一个邀请函,并且附有一封短信: “亲爱的小多, 你还记得我吗?但愿你还记得。 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我们已有六年多未见,我很想念你。 这次我有幸有机会来中国办个人画展,并且在你的城市,希望到时能见到你。 期待与你相见。 你最亲爱的,大蒙。” 我拿起邀请函看日期,整个人差点跳起来。他的个展是今天举办,就是现在!不,准确说来,是下午一点的时候就开幕了,我的天,我已经迟到了!我看一眼手表,现在是3点钟,到那个地方不堵车的话也要40分钟,我该怎么办? 我的呼吸乱七八糟,脑袋里轰隆隆的,我得去见见他,我想见他,我得马上就走,马上! 我调整呼吸,把信件塞进包里,三两步来到领导面前,急切:“领导,我有个约必须马上去赴,我要请假几个小时。” “现在?”领导诧异,蹙眉。 “是的,现在。实在对不起,我知道手头的工作还没完成,我回来会继续做完它,不管多晚今天一定做完,但我现在必须得走,请见谅。”我的语速从没这么快过,我急得真想马上调头就走,但是领导还未点头。 “可以吗?”我退开一步,准备转身。 领导沉默地看着我,那眼神并不恼怒,但困惑,他仍在犹豫,而我已如热锅上的蚂蚁。 “好,速去速回。” “谢谢!”我转身大踏步离开。 小跑着下楼,冲到电梯前,啊……电梯怎么这么慢! 我这就去见大蒙,我的大学时光,我的青春年少的记忆,我迫不及待地要回到那里……好像,见到大蒙我就能回到那里。 是的是的,已经六年多了,真快啊,我几乎忘了时间这个东西,它把好多东西尘封拉远,把一些事一些人藏去阴影里,变模糊,变暗淡。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了,原先是刻意不去想的,刻意着刻意着竟就真的使他们蒙了尘,使我的热情落了灰,变得黯了冷了,整个人都淡了。 可是大蒙的到来就像把昏昏欲睡的我叫醒了,他仍然那么直白,‘我很想念你。’他说。 原来…… 原来我是这么想念你! 38一厢情愿的爱情 我风风火火地来到那家画廊门前,稍稍平复一会儿呼吸,然后走入大厅。 里面人还不少,墙上挂着大大小小不少油画,我匆匆瞥一眼画作,没心思细看,就往人群里搜索。好在厅堂够大,人虽多却也不显得拥挤,有不少西方面孔,哦,我不该找西方面孔,大蒙是中西结合,还是黑发黑眼,他更倾向于自己是个中国人来着。 我在人群中缓缓走着,眼睛急急地扫过这张脸,那张脸,他在哪儿?他不会已经走了吧?不会的,这可是他的画展,不会这么快就走的……我忐忑不安,瞄一眼手表,已近四点,开幕仪式早就结束了……他…… 他……我的眼睛突然捕捉到一双乌黑湛亮的眸子,就在不远处,他正好望过来,他的嘴巴微张着,似乎与身前的人说话正说到一半,但他没再继续说了,那双眼睛望过来并且眨了眨,接着转过身体,他抽出放在裤子口袋里的双手,急急走来。 我深深呼吸,也往前迈出脚步,他已来到我的身前。 “小多!”他说,声音那么响亮,“哈哈,真的是你,小多!”他伸出双手并不与我握手,却抓住我的双臂,神采飞扬,“我以为我又看错了,你终于来了!” 不等我回答,他已伸长双臂环过我的肩背,把我紧紧压向他的胸膛,“好久不见,小多。” “好久不见,大蒙。”我的脸抵在那雪白的衬衣上,说。 好一会儿他才松开手臂,一双眼睛晶亮晶亮地瞅着我说:“让我好好看看你。” “嗯,我也看看你。” 眼前这张脸还是那么魅力四射,那么具有感染力,望着他时谁都会忍不住地微笑,我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往两旁扯起。 “你一点也没变,小多,我真喜欢你的笑。”他说,手探过来拨弄乱在我脸上的发丝。 “你才是,帅极了。”我呵呵笑,“跟我说说有多少女孩儿为你神魂颠倒了?”上方那两扇浓密的长睫看着真叫人晕眩。 他却立时把两条飞扬的眉耷拉下来,这是他表示不满的习惯性动作……可真是一点都没变…… 果然,他说:“那有什么用,我为之神魂颠倒的女孩儿一点也不为我神魂颠倒。”说着就拉住我往门口走,“我们离开这儿。” 我被他拉着出了画廊,走上街道。他也不说要去哪里,只是一个劲儿往前走,时不时地回转头冲我笑一笑,真有点儿恍惚,有那么一瞬间我真以为时光倒流我果真回到了那时候…… 左拐右拐地,他终于在一家中式茶馆前停住,推开玻璃木门,穿过厅堂,直直来到靠窗的座位,回转头说:“这地方不错吧?昨天他们带我来的。” 我回神,打量这古色古香、韵味十足的茶室。一位穿旗袍的姑娘来到桌旁,问要喝什么茶。 我看大蒙,他却愣了愣,歪头看旗袍姑娘,表情为难:“那个……那个……和昨天一样,可以吗?” “昨天?”姑娘也愣住,片刻又马上点头,笑,“好的,没问题。” 一会儿,姑娘就开始在一旁那复杂的茶盘上煮起茶来。 “好极了!”大蒙松口气,“真担心她已经把我忘了,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笑:“你刚才说普通话了,会说了?” “一点点,复杂的还是不会,好难,你又不肯教我说。” “怎么好像你不会说全是我的错……” “怎么不是,你那时要是肯做我的女朋友……”他忽地抿住嘴巴,微微耸一耸肩,叹气,“他还好吗?” “他?”我不解。 “你知道我是指杨恒。”他却说。 “杨……恒。”我重复,这名字说起来真有点生涩,“他还好吗……” 他大概很好吧……谁知道呢,哦,怎么了,大蒙问我什么? “小多?” “嗯?”我问,“你刚才说什么?” “难道……难道杨恒……你们没在一起吗?”对面的大蒙十分诧异地瞪大眼睛,受到不小的刺激似的。 我困惑:“怎么了,我和他……该在一起吗?” “不,”他那诧异的表情瞬间又变得困惑极了,“难道……难道是我搞错了?不,我没看错,”他自顾自地轻轻摇头,眼睛虽直直地望着我却又迷离着,分明是在回忆遥远的往昔。 “你是因为他才拒绝我,不是吗?我那时恨不能找他真正打上一架,如果打赢了你就归我,我一定打断他所有的肋骨!” “你……说什么啊?”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些来,是谁和他说了什么吗?谁呢?嫚婷不是那么多嘴多舌的人。那他怎么会知道…… 我的脑袋疼,遥远却熟悉的疼痛又上来了,有根针一下一下地刺着。 我用大拇指按住太阳穴,“大蒙,我们不说那个吧。” “为什么?”他却凑过来,眯着那双黑蒙蒙的眼睛犯倔,“如果不是为了他,当年你为什么拒绝我,我要知道为什么。” “我……他……”脑袋愈发疼得厉害,那双眼睛凑到近前咄咄逼人,“是因为……”我垂下眼睛躲开那视线,“我们忘掉它吧,大蒙。” “为什么要忘掉?小多,你得明白发生的已经发生,它总归在那儿,我只是想弄明白这些年来我是不是真的想错了。”他的声音变得无奈,“为什么逃避?” “不是逃避。”我否认。 他却摇头:“知道吗,你根本藏不住你的心事,你的喜怒哀乐都在脸上,当年是这样,到现在也没变,那时候你问我看上你什么,我后来才明白,我看上的是你的透明的一眼就能看穿的情绪,是……竟是你看他的眼神。” 他苦笑着退开一点。我慌忙靠上椅背,恢复呼吸,往肺里急急输送足够的氧气。一时说不上话来。 “你不明白我那时有多嫉妒他。”他继续说着,“怎么说呢,我十来岁的时候就开始谈恋爱,谈过不少次,我以为我已足够了解爱情,但不是的,我发现从来没有哪个女孩儿像你看他那样看过我。只要他出现,你的眼里就只有他一人……我那时候多想成为他,我想知道被那样注视的感觉。” “怎么会……”我的耳根子都烧起来,那时候真有那么明显吗?那会被多少人看笑话啊…… “但是再努力你却始终不肯答应我,我不得不放弃了你现在却和我说你们两个没有关系?” “嗯,没有关系,”我埋下头,把脸埋入手心,“不过是我一厢情愿……” 我不愿想起这些来…… “大蒙,”我放下手看向他,“我们说点别的,我没有很多时间,是请了假出来的,过会儿还得赶回去工作。” “我们还有可能么?”他并不理会我的请求。 一旁的旗袍姑娘递来茶水他也不理,我只好去接,给他面前放下一杯,也把我自己的那一小杯抿掉。趁势静一静,理一理混乱的思绪。 我不懂茶,尝不出好坏,只是嗅一嗅茶的香气,把水倒入嘴里。 他一动不动地瞅着我,像个倔强的小孩非要得到一粒糖果。 “我们天涯海角,有什么可能呢。”我说。 “如果只是距离,我来这里画画也是一样的。“他却说。 我摇头:“大蒙,都这么些年了,已经过去了不是吗?你这么倔无非是因为不甘心,得不到才觉得好,其实……并不真的那么好。” 他不答话,皱眉敛目地望着我,眉眼间尽是失望。我何德何能竟又叫他失望了……我这样会遭天谴吧?可是…… “我已不是20岁的小姑娘,拿不出那么多的热情满心满眼都是谁了,我也不愿再那样,那种经历一次都已足够。” 他终于点点头,把视线从我的脸上移开,那双漂亮的眼睛转向窗外。 “没有缘分,是吗?” *** 回到公司的时候已经晚间8点,这期间不过是和大蒙喝了会儿茶,吃了顿饭,竟觉得浑身虚脱。 隔了这么久之后能再见到他,我是满心喜悦的,虽然从头至尾他在我的时间里出现只算那么一瞬——我记得那是读大学二年级期间的半年时光——但他却如同一道强烈亮眼的阳光,把那时常常在我的情绪里出现的阴霾抹去。那是如此珍贵的存在。 只是到后来难免会有失望——我总叫他失望。旧事重提,我有些猝不及防,好在大家都不再是楞头青年毛头孩子,我愿珍惜他的存在,他终于也接受我作为朋友的存在。 “别拿缘分做挡箭牌,你只是不愿意爱我。”他最终这样说,仍带着一些情绪。 办公室的灯开得很亮,他们还在忙碌啊,我爬完扶梯,在梯子口收住脚步稍作停留。 细细想来,这几年我的生活几乎都奉献给了工作,花大部分时间在办公室里,最常见到的人是同事,是领导。领导说我成长很多,我脚下的道路愈加宽广,它通往世界,“再过两年,你去世界任何一个地方都是佼佼者。” 佼佼者,多好听的说法啊,可为什么,我感觉不到那该有的憧憬,还有那巨大的喜悦呢?为什么,我会觉得我的时间去了哪处黑漆漆的地方,我的世界硬邦邦的叫人沮丧呢…… 哦,我是喜爱这份工作的,这里有可爱的同事,能干的领袖,具有挑战性的作业,然而,到头来我大概真是没有野心的庸人,什么佼佼者啊,跑去世界的舞台发光发热啊,我却从来不曾好好想象过。我大约成不了大器,总归也要叫领导失望。 大蒙说,我喜欢你的笑,全不设防,好像盛满全世界的快乐,还有那些纯粹的直起直落的喜怒哀乐…… 我曾经那样过吗?那么现在呢? 现在,我该为什么而快乐得睡不着觉?为什么把心跌去谷底,为什么愤怒得面红耳赤,又为什么把心软成棉絮…… 办公室里出来一个人,看见我就踱过来。 “回来了?怎么不进去。”领导说,“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抽根烟。”他转身往外头的露台去。 我振作起精神,走进办公室。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史蒂文和艾伦也去抽烟了? 我打开电脑,调出资料。我得马上回到工作状态。 准备工作已基本完成,只是还有些部分有待小小的修改,完善。这一次的提案要做到完美,所以我们一遍又一遍地修改,再修改。头脑风暴个没完没了。 我浏览PPT完成的部分,排版干净利落又不失优雅漂亮,主次分明。数据也好,图片也好,行文也好,一眼即可看出所要表达的重点和意图,尽管不同的部分由不同的人负责而成,看上去却又一气呵成,完整顺畅。这几年跟下来,大家虽有各自的风格,但如果是团队合作,也都不约而同地照着领导的风格做,反正最后也是由他来定案,万一他看不顺眼,还得返工重做,不如一开始就走他的路子。 而我的风格大体说来其实就是他的风格,做这份工我是从零开始的,一步一步由他指导着带出来,说句不争气的话,我就是他的影子。不过没关系,我打从心底里喜欢他的做事方式,大事上果断利落,小事上,如ppt的制作又严格谨慎,前后要是哪里有一点不整齐了他也要皱了眉叫你改好修正。他说有时候就因为那一点细节上的疏忽客户就挑剔你不专业。 “德国佬的作风,果然是那间要命的大学出来的。”有一次史蒂文就哼哼着这样抱怨。 领导抽完烟回来,却是一个人。 “他们呢?” “他们完工回去了。”他说,把椅子拖过来在我身旁坐下,“下午我们又做了些调整,你的部分也需要相应修改一下。” 我转头看一看他,抱歉:“不好意思,领导,害你也要留这么晚,下午的事……” “没事,我们抓紧把东西做完。” “好。” 他做了简单的说明,指出其他人的部分哪里做了调整,接着又把我的部分从头到尾走一遍,点出有待完善改动的地方。我明了之后就开始着手修正。他则埋头捏了会儿眉心,然后起身转去窗前站着。外头其实没什么风景,无非是一成不变的高楼里透出的星星点点,霓虹灯,广告牌闪闪烁烁。 我手中稍停,“我还需要一点时间,你先回去吧,我这里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嗯。”他应声,并不回头。 我继续手中的作业,集中精神。 我本预计不会需要太久的时间,谁知一点点调整下来,不知不觉仔细过了头,一个用词仍然纠结老半天,偶尔瞥见时间内心着急,但倔毛病犯了又非得钻那牛角尖,这一来时间一忽儿就走了一圈,两圈……待到终于完成时,竟已11点多。 眼睛酸涩,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头也有些发昏,我闭会儿眼睛再往窗外望,瞥见个人就生生吓一跳。 “你……你怎么还在这儿?” 脑子飞速运转跳回去,哦,他好像是没有和我说过再见。他此刻正倚在窗台上,愣愣地看着我,却像也被我惊吓到似的,愣住好一会儿那表情怪异又像生起气来。 “你倒有本事,工作这么忘我,这么一会儿时间就把人给忘了。” “哦,不是的,”我忙解释,“那个,你可以先走嘛,我以为你先走了……” “完成了?”他走过来,问道。 “嗯,好了。你要再确认一遍吗?”我把电脑往前推了推。 “不必了,你这里是最终版本,给我们每人发到邮箱去就行。明天提案之前大家先顺一遍。”他取过外套穿上,又站定了说,“明天你来做开场,给客户介绍国内的市场大环境,你那一部分相当重要,是给客户的第一印象。回去做一下准备。” “好的,没问题。”我点头,也起身收拾东西。 “饿不饿?” “哦,还好。” “走吧,我送你。” “嗯。” 到了停车场,他打开车门叫我先坐进去,自己却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叼进嘴里,点燃,靠在车门上抽烟。 我于是也关上车门,与他并排站着等待。 他转头望一望我,继续默默抽烟。 “你觉得这个项目我们的胜算怎么样?”我找话说。 “该做的都做了。”他答。 “其他几家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啊。”我感叹。 “嗯。”他深吸一口烟,烟头就狠狠烧进去一截。 “不谈这个。”他说。 “……”我只好噤声。 又安静下来,他眼望前方,只管默默抽烟。 我无事可做,就歪起脖子打量这空荡荡的停车场。时间已晚,整座城市开始消停,四周静悄悄的清冷极了,竟有些叫人不习惯,冷硬的钢筋水泥,高耸的玻璃大厦黑漆漆,看着使人心里发虚…… 我不再东张西望,侧头看向他,看见他的微微皱起的眉,熟悉的挺直的鼻梁,还有那被衔在嘴角的一点火光带着热度,都奇异地使人感到安心了。 “明天做完,后天休息一天,你怎么过?” “哦,在家休息吧。”我答。 “那就把这天给我。” “……” 他转身与我面对面,一边把吸短的烟头丢去地上,脚尖捻灭火光。 他抬起眼睛:“不行吗?” 突然靠得这么近,我本能地往后退,但后头是结实的车子,根本拉不开距离。 “哦……”被那双咫尺之上的眼睛紧紧盯着,我不得不哼出个音来。 “哦什么?”他却说。 那气息忽地就变得压迫,仿佛空气的密度都在陡然之间起了变化,我不由摒住呼吸,他这是怎么了?突然之间,变得这么具有攻击性…… “哦什么?”他又凑近了一点,我甚至嗅到他的唇边淡淡的烟味。 “哦好的,”我慌忙应答,“可以、可以的。” 39失声的笨蛋 “休息得怎么样?”第二天一早到办公室,领导问。 他一身正装,深色衬衣外是合体利落的西服,每次与客户正式会面他都着正装,而每次瞧见他一身西服我都不由得叹服,好像西服这种东西天生就是为他这样的人而存在的,即潇洒干练又优雅大方。昨晚那危险的气息早已不知所踪…… 我愣愣地望着他一会儿,再低头看看自己,条子衬衣加烟灰色西服小外套,配以长裤,还过得去,就算再次被比下去,也不至于太差。 史蒂文又是一身黑,艾伦则是纯白西装套裙,都挺神气。 我点点头,“还行。”我需要一杯浓咖啡。 其实照旧我睡得并不好,这是我的坏习惯,每有重要案子要做我都睡不踏实。加上昨天遇到大大小小不少事,精神比往常更加亢奋不得安宁,即使身体累极,脑经仍清醒着难以入眠。 “你看着有点儿恍惚,”领导来到我跟前,关切,“还好?” “嗯,”我抿嘴笑笑,“喝杯咖啡就好。”只是有点儿疲惫而已。 . 过不多久,一切准备就绪,我们一行四人往会议室去。到了会议室门口,领导照旧来了句:“紧张?” “还行。”我吸口气,照旧答。 这简直成了一种仪式。这样的对话是从我第一次被他带入会议室做提案那天开始的,只因第一次的时候我紧张得不行,脸都僵着不知怎么笑。那之后他必在开始之前问我这么一句,起初是鼓励性质的,面带和善的笑意,谁知到后来性质渐渐起了变化就走歪了,像现在,问这话的时候那表情分明又是调侃…… “不怕不怕,姑娘,我会保护你!”史蒂文十分严肃正经地探头过来冲我说道,接着又想起似的看艾伦,“当然,还有你,艾伦。” “正经点儿!”艾伦白他一眼。 推门入内,会议室里不少人,匆匆扫一眼,客户部创意部的人都到了且已就坐,客户部总监引我们过去,是要与客户简单认识一下。 客户几人与我们的老总Eric在交谈着什么,我们近前就都礼貌地起身看过来,他们总共三人,其中一人……我觉得我先前大概是咖啡喝得过猛中了毒或神经烧坏,还是眼睛出了问题,那其中一人冲着我笑,笑得奇妙,不,不是笑得奇妙,是这人本身太奇妙,哦,不是‘奇妙’,是……是……该怎么形容?我只觉得头脑中白茫茫的,他们简单做了介绍,我也伸手去和他们匆匆握一握,握手的时候他仍在笑着,并且用力握住我的手。 “你还好吗?林多悦小姐。”他说,杨恒说,是那个声音,是那张脸,不是我的耳朵和眼睛同时出了毛病,确实是他,他是杨恒。 杨恒,怎么竟是我们的客户,竟出现在这里? “多悦,我们先来。”有只手轻拍我的肩膀,我调头去看,是领导,他把PPT遥控器交到我的手中。 “好。”我走去会议室前端,按动手中小小遥控器,第一张画面已出现在那巨大的白板墙上。 我望着那画面,我该做什么?想不起来了,我站在这里是得说些什么……我的眼睛离开那面墙,转回,又看见那张十分陌生又异常熟悉的脸,他微微歪着头,眼神直直对上我的视线,不闪不避,他甚至不眨一下眼睛,他在等待,等什么? “有问题吗?”Eric说。 我循着声音望向Eric,他眯细眼睛十分不悦。 脑中的雾气慢慢散开,我低头看一眼手中的遥控器,再看到PPT那巨大的影像,忽地惊回了神,哦,这是在做提案!回头望一眼会议室,一屋子的人瞅着我等着我说话,我竟在发愣!这是怎么了,我的脸‘轰’地起火,灼烧着温度直往上窜,我得说起来,马上!可是……可是我的心跳得太急,‘嘭嘭嘭’地震耳欲聋,它要撞破我的胸膛,我像回到了第一次,这么手足无措,明知道该说什么嘴里却吐不出半个字来……怎么办? 我的背部几乎渗出冷汗,而我如同被封了嘴一般一声不出地站着…… 领导过来,拿起我手中的遥控器,“你怎么样?去休息会儿。”他轻拍我的肩,把我带去一旁。 “抱歉,我的队友这阵子超时工作,是太累了。我来继续。”立刻,领导就指着画面解说起来,说着本该由我负责的部分。 他游刃有余侃侃而谈,他甚至开起小玩笑把一屋子的人逗乐,他说得好极了,几乎把我刚才犯的错误从令人窒息的空气中抹去。他简直救了我一命。 我闭上眼睛,头脑中的晕眩仍在继续,背部的冷汗使衬衣牢牢黏住皮肤,即便是第一次,我也没有如此失误过,也没像个傻子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长时间哑口无言。我真是失败到家,脸都丢尽。 仿佛几世纪之久,我们的演说总算一一完成,我真想马上离开这儿,客户却说还未结束,只见杨恒起身,拿出像是储存卡的东西,插入我们用于播放ppt的电脑,片刻,白板墙上出现一组活动画面。 他说接下来是他们的演说时间,却是要给我们介绍其公司最新研发的一款平板电脑,那产品刚在欧美上市,计划不久投放亚洲市场,将成为主推产品。他很快给大家展示了产品的创新功能并说明其优势所在,最后竟要求我们三个礼拜后再提交一组专门针对这款产品的方案。 这要求真不厚道,劳师动众还要来一次,却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成…… 他竟是这家软件公司的研发总监。研发总监来探查并亲自向广告代理方做说明,这是什么意思?是怎样一种重视程度?他们到底打算砸多少钱来做营销? 是了,他们无论提出什么要求都会被接受,都将被全力以赴地完成,Eric的态度摆在那里,他并不是每个提案都会到场的人,或者说他很少到场,除非这个项目势在必得。 这位研发总监最后给大家留了提问时间,任何问题他都一一作答。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穿正装,真没料到他也有规规矩矩套上西服的一天,但不出所料的是他穿正装果然帅气极了…… 先前因为太过吃惊都没能看清楚他,现在他就高高地站在那里,终于能仔细看一看他。眉眼越发英挺了,轮廓依旧分明漂亮,那声音沉沉的稳重许多,态度也收敛不少,不再像那时候无所顾忌、什么都不管不顾地乱来了。 那时候他总没完没了地写游戏来着,他不写游戏去搞软件研发了啊,可真有本事,几年功夫竟然就成了那种规模的公司的研发部总监,脑筋还是那么好用啊…… 他分明来了这里却不与我联系,不像大蒙,要见一见面。如果不是在这儿碰上,我们大约永远都碰不上,他并不打算见我啊…… 今天真是我这辈子运气最坏的一天,碰见不该碰见的人,工作上还失这么大的误,出丑不说,一会儿都不知该怎么和领导交代,我的表现给他抹黑。 . 会议终于结束,我们一一退出。我奔往茶水间休息室里,我还需要一些浓咖啡提提劲,神经绷得几乎断裂,我得一个人呆会儿喘口气。 咖啡太烫嘴,我捧着杯子站去窗户旁。在高楼上俯瞰街景时心情总是很微妙,有那么些时候你感到豪气万丈,好像一切都在脚下,世界不过如此;而有些时候却又感到灰心极了那么恐惧,好像随时能跌得粉身碎骨…… 我稍稍退开一步,手心牢牢捧住暖热的杯子。 等待咖啡变凉的当儿,有别人也进入休息室,哐哐当当地弄茶水,我懒得转身招呼,继续望着窗外发呆。 “到头来还是个笨蛋。”后头的人出声。 手中的杯子颤了颤,我稳住双手,回头,这种嘴里只懂放毒箭的人除了杨恒还会有谁?但今时不同往日,你凭什么在我刚刚划破还在冒着血的伤口上撒盐? “我跟你不熟吧!”我转身面对他。 他拿着杯子也踱到窗边。 “哪里不熟了,你的cup是变成D了还是E了?” “你闭嘴!” 这人根本从头到尾都没变,尤其是那乱说话的劣根性!什么沉稳了,收敛了,是我瞎眼了。 40苦逼幸运女神 “中午一起吃饭。”他说。 “我没空。”我答。 “连吃饭的时间都不给?这是什么狗屁公司。” “请你不要随便侮辱我的工作场所。” “你说没时间吃饭嘛。”他喝口茶,竟似无辜地看着我。 “我没胃口。”我只好改口。 “为刚才的事担心?” 我埋头喝咖啡,不理会他。哪壶不开提哪壶,都这么大个人了有没有点儿心啊,不知道对有些事最好保持沉默么? “没事,我们看的是整体表现,不会因为一个笨蛋就认为你们全都是笨蛋。” “……” 我猛喝两口咖啡,杯子见底,去水槽边冲洗干净放好。疾步走出茶水间。 再呆下去我不保证我能忍住踹出一脚的冲动,而无论如何我都不能伸脚去踹客户,真那么做了那可是灭顶的错误。 出了茶水间,往办公室去,途中却迎面碰上老总的秘书,她匆匆忙忙的跑上前来:“我正找你呢,多悦,Eric叫你过去一趟。” 来的真快!我在心底深深吸口气。 反正躲不过,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死早超生。我来到老总办公室门口,敲门入内。 Eric在办公桌后抬头,“把门带上。” 我又返身关门,也好,关了门训话,给我留面子。 “非常抱歉,Eric,今早……”我率先开口承认错误。 这位香港来的商人行事上一半走洋人风格,一半走国人风格,他不让人叫他老总或是老板这类明晃晃的头衔,坚持要人唤他名字,好像这样就能使他平易近人似的,但老板毕竟是老板,无论你唤他什么,他总是高高在上的老板,况且那居高临下的态度再在提醒所有人,我是你衣食父母。 “你今天是怎么回事?”他打断我的道歉,单刀直入。 “今天有点儿走神,对不起。” “你不是对不起我,是对不起大家,这么多人辛辛苦苦准备这个提案,你倒好,一上来就变哑巴。” 我咬紧牙关低头听训,是我错了,怎么骂都不为过。 “你考虑到也许就因为你的不专业,客户对我们早早失去兴趣么?” “是。” “你干了不是一年两年,走神?这种时候能走神?你以为你还是菜鸟?” “不是。” “蒋忆勋没和你们强调过这个案子的重要性?” “这不关他的事,”我抬头,“是我一个人的责任。” “当然是你的责任,你要承担责任,安排你做案子的人也要承担责任,他用人不力!” 我狠狠咬牙,只觉得眼前忽地晃了晃,有股火焰窜上头顶。“是我的错就是我的错,您打算怎么罚我都行,辞退我也行,但请不要牵扯其他人!” “哼,你倒是忠心,还知道护着他,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他冷哼。 乌云罩顶,最不想的结果偏偏甩到你的脸上来。我磕下眼睛,沉默,懊恼极了。 “这个案子要是拿不下,你们看着办。”他又哼。 “接下来我会竭尽全力。”我握紧拳头。 “竭尽全力?” “是。” “你坐。”Eric起身来到我的身前,指一指旁边的沙发。 我不明白,坐?坐着继续骂? “不用了,谢谢。”我说。要骂就痛痛快快地骂,坐下来又是什么意思? “坐,”他却并不理会我的拒绝,伸手做个请,自己也坐下了,“接下来是要和你商量事情。” 他这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先前还顶到喉咙的气都不知道该咽该出。困惑。 “是要我拉你坐下吗?”他仰着脖子问。 我只好来到沙发前坐下。 “杨先生和我说,你们是校友。”他说。 “?”我不解。 “杨恒先生,我们的客户。”他又说,“我查了查,你们还是同届生,是旧识?” 我仍沉默着,头顶的乌云越发乌黑了。他为什么和Eric提这个? “是不是?” “是校友。”我答。 他的眉头分明扬起好大的弧度,一点不掩饰他的兴奋之态。那是什么意思?我莫名感到不安。 “那就好办了,校友这东西是好东西啊,能给人增加不少亲切感。” “……” “那么,你去请他吃顿饭,联络联络感情。你要是凑巧知道他喜欢什么,买个小礼物送他最好。当然,花费多少都算公司的。” “什么?”我震惊,幡然醒悟,“您……是要我贿赂他?” “贿赂?”他眯起眼睛摇摇头,“要是能贿赂还用得着你去?这是人情,人情比金钱来的管用。” 他把话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的,什么人情什么金钱地绕弯子,说白了还不是要我去做上不了台面的事。 我抗拒,“Eric,我觉得我们不需要做那样的事,我们的实力在那里,不比任何人差。” “哼。”他轻哼一声,躬了身用手磨蹭下巴上的胡茬,那胡茬灰白相间,他总不把它剃干净,也许是认为那样很有型。 也确实有型,这个四十来岁近五十的男人很有他的一套,人情.事故上面已是老手,企业做得这么成功自有他的道理,商场如战场,我理解他那样强势的态度,但有些事情总还应该留一些原则。 我待开口,他却接着说:“你以为那几家就没有实力?到了这个地步大家的实力不会相差多少,这时候凭的就是运气,碰巧哪个点子砸到客户的心坎上,或者纯粹就看客户的心情。” 他耸一耸肩,口气无奈:“年轻人,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公平。” “……”我愣愣地望着他,一时无话。 他却忽地眨一眨眼睛,原本落下去的脸又朝我笑起来,看得我背脊一阵发凉。 “还好,这一次幸运女神站在我们这边,多悦,那就是你。” 我惊:“那……那不是的,我恐怕,难以胜任,我是说……”背脊越发凉得厉害,好像这个项目成与不成全都在我了,开玩笑吧!“我是说,能成那是大家的辛苦换来的,不能成的话——” “不能成的话,那就是你的责任。”他截断我的话,接下去这样说。 我狠狠吞下口唾沫,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挣扎:“Eric,我觉得……你知道杨恒只是研发部的人,他应该不管媒体这一块,就是说这个项目给哪家做他应该做不上主的……所以……” “做不做得上主你不必管,他既然来了就一定有说话权,他们总共三人,我们若能博得杨先生的好感,就已经比别人多了30%的胜算。” “可是……” “还可是什么?你不是说接下来要竭尽全力吗?你要知道你犯的错误不单单是你个人的错误,那是你们整个部门都要担的责任。” 我深吸口气,这……这分明是拿领导要挟我! “好了,去吧,花销直接拿来我这里,我给你报。” 我咬一咬牙,起身,根本是哑巴吃黄连,再不好驳他。 “对了,还有件事和你说。” 我转身。 “你看看你,”他上下打量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太,整天不是牛仔裤就是西装裤,明明挺漂亮的人,却不好好打扮,女人就要有女人的样子,看见创意部的姑娘们没有?当然,你不需要穿得像她们那么有创意,就近学一学你们部门的艾伦也行,多穿穿裙子。” “……”我抿抿嘴巴,实在哑口无言,员工怎么穿衣你也要管? “去见杨先生的时候挑件裙子穿,没有好的就去买,给你报销。” “……”我觉得又有些犯晕了,心口有血水在翻涌……就快涌上嘴巴喷出来。 如果忍不住喷出来,我希望是对着他的脸喷!尼玛这是变本加厉叫我去搞色.诱喽?我他妈的还间谍女特工呢! 说到底,都是杨恒的错,他为什么非要和Eric提什么校友不校友?校友你脑袋! . 从Eric的办公室出来,我直接往茶水间走,过了这么一阵子了他果然已经不在那里。我又把整个办公区走了一圈,也不见人。已经走了? 说什么中午一起吃饭,真是随便说说的…… 我看一眼Eric给我的杨恒的名片,那上面的手机是国外的,不能打,还得发什么老什子邮件约他。头疼。 回到部门办公室,灰心丧气。小春和玲玲一见我却马上跳起来,冲到我跟前嚷嚷:“天哪天哪,多悦姐,那是我们的客户啊?帅死了!他说他叫杨恒,刚才来我们部门我还以为是谁呢,你们是什么关系啊?他一来就说找你,我说你不在,然后他就问我要了你的名片,然后还写了他的号码,拜托我转交给你,他拜托我哎,嘿嘿,好帅!”玲玲说得口沫横飞,一双眼睛简直变成两颗桃心,一旁的小春也嘻嘻笑着直点头,俩人中了邪似的。 “帅有什么用,人很渣啊。”之前八卦别人一套一套的,现在呢?“这话是你们说的吧?” “可是,他渣吗?他看着一点也不渣嘛,哪里渣了啊?”玲玲绕口令似的。 “渣不渣原来是可以看面相看出来的?”我白她们一眼,头更疼。 他留下的号码是国内的,专门跑来留什么手机号码分明是吃定我会需要找他,那么说来……他根本就是故意的!告诉Eric校友的事,他知道像Eric这样的人一定会要求我去做些什么…… 太过分了,这种人还不渣?! 我取过纸条带上手机,找到清静地儿打电话。来到露台拨通号码,电话没响两声就接起了。 “小多。”他出声。 “杨恒,吃中饭么?”我开门见山。 他在电话那头笑,幸好他在电话那头,不然我恐怕已经把脚踹出去了。 “吃不吃?” “你都是这么约人的?” “……” “这么吃太匆忙,下午我们去J家听他们提案,晚上有时间。” “……”现在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你就是说半夜咱也得去啊,“好。” “来我的酒店,我们吃最好的牛排。”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但是为什么要去酒店? “我请客,我们直接在餐馆见吧,你想吃哪里都行。”我说。 “好大的口气,不怕我吃垮你们公司?” “吃不垮,我想。” “来我的酒店。”他却又绕回去,说出时间地点,“别的不想吃。”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要脸不要脸?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甲方你是爷爷! 我瞪着手机半晌,牙齿磨得发疼……无论什么时候,碰上他准没好事。 “多悦。”背后不远处响起个声音。我转身望去,却是领导倚在露台一角,把吸短的烟头按死在垃圾桶的烟缸里。 “领导……”我忽然意识到,他刚才大概都听到了。先前闷着脑袋到露台就打电话,也没顾得上看看有没有人。 “你和他很熟?” “哦……还行……”好些年不曾有过任何联络,我不知道这算熟,还是……不熟。 “会议结束后去哪儿了?一直没见到你人。”他问。 “刚才去见了Eric。”我答。 他踱步过来,停在我跟前,“他不该不知会一声就找我的人过去,你该叫上我。”他蹙眉。 “没什么大事,一点点小事而已。”我忙说。 “打刚才那个电话是他的要求?”他说,语气里带上一些怒意。 “啊?” “我去找他谈。”领导转身要走。 “哦,不是的不是的,只是因为旧友碰面,我约他吃顿饭而已,和Eric没关系。” 他真这样怒气冲冲地过去弄不好会闹僵,我知道他的脾气,作为领导他是再好不过的领导,十分保护他的团队,即便是人员犯了错也只能他来说,老总都不该直接插手批评,这是他的原则。坏的他会扛着,好的又极力为大家争取,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的团队很少有人员流失,大家都愿意留下,哪怕只为他。 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他为了我的错误和老总发生不愉快的事,否则我就是一错再错了。 “他只是要我以后工作更努力一点。领导,早上会议的事,实在对不起。”我道歉。 “有什么特殊原因吗?”他蹙着眉,“这么多案子都做了,不会是因为紧张。” “是紧张,”我躲开他的视线,“是因为紧张的缘故。” “紧张又是因为什么?”他又问,“那个叫杨恒的人?” 我吃惊,抬起眼睛,他定定地看着我,默着等我回答。 “你……为什么会……” “你的情绪都在脸上,我不是瞎子。”他说。 41我要得到他 “只是好久不见的朋友,大学那会儿发生了一些事……”我解释,有些语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 我解释不清楚,那些陈年旧事也不愿再多提及,就沉默下来。好在他也没再多问。这是他的优点,知道分寸,明白有些事情你不想提就不逼迫你一定要提给他听。 只是这一整天下来,他显然一直不怎么高兴,阴沉着脸进进出出。小春和玲玲见到他都不敢吱声,我也尽量避免去烦扰他。毕竟他一大半不高兴的原因必定是因为我早晨提案时的失误,以及我无法给他一个有说服力的会造成那种失误的理由……他不因此责骂我却使我感到更加内疚,他完全可以像Eric那样劈头盖脸训我一顿的。 午休时间,我抽空回了趟家,冲个澡换下早晨汗湿的衣物,挑衣服穿时本已抓起牛仔裤准备套上,却在那个时候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见他就穿件裙子,穿裙子…… 穿裙子吗? 我望着牛仔裤愣住半晌,转身看一看衣橱,裙子啊,倒是有一条还过得去的,那是去年老妈硬扯着我去买的,为之后她安排的一次相亲。买是买了,我当然没穿去相什么亲……我放下牛仔裤取出那件裙子,火红火红的,剪裁优雅大方又不失一点性感。穿不穿…… 忽地回神,我猛地丢掉裙子,狠狠一拍额头,昏头昏脑的笨蛋,想什么呢,真打算去做间谍搞色.诱么!我三下五除二套上牛仔裤,穿上衬衣外套,简单上个妆,搞定回去工作。 下班时间一到,我就收拾东西出了办公楼。跳上一辆出租车赶往杨恒所在的酒店。堵车堵得厉害,我很少在下班高峰期打车出行,一时竟忘了这寸步难行的交通,早知道去挤一挤地铁都比这快得多。 时间走得快,车子却如乌龟爬,急得我几乎把手表看出个洞来。终于到达目的地时再看时间,已经比约定时间晚了半个小时多。 到了大堂我急忙打电话给他。 “对不起,我迟到了。” “来我的房间,2018。”他啥都不说,只蹦出这么一句。 我愣了愣,立马反应:“哦,如果你需要准备准备,我可以在大堂等你,你慢慢准备。” “找不到地方就叫客服带你。”他却牛头不对马嘴地来这么一句,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我看着被生生挂断的电话,郁闷,要不要这么粗鲁啊?是,我迟到是我不对,但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吸口气定定神,怎么一碰上他就气血翻涌呢?真有本事啊这人。 无奈,只好去找他。找到房间打算敲门却发现门虚掩着,我便推门径直入内。到了里面发现这是个套间,他坐在外间的会客厅里,沙发椅子旁竟是一整面落地玻璃,一眼即可看见这座城市最有名的江景,真够壮观。 他歪头望过来,不起身招呼,也不出声说话,怔怔的好似有些恍惚。 我这才注意到,他根本没准备,西服丢在一旁,领带不见,身上的衬衫还开门见山地解开了好几颗扣子。 我走到他身旁,催促:“你不准备吗?不是说去吃饭?” “小多,”他仰起脸,勾起唇角笑了笑,“告诉我我没在做梦。” 那声音低柔依赖,恍惚得使我的呼吸忽地就变得困难,那声音把我瞬间拉回到20岁年纪,那时候他都用这个声音唤我说,小多,我饿了做饭吗,小多,扣子掉了给想想办法吧,小多,和我回家过节去…… 我猛地摇一摇头,一定是我听错了,我的眼眶怎么就酸涩了,我急忙转身背对他,“走不走?去吃饭。”我说。 “坐吧,晚餐一会儿就来。”他说,那声音恢复如常,或者……是我的耳朵恢复如常…… “什么?”我回转身。 他又笑:“放心,就算在这里吃也还是最好的牛排,我叫顶楼的餐厅送下来。” “送下来?”我左右看看,他是说要在这里吃? “嗯,餐厅人杂不好说话,这里更好。” “你,要说什么话啊……”我仍在犹豫,这样的环境太私密,总是……不好。 “比如你为什么来找我吃饭。”他懒懒地靠着椅背,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这个,这……”我吞咽干巴巴的口水,无言以对。 “还不坐吗?” 我只好放下包,并且坐下。坐下时膝盖磕上什么东西,低头察看,却是他的膝盖,这圆桌太小了,距离就拉不开,我把椅子往后挪去一点,合拢双膝,绷紧着不再动弹。 “喝点什么?冰箱里有饮料,柜子上还有茶,或者稍等片刻就有红酒送过来。”他说。 “哦,那就等一会儿吧。”我说。 “嗯。” 他应着声把双臂搭上桌面,并倾身上前。 我慌忙转头看窗外风景,喉咙微微发紧。对岸高楼林立,灯火阑珊,江面有船只缓缓穿行,天色已由灰转黑,光影迷离。即使不看,我也能感受到桌子对面直勾勾的……奇怪的视线。我很迷惘,弄不明白他如今这样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本能地,我就想避开。 我的手被拉过去,我回转头,他把我的手置于他的掌心,拇指摩挲我的左手无名指。 我吓一跳,想抽回手却被他握紧。 “没带戒指,也没有戒痕。”他说,语调不疾不徐,“单身?” 我不明白,他到底在干什么?我只觉得脑袋里那根筋绷得发疼,心情进一步遭到破坏,那指尖却依旧不紧不慢地触着我的皮肤。 “我还是个光棍。”他又说。 我的视线倏忽转去他的左手无名指,这才意识到,那里什么也没有……怎么会? “我和她,没有在一起。” 我惊呆,更加困惑,一时却失语。乱七八糟! 门铃突兀地响起。 他皱眉不理会,过上一会儿,门铃再响起,他才终于起身往门口走去。 稍顷,他推了辆小餐车进来,上下好几层盘盘盖盖,他把小车停在桌子旁边,做起服务生往桌子上摆放刀叉餐盘,食物。酒也自己用起子打开。 这个那个好歹弄完,坐下来说一声“吃吧”,就自顾自地吃起来。 看着他做这些事的时候我的心情慢慢平稳下来,思绪稍稍顺了些。我也拿起刀叉,切餐盘里的食物。 他似乎吃得很专注,眼睛都很少抬一下。大部分时间我把视线调去看窗外的夜景。其实景色一成不变,又不是变幻不定的烟花,怎么看也还是同一个画面,但我的视线得有个落点。送进嘴里的食物不知是什么味道,顶楼那家餐厅做出来的东西味道一定无可挑剔,是我的舌头出了问题。 “哦,我该怎么结这个帐?”几乎吃完的时候,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他用餐巾擦试嘴唇,随后扔开,他已吃完。 “今天不谈公事。”他说,“牛排好不好吃?” 我也放下刀叉,结束进餐,正视他:“不论公事私事,说好这顿饭我请。” “那好,你告诉我,今天来这里是为公事,还是私事?” “……”我语塞,他明知道我此行的目的,非要拿到台面上来说?但他直直地逼视着我,使我躲闪不过,我咬腮帮子,“我想不到我们有什么私事要说,你回国来为了什么事,我来这里就为了什么事。” 那两道灼灼的眼神十分明显地黯了黯,好像我的话打击了他似的,但很快他敛走眼中的情绪,忽地笑起来,那变化快得我几乎怀疑刚才是我走了眼。 他笑得莫名其妙,瞧见那轻佻的神情我本能地就感到一点恼怒:“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哦,是因为我有求于你吗?”话到一半才醒悟,他却是在嘲笑我,于是心头火起,“我相信我们的实力,不是非要求着你才行。” 我起身,过去沙发边拿我的包,打算走人。 他却高高站起,在沙发跟前挡住我的去路。 “你说我回国来为了什么事,你来这儿就为什么事?”他重复我刚才的话,语气怪得很,我揣摸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不得不皱起眉头看着他,看他到底想说什么? 他却靠过来,伸长手臂揽过我的后腰,忽地就把我带向他,他的气息已在鼻端,他低下头把嘴唇碰上我的嘴角,“你什么都不问,什么也不想知道了?变得这么无情。” 我猛地打个颤,抽气,胸腔却顶着一堵肉墙。面红耳赤。 “我回来是为了这个,”他低低说,嘴唇压住了我的嘴唇,“真高兴你也是。” 他的舌尖窜入,迫着我的舌,根本无处可逃,那气息灼热,仍带着一些红酒味,一丝微甜,一丝微涩,我牢牢闭上眼睛,眼前却烧起一团火,火苗窜起半天高,越烧越旺,那舌尖绵软灵活,又带着股蛮横,缠着我的舌一刻不离,口中强烈的刺激使我再顾不到其它,全身心地只能感受他的气息,他的唇舌。 他的气息忽然退离,口中空空的,整个人也似忽地空了,我睁开眼睛,迷蒙中他的脸近在咫尺,却不再吻我。 “吻我。”他说,低低哑哑的,不容抗拒。 我不抗拒,我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圈住了他的脖颈,腿脚发软,我又稍稍使力勾紧了他。 “吻我,小多。”他又说,嘴唇划过我的脸颊。 我去追寻他的唇,踮起脚尖,仰起脸循着他的气息,亲吻他的下巴,再把他的脖子勾下来一些,用嘴唇贴住他的,怎么吻?体内有什么在翻涌,我不知所措,但我渴望,渴望眼前这个人,渴望极了,我要得到他,得到他就好了,一切就都太平了,这么些年寂寞极了,原来那无所依附的空落落是寂寞,是因为得不到,是的,因为得不到才会这么渴望,才会这么难忘,才会痛苦失望得想忘记一切……那么让我得到他,哪怕一次。 凭着本能,我吮吸他的唇,把舌探入去纠缠他的舌。 他把我抱起,三两步来到房间,来到床上,他离开我的嘴唇亲吻我的脖颈,撕扯我的衣服,我也伸手去解他的扣子,手在颤着,但扣子最终一颗一颗被解开,我也渐渐光裸,他的吻烫着我全身的皮肤,氧气不够,需要很用力地呼吸,又快又急,眼睛虽然睁着却看不清他……我的心也许将撞开皮肉闯出胸口…… 有什么贯穿身体,剧痛。 我呼叫出声,强烈的疼痛使我奋力推他,要把他推开,他却如石头一般僵住,那重量死死压着我的身体,火烧火燎地疼! 疼痛使我回神,彻底清醒,理智回来,双眼能清楚看见他的赤.裸,还有我的光溜溜的身体,却顾不到脸红羞曝,只因他仍在里面,我痛不可耐。 “你快出去啊!”我推他不动,只好痛叫。 他终于如梦初醒,退出,低头看,再抬头时那张脸青青白白的却似见了鬼。我慌忙拉过薄被盖住身体,将他隔开。 他却不可置信似地又一把撩开被子,探头去看什么,我又觉得羞又觉得气,急忙往后挪靠上床头,拉过被子捂住。 “你……小多,怎么……”他有些结舌地靠过来,那双眼睛已不再震惊,却困惑,“怎么会这样……” 我扭头,探出手去地上找我的衣服,我刚才发了疯做了什么事?真要命……我得马上离开这儿!手却被截住,他阻止我的动作。隔着被子,他仍把重心压在我的身上,“你是要走吗?” 我低头垂眼,哪还好意思看他,只好盯住胸前的被子,“不早了。” “你这是故意折磨我?” 我抬眼,不得不对上他的视线。 “这样半路叫停根本是杀人。”他眉头蹙得死紧,那样子好像多难受似的。 我忙摇头否认:“你那样……才是杀人,我不知道会这么痛,我以为只痛那么一下就好,谁知道……” “接下来不会很痛,你应该一早告诉我,我会慢慢来。”他的手探过来,抚上我的面颊。 脸颊上的碰触轻柔极了,那眼神渴望着什么,又像在忍受什么痛苦,要我给予他什么,好像唯有我能把他从痛苦中拉出……我有些恍惚,他又凑上来要吻我的唇,嘴唇擦上时我忽地惊醒,急急转头,“我、我得走了!” 说到底是我痛得厉害,他哪里痛了,露出那种表情真要命,我拉过被子蒙住头,“你出去一下,我要穿衣服。” 他在外头静了好一会儿,我听见一声重重的叹息,接着他就拉扯我的被子,“不做就不做,小多,你出来我们去洗澡。” 洗澡?他是说一起洗澡?我惊,本来被子里就缺氧,这会儿更呼吸不上来了。 他又扯被子。 我惊呼:“哦,你去洗吧,你快去洗澡,你洗完我再洗,”我更紧紧地捂牢被子,“去啊,你快去啊。”我催促。 终于床上一轻,他下了床。 “留下来,小多。”他说。 过上一会儿,浴室有水声传出。我推开被子急忙搜罗地上的衣物,手忙脚乱地套上内衣、内裤,衬衫、外套,牛仔裤。 浴室里的水仍在哗哗地流着,我深吸一口气,走出卧室拿上包 42哪一个将来 浴室里,喷头的水冲在我的头上、脸上,哗哗地倾泻在皮肤上。 皮肤上仍清晰地留着他的触感,我闭起眼睛,感受着温热的水击打我的脸,感受着那被冲刷去的痕迹,不知为什么,我的眼睛发热,温温的有什么从那里划落,混入水流,划过脖子,到肩头,至胸前,腰际,腿……循着先前他的唇一路往下的轨迹。 我的心里沉沉的有个秤砣往下坠着,我很害怕,好像有什么在苏醒,那个正在苏醒的东西已经开始把我整个人往下拉扯,隐隐的我又感受到疼痛,曾经那钝钝的闷闷的痛,后来那愈渐锋利的刺开皮肉的痛。 爱上什么人,就要忍受这样的疼痛。 真怕再来一次…… *** 第二天一早,我正睡着,迷迷糊糊中电话铃响个不停,我挣扎着睁开眼睛,床头柜上摸到手机,瞄一眼,竟是领导来电。 我一个激灵醒了大半,我睡过头了?上班迟到?不对不对,今天不是休息吗?是有什么事? 我接起电话,“喂”一声,嗓音哑哑的仍睡意十足,赶紧咳嗽两声,再招呼,“喂,领导。” “多悦,还没起吗?”他还是听出来了。 “嗯。”我只好承认,看一眼床头柜的钟,9点半,还……不算太晚,我稍稍松口气。 “那好,你再睡会儿,我午饭前来接你。”他说。 “啊?”我莫名。 电话那头的声音消失一会儿,我有种不详的预感,果然那头的声音再响起的时候变得有点儿冷,“你忘了。”他说。 “忘?”我思索,脑筋急速运转……“哦,哦,你说那个约,那个约是今天嘛,我……记得……”我猛咽下一口口水,忐忑。 “我11点到。”他说,挂断。 再无睡意,我翻身起床,洗漱着装,吃简单的早餐。 窗外艳阳高照,照进屋里来温煦耀眼。他不久就过来,问我要答案。但我的脑子乱得很,这几天发生了好多事,昨天发生了好多事,原本不那么难的答案现在却全乱了套。 曾经想过也许过不久我就把领导介绍给爸妈认识,如果他也愿意的话。日子这么过下去,平凡安稳。昨天之前,这一切不难实现。 但是他出现了。我们做了那样的事。一切就都变了样…… 怎么办? . 门铃响起,他到得早了点,我离开餐桌去开门,映入眼帘的却是另一张脸。 “怎么是你?”我吃惊。 “还有谁会来吗?”杨恒说,高高地杵在门口。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地址?” “我认识你妈。”他答。 “什么?你去过我家了?” “嗯,”他伸手推一推门,“我可以进去说话吗?” 我侧身让他进屋,返回客厅收拾碗盘,到水槽边放水洗碗。 “我时间不多,一会儿有事要出门。” “你还没为昨天的事道歉。”他来到我身后说道,双手搭在我的腰际。 “道歉?”我差点咬到舌头,没法再洗碗,急忙冲去手上的泡沫,擦干,转身躲开他,“你说我要和你道歉?”我重复道。 “不该?”他却一脸理所当然,“你那样我也许会不举……叫你别走你却走了,留我一个人多凄惨,打飞机都打不出来,不是你的责任?” “……”这人没脸没皮的在说些什么啊?! “小多,”他又靠上来,“不说点什么?” 说……说什么?我能说什么啊,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或者做点什么也行。”他说,手就伸上来拨弄我的头发,把一侧的头发拨去我的耳后,手指抚触我的脸颊。 幸好门铃响起,我一下子跳开,往门口走。 “谁?”他在后头问。 “是领导。我要出门了,你也走吧。”我说,拉开门。 “据说你们部门今天不上班。”他跟上来。 领导站在门外,嘴巴微张着是要打招呼,却没出声,他是看见了杨恒。杨恒跟过来双手竟又搭在了我的腰上,我的头顶被什么硌着,他在上方说话,竟是把下巴支在我的头上了。 “领导啊……你好领导,小多有劳你照顾了,休息日还劳你上门。小多,你怎么做部下的?” 我已僵硬得堪比石头,我竟忘了这个人的劣根性,忘了这个人的没下限,他不要脸起来天下无敌的事实……怎么办,我的思维系统碎裂,组织不成语言。 “多悦,这是什么意思?”领导看看他,又看看我,冷着声说道。 “我……他……”我欲动弹,他的双手却在我的腰上加了力道,下巴把我的头顶压得有些疼,“他正好来找我……” 杨恒打断我的话,“嗯,林姨叫我……哦,就是小多她妈叫我带她回家吃饭,你要是凑巧有空,不妨一起去吃点儿,领导。” 领导的脸已经变成铁灰色,“是这样吗?”他微微眯起眼睛望着我,嗓音沉沉的满是怒意。 “是……是……”我已经骑虎难下,又怕杨恒说出更过火的话来,头顶上力道更重了些,身后他的气息分明是也恼怒了,再这么下去恐怕会更加不可收拾,“是这样。”我垂下眼睛。 “那好,我们之后再谈。”领导转身走了。 杨恒伸手关上门。 我双手捂住脸,狠狠地慢慢地抽气。我一定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老天爷叫这个姓杨的来报应我。领导一定气坏了,我本可以好好和他说,慢慢说清楚,好的坏的总归有个说法,万万料不到会是这种方式,为什么他非得这么做? 我放下手,咬紧腮帮子,愤怒地望向他。 “有事不能上班谈?”他却沉了脸率先发问,“是什么要紧的事?” “你管得着吗?”火气往上窜,我怒极反笑,“你管错地方了吧,我和领导有什么事、要不要紧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想过也许就是因为你的一个无聊玩笑,可能破坏掉我的将来吗?” “你的将来?”他说,“他吗?” “不行吗?哦,”我突然明白他那叫人看不懂的表情,顿时羞极气极,“我不配是吗?是,我不配他,怎么好意思说将来,我能有什么将来,明知道你不过回来出个差,碰巧见个面,就随随便便脱了衣服和你上床睡觉,贱得很,我活该被他看不起,要什么将来!” “你说什么?”他凑近,面如石铁,“你是随随便便和我睡?” “难道不是?你又来找我做什么?还想睡吗?好啊,那就睡啊,有什么所谓,反正一次是睡,两次也是睡。”我动手脱衣服,拉下我的外套,解胸前的纽扣,手却颤得厉害,难解得开,我低头看,用尽力气扯着该死的扣子,眼泪水开始滑下来,我在做什么?我是要在他面前再脱光衣服,再和他睡么?那就快脱啊,哭什么!我咬紧嘴唇却止不住眼泪,汹涌着一再滚落,打湿手背,打湿不灵活的手指。 他的手指落在我的脸上,擦拭我的湿透的面颊,“小多,为什么哭?”声音变得低柔。 我别开脸,用衣袖拭眼睛。 “我是不是没有资格再和你……”他说,犹豫着。 沉默一会儿,又出声:“但是可以和你睡?” 我放下手,愣住了看他,他是在开玩笑吗?我是哭过了头把耳朵哭坏了? 他却真的俯下头,凑到我的耳边,轻咬我的耳朵,“不怕,我对你负全责,帮我解扣子么?” 我猛地打个哆嗦,退开一步就踹出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在他的小腿骨上,我的脚趾可能断了,但他更不好过,‘唔’一声就地蹲下抱住腿呻.吟。 “谁要你负责!” 43不识好歹 早晨,到了公司的大楼门口真有点怕进去,一会儿见到领导怎么说?正踌躇时,却见一辆极骚包的亮白色跑车疾驰而来,在门口停住,简直给它闪瞎眼。那是Eric的车子。我不由快速翻了个白眼,这个老总虽然年纪一大把了却不肯服老,还整天开着这种富二代小年轻用来得瑟的车子晃来晃去,行头打扮也极其讲究,阿玛尼的西服,劳力士的表,头发胡子灰中杂着白,永远保持那个型,大约发型屋也没少跑,他以为自己真是乔治克鲁尼呢。 说实话,我是不怎么待见他那样过分的‘人中龙凤’的,大楼里的姑娘妇人们却都很吃他这一套,时常就听说楼里别家公司的谁谁谁在他办公室里谈事,别家公司来谈事的可都是颇有姿色的女人……骚包包车,骚包西服,还有好莱坞式的造型功不可没啊! 趁他下车之前,我急忙闪进大门。 等电梯时还是碰上了他。 “早上好,Eric。”我微微让开一步,打招呼。 “早。”他回。 电梯门打开,我们步入,随后又进来几人。大家都沉默。 到了我们的楼层,我们先后步出电梯,他言简意赅:“来我的办公室。” 哪样不想偏来哪样,无法,我只好尾随他去他的办公室。 经过秘书办公桌时他问我:“茶还是咖啡?” 我受宠若惊:“哦,不用。” “泡两杯咖啡进来。”他吩咐秘书。 办公室里,他叫我坐,自己则站在落地窗前看风景,并不急于开始话题。我想他大概是在等咖啡,说话之前得先润润那矜贵的喉咙。 秘书把咖啡送进来,他过来坐下,拿起杯子喝上两口,终于望向我,说:“昨天休息得怎么样?” “哦,挺好的。”我答,他是在和我寒暄么? “吃了什么?”他问。 “……”我愣,脑中急速翻找早中晚餐食谱,应该说哪顿?等等,他真是在和我寒暄?且这么深入?! “给我发票,马上给你报。”他说。 哦,哦!我这才反应过来,他原来是指请杨恒吃饭的事啊!需要这么隐晦么…… 我轻轻咳嗽:“是这样,Eric,我……”怎么说好呢?“我本来是要请他吃饭,不过……他把单买了。” Eric原本要喝咖啡,杯子凑到嘴边却顿住,片刻又放下杯子转过脸审视我,莫名地发出一声笑:“哈,你倒是能帮我省钱。” “……”不知如何作答。 “不过凡事得有来有往,相信这个道理不用我教你,你找个机会回请他一顿。” “Eric,”我调整一下坐姿,还是鼓足勇气表明自己的立场,“我和他是朋友间的来往,我想,我们做事正大光明,我对我们的团队有信心——” “我对我的团队也有信心,”他截断我的话,“我也没让你做偷鸡摸狗的事,只不过,人家杨先生既然请你吃饭,你回请他一顿理所当然,这一点有什么争议吗?” “……”我语塞。 “吃完了拿发票过来,算公司的。”他说着起身,那架势摆明是话题到此为止,不许再反驳。 这场对话说了等于没说,他仍然坚持要我那么做,并且坚持给我报销,还非得找他来报,根本是变相的监视! 他又站去落地窗前看风景。高高在上,俯瞰世界的感觉肯定妙极了,成功人士之所以成为成功人士必定有其道理,比如光明正大和偷鸡摸狗这些词的含义在他们的字典里一定也与常人的不同…… 穿着高档西服的背影真是帅气耀眼,但那脑袋上方分明悬着四个大字:老奸巨滑! 我起身,准备离开,他却转身说:“先别走,还有事要谈。” 我只好再坐回去。 “蒋忆勋给我递了辞呈。”他说。 “什么?”我差点跳起来。 “前天的事。他不久应该就会和你们说。” 我吃惊不小,领导竟然辞职了,他从头到尾没和我提过这事啊。 “当然,他会再干一段时间,至少把这件案子提完。”Eric说,神色波澜不惊,看不出他对此事的态度。 “他很能干,野心也不小,我知道他离开是迟早的事,他打算自己做。”他说,高高站在那里,并不过来坐下。 我不出声,等待他的下文。 “当初你和他一同过来,一起创立了这个部门……” “不是一起创立,”我吸口气,纠正他,“我不过是协助他。” “无论如何,现在策划部除了他之外,就属你资格最老,他走之后,你不妨来做这个总监。” “什么?”这回我是真坐不住了,站起身,“我恐怕做不来,我不及他的一半怎么可能取而代之他的位置!” “不是取而代之,”他走过来,双手搭在沙发背上,“平时看不看书?是叫你填补他的空缺,帮公司一个忙。” “但……我觉得我的经验还不够,年龄也不到那上面。你不考虑再聘吗?”我仍然摇头,想到领导离开,我孤军奋战,心里就忐忑,越发不安。 “多悦,你的经验确实还不到那份上,上次的表现也叫我失望,但公司既然是我的我也不会随便推个人上去弄垮我的生意,你做事认真踏实,多数时候表现也尚可,公司虽然人多,谁好谁坏我还有点数,好的就算破格我也会提拔,不然你以为这几年谁给你连连升职加薪?” 我蹙眉,仍然不能接受这一连串的变化,Eric的话听在耳朵里轻飘飘的总不那么真实。 “当然,不准再出现上次那样的情况,走神也要挑对时间,嗯?” . 从Eric办公室出来,我整个人都有点儿恍惚,一大早就被告知这么大的变化,措手不及。做部门总监,薪水翻几翻……好不真实。我怎么一点也不为之兴奋、雀跃?我真忐忑,心情低落。领导要离开,好像他在后面悄悄把手放开了,我骑在自行车上还不能很好地把握方向,会不会摔倒? 到了办公室,大家都已在办公桌前忙碌,领导也在,他的办公桌就在这间大大的敞开式的办公室里,他本可以单独要一间办公室,和大家区别开来,就像其他部门的总监那样,但他不那么做,他选择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说这样方便随时和大家沟通交流。确实是的,我们不用跑进跑出地跟他汇报这个汇报那个,只需要隔空喊个话,电脑里直接输送文件就好,或随时进行一场讨论,省了好多功夫好多时间。 我有点想哭。我能做什么领导?做不到那么好的…… “你迟到了,半个多小时。”领导看着手表说。 哦,还能随时监视所有人。 “刚才,”我有点儿犹豫,还是说了,“Eric那里有点事。” 他看着我一会儿,我以为他会说什么,他却只说“好。”就把头埋下去继续工作了。 我坐下,打开我的电脑,等待开机的时间里,我瞄他,他始终目不斜视,工作得真专注。电脑启动完毕,我点开这个文档,那个文档,盯住看,却怎么也看不进去。我打开聊天工具,点开领导的对话框,输入:“领导,在吗?” 有个视线飞过来。我瞄过去,领导在那头望着我。 我继续输入:“午饭一起吃,行吗?” 对方正在输入。 “好。” 对话结束。 领导又开始目不斜视地工作了。 我定定神,拍拍脸,工作!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眼角余光瞄到领导起身,我也急忙起身望着他。 “走吧。”领导说,就往门口走去。 *** 在餐馆坐定。 同一家餐馆,同一个位置,不久前我们这么坐着他叫我想一想,等我给他答复。 那时候我的脑袋里白茫茫的,答不上来,想不明白。但一切都很安稳,世界也很安静。而现在,时隔不久,为何竟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什么都变了,杨恒的出现在我的世界里砸出巨浪,领导却要走了。我仍然想不明白,答不上来,而世界变得闹哄哄,颠簸不定。 “你辞职了?”我开门见山。 “嗯,Eric 果然和你说这个。”他说。 “我以为,你也许会提前告诉我。”我说,心里真有些失落。 “我本打算完成第一次提案之后和你说,也就是昨天。” “昨天,”我吸口气,“昨天对不起,他过来开了个小玩笑。” “是小玩笑吗?”他微微皱眉,心情不怎么好。 “我和他,”怎么说呢,“我和他关系有点……特别,是……我们从小就认识。” 我抿嘴,斟酌用词,他蹙眉沉默着,等我说下去。 “很久以前,我喜欢他。”我坦陈,“但是后来,我不得不放弃了,我休学回来,哦,那时我休学,你如果还记得的话……” “现在呢?”领导说。 “现在……”我垂下眼睛,在头脑中搜寻答案,寻不着,答案在重重雾霾后面,某个隐蔽的角落里。 “我不知道,”我如实回答,“领导,我想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是个糊里糊涂好多事情都搞不明白的人,还……”我感到脸红,难以启齿,“还尽做些荒唐的事。” “但我想,” 我咬咬牙,强迫自己直视他的眼睛,“我恐怕不能和你在一起。” 领导沉默着,嘴巴抿得紧紧的,长时间的对视使我渐渐感到焦灼,我不得不别开眼睛。 他不说点什么吗?他或许……没什么好说的,能说什么呢,其实,我们并没有开始过,那么他大约也不会感到多么难受——真希望他不会,顶多有一些些失望,失望我竟然会这么不识好歹拒绝他这样好的人。 “我一直心存侥幸。”他说。 “对不起。” “不必道歉,感情这种事是运气。” 他微微扯动嘴角,笑意却没到眼睛里。 我感到难受,心中痛苦,我不知道我究竟在干什么,拒绝给别人机会,拒绝给自己机会,到最后就是一个人。一个人并不那么好啊,时常就感到没着没落浮在半空中没有重量,一阵风就刮去了那一年时间,又一年时间,转眼都已27岁,手心里却仍是空的,它仍然不能握起来,不能握住什么就地驻扎下来。你在等什么? 我在等什么? “……多悦?” “嗯?” “你可愿意和我一起走?”领导说。 44得寸进尺 “你说……什么?” “这次离职我打算自己干,资金资源都已经到位,你可愿意和我一起走?”领导说。 我不解,一时不能答上话来。 “我不是想纠缠你,我们可以永远是同事关系。”领导见我不说话,就又说,“Eric大概承诺了你什么,现在我可能给不了你更好的待遇,但我可以承诺你更大的施展空间。” 我摇头,“不是这个意思,Eric是Eric,你是你,你知道你一定在他前面,我不是在想待遇这个问题……” 我只是有些措手不及,我以为我拒绝他感情上的事他一定不会再想和我有更多瓜葛,他的离开是个好的契机,如果是我,一定会那么做,就像我之前做的那样,眼不见心不烦。但他仍然邀请我同往,我不明白…… “感情是感情,工作是工作,我不会把这两件事混为一谈。”他又看出我的困惑。 “如果你觉得为难,不勉强。”他说,“我们还有一些时间,你考虑考虑。” 中午的对话到此为止,他又给我留了题目。领导,这个领导一直喜欢抛给我这样那样的题目,然后限定一个期限,要我给出答案…… 哦,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做好手头这个最重要的案子——应甲方要求,再做一次提案。领导说,既然我们还有机会再做一次,这说明我们已经成功了一半,至少第一关通过了,一定有别家不需要做第二次,那就是直接落马。 领导并不因为即将离开而懈怠了任务,依然要求大家全力以赴。结束也要结束得漂亮。无论做什么,他总是做到完美。 我私底下还有另一个任务,那是领导的领导布置下来的,不知是偷鸡摸狗还是正大光明的任务——请那个被我踢瘸了腿的人吃饭。 那会儿我把他轰出门的时候,他走路还一跳一跳的,好像我那一脚真把他骨头踢断了似的。 现在,我得再把他请回来……如何是好? . 打电话给他说请他吃饭,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想吃你烧的菜。” “这是公司行为,请客户吃饭。”我直言。 “老头子的饭不好吃,我想我可能会没空。” “……”我做个深呼吸。 “我的腿骨伤得不轻,炖点骨头汤给我补补。” “……” “白天得工作,晚上过去。” “……” “要是不麻烦,点两根蜡烛,气氛应该不错。” “……” “小多,你没在听吗?那我再说一遍,炖点骨头——” “听到了。”我出声,咬牙齿。 “那是什么声音?你在磨牙?” “几点?”我松开牙齿。 “要我帮忙切菜吗?” “不必。” “那就看你切菜吧,几点开始?” 我闭上眼睛一会儿…… “你爱几点来几点来!”挂断。 . 下班回家之前,我跑了趟超市,买晚餐食材,买猪骨头,买小排,肉丝,芹菜,土豆……最后还买了瓶红酒,这个可以换张发票去给Eric交差。 大包小包到家时,那人已经等在门口了。 “你不是6点下班么?”他还很不满。 “加了会儿班。”况且我手里提的是什么?去超市买菜不需要时间? 开门进屋,脱了外套,我把菜拎进厨房,撩起袖子准备晚餐。 他就真的闲闲地靠在旁边看我洗菜切菜忙东忙西,也不主动帮把手。行,你是客户你是大爷,怎好叫你动手。 我集中精神准备洗洗切切,懒得再瞄他一眼。 “你还记得我爱吃什么。”他出声。 “谁知道你爱吃什么,”我看看摆在餐台上的食材,“我不过是做些做惯的菜。” 把汤炖上,削土豆皮。 “我爱吃炒饭。我来煮饭,一会儿你炒。”他说,过来取出一些米,开始洗。 洗完煮上,拍拍手又站去一边。 “我爱吃土豆丝,西芹炒肉,糖醋小排。”他列举一个个菜名,闲闲说道:“真有缘分,你做惯的菜都是我爱吃的。” “……” 土豆削完皮,开始切丝,还没切几下,他却叫我住手,取过刀自己切起来,“忍你很久了,你以为你在切薯条还是土豆丝?” “……” 洗芹菜,我取过另一把刀把芹菜切成段。 “小多,你有没有哪样进步一点了?说说看,我找得头疼。”切完丝杵在一边的时候他又开始瞎扯,纯粹闲得蛋疼。 我不理会他。 “唔……好像是进步了一点,文静许多。” 他今天的话真有点儿多,老是提起以前。以前是以前,早就过去了消失了,总说它做什么?我闷不吭声是因为我不想提,你究竟是傻了还是装傻? 但他仍然提: “那时候要是也这么文静…… “老是切到手,血淋淋…… “面条硬邦邦夹生……” 他一个人唱独角戏也不嫌无聊。 我把精力集中在手中,但他的话钻进耳朵,有那么一瞬间又像回到了学校宿舍里,厨房餐台前,那会儿他就是这样赖在旁边,或在椅子里发呆,或说些胡话,也不来帮忙洗个菜—— ——哦,想这些做什么,我狠狠晃脑袋,把那些陈年旧事晃掉,把突如其来的异样的感受晃掉了。 饭桌上,他又问蜡烛的事,说什么烛光晚餐,我横他一眼当然不予理睬。 但我得给他斟上酒。 “因为你,Eric说我是这个项目的幸运女神。”我说,这顿饭的目的需要表达清楚。 “你是故意破坏我的胃口么?”他却皱眉。 “那酒我会去报销。”我继续说,“我请你来不是为叙旧。” 他放下筷子靠上椅背,沉默片刻,终于说:“希望我做什么?” “Eric说你的意见多多少少能影响他们的决定。” “我明天的飞机回去,参加不了第二次提案。”他却说。 “?”我吃惊,好一会儿没能反应过来,明天?这么快! “目前除了你们,还有一家也会再做一次。据我所知,我们这个新任媒体总监个人比较偏好古朴简约风格,比较不喜欢太花哨的。” “是么,但这是电子产品……”我犹豫。 “如果是谁都做得出来的东西,花大钱请你们做?” “是。” “下次提案别集体变成哑巴,你也许真能成一回幸运女神。” “……” “现在可以叙旧了?” 我有些恍惚,“叙旧?你……明天就走?” “嗯,为出这趟差跟上头费了不少口舌,这几天已经是极限。”他说。 “什么?”我不能很好地理解他的话。 “我来,是为见你。” “什么意思?”我用手指按压眉心,这几年来养成这个习惯,心烦意乱的时候就埋头压住眉心,静下来,想一想。 “不是凑巧么,那么突然就出现。”我自语。 “是凑巧,那时候凑巧看到你们公司递上来的资料,你的个人简介在里面。” “所以就来见见我?”我抬头望向他,心里就有些发凉,“我该感到欣慰吗?或者,你觉得我该做出什么反应?” “你成哑巴了。”他微微歪头,脸上是看不懂的表情。 “那阵子压力很大,工作没停歇,头天没睡好觉,又突然见到你…这个朋友,多年没见我有些吃惊……”我为什么非要说这些?越解释越奇怪,嘴巴必须就此打住,“仅此而已。” “为什么和我睡?”他欺身过来,隔着小小的桌子盯视我。 我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这么直接,压迫式的,我一时愣住。 他想知道什么?他又期待什么答案?无论什么答案,重要么? “一时冲动。”我说。 “这之前对谁也没冲动过?”他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还要追问,“你不是随便的人。” “那又怎么样?”我感到我的情绪又开始变坏,一直极力控制的平静的心绪又要烦乱。他纠缠这个问题做什么,他想要我承认什么?得寸进尺也要有个度。 我把杯子里的酒一点点咽进喉咙,把情绪稳一稳,说:“年纪大了总归会变,随便一点挺好,你都因为凑巧看见我的资料特意回来见一见我,我一时冲动和你睡一觉不是挺好么?” 他的眼睛眯了眯,那证明他恼了,我赢了,我或许该笑一笑。 我扯起嘴角。 “你以为这是在搞辩论?”他说,声音里也带上怒意,“如果是怪我不联系你,我道歉。” 我摇头,这场对话真是乱得可以,我闹不清逻辑在哪里。 我又用力按压眉心,眼前有些发黑,“我想我没有什么立场怪你的,你又不欠我什么,也没承诺我什么,我就是有再多的力气也没有着力点……你就算再隔10年20年,哪怕一辈子不联系我,我也找不到理由怪你啊。” 我放下手,再抬起头看他,那双眼睛黑黑的竟似有漩涡在打转。 “难道是因为糊里糊涂睡了觉么?都什么年代了,”我再摇摇头,“没关系,我们还和以前一样……永远都和以前一样。” 菜都凉了,却一筷子还没动,我拿起筷子,“吃吧,杨恒。” “小多,”他并不拿起筷子吃饭,声音沉沉的硬邦邦,“如果我想和以前不一样呢?” 他起身,来到我的身侧,黑蒙蒙的眼睛里透出异样的情绪,那是什么?他是在害怕吗? 害怕什么? “如果我说我爱你,我们还有可能吗?林多悦。”他说。 45遥远的彼方 沉默太久了,我该说点什么…… “你爱我……吗?你刚才说。”我仰着脖子,舌头变得有些僵硬。 “是。”他说。 我放下手中的碗筷,也站起身,一定是哪儿出了岔子,我端详他的眼睛。 “不是玩笑?”我说。 “不是玩笑。” 我往后退离两步,和他拉开一些距离,扭头找见窗户,望见窗外的灯火,闪闪烁烁。 “就在刚才?爱上我了?”我回转头,“心血来潮吗?这六、七年来我一直试图忘记,你知道我试图忘记什么,是不是?” 他这会儿不说话了,咬住腮帮子闷着。 “我记得你说我们最好一直做朋友,你叫我留下看你和初恋情人重修旧好,你不记得你说的话了?”我真的困惑极了,他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他忘了曾经对我的请求,他怎么好意思这样厚脸皮反悔那之前的一切,又对我提出另一个要求……我问他:“现在是怎么回事?你们分手了觉得寂寞了?忽然想起我来,回头说你爱我?” “给我机会,小多。”他说,语气竟似乞求。 “这几年来,好多朋友结婚了,生孩子了,或者有了固定恋人。家里人一直催着我结婚,生子,你想过我或许去年,前年,或任何一年结婚了,你再碰巧看到我的名字,还回来吗?说你爱我?” 我的语气这么平静,话从嘴里慢悠悠地飘出来,一点情绪也没有,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曾经幻想过不止10遍,20遍,100遍他对我说出那句话……那是在好久以前,即使在幻想里我都忍不住高兴得要哭,可现在这是怎么了……等得太久感觉钝了?锈了? 哦,我是早就放弃了,那么高兴的情绪也忘得差不多了。大喜大悲真伤神。 我叫他走,离开这儿,离开我的视线。 我要好好想一想我是不是该为他的话再高兴起来,是不是该把感觉再磨利了,把锈去了…… 是否,还要来一次? *** 周末回到家中,我有些后悔回到家中,应该谎称公司加班,回不来。 老妈纠缠不休。 怎么小恒回来你都不见人,无论多忙也该抽空回家一起吃顿饭,人就这么回去了饭也没给吃,多没礼貌,当年你去你杨叔家都白吃了。 我说我请他吃过饭了。 那怎么能一样,在外面那是请外人吃饭,小恒是外人吗? 我无奈,是不是外人反正已经走了不是吗? 被吵得头疼,我躲进房间,关门反锁。 反正已经走了。我突然意识到,他人在遥远的另一片土地上,家在那里,工作在那里,那么成功,事业蒸蒸日上……他的一切都在那里,他和我说那些话究竟想干什么?搞一场柏拉图爱情?每天夕阳西下的时候我再打开电脑,视频里见一见早起的他么? 还是认为我会同那时候一样,什么也不管不顾,一门心思无论天涯海角都要追随他去? 门外老妈喋喋不休,老爸有一声无一声地应着。那絮叨有时真烦人,但我想我再离不开了,一星期一次也好,两星期一次也好,我总要回来听听它,年纪越往上长人却更依赖那些琐碎日常,不像16岁18岁翅膀将硬未硬之时,总想着要离开,要独立,最好远到世界边缘去,好证明我什么都可以。 老妈备妥午餐来敲门,‘嘭嘭嘭’一叠连声,“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躲在里面做什么,也不出来陪爸妈说说话,你这孩子好没心。” 我叹气,出门应战。 餐桌上。 “忆勋一直没空吗?怎么也不来吃顿饭?” “……”饭到嘴里没法咽,“人家和你很熟吗?什么忆勋,他是我领导。” “你得加把劲儿,哪天把人家带回来了那就不是领导了嘛,那人真不错,一表人才不说,教养也好得很呐。” “带不回来了。” “什么什么?”老妈的脸立马垮塌,“你们谈崩了?上次见到他不还好好的嘛,你说怎么回事?” “我们没谈,也没崩,妈你别操这个心了,让我好好吃顿饭。” 她却把筷子一拍,发火了,“亏你还吃得下饭,你是打算做老姑娘了?不打算结婚了?挑来挑去挑花眼,给你介绍的一个都相不中,领导这样的还不谈,你是要找三只眼的还是四只耳的?” “你冷静一点,说什么胡话。”老爸看不过眼,劝说。 “怎么冷静,我为她的事晚上都睡不好觉啊,都快28了谈还没谈呢,这是要到什么时候去?你养的好女儿,年纪一大把了还不让人省心,我可……” …… 我想……反悔一下,要是可以躲去世界边缘……大概挺好的。 . 饭后我躲去房间翻书看,嫚婷寄来的书,一本短篇集。这是她几年来写成的集子,出了书就给我寄过来,据说还拿了欧洲某个国家设立的文学奖项,又因此获得一笔奖金,虽然我孤陋寡闻没听说过那个奖,奖金也为数不多,但她仍然高兴极了,她说她的付出得到回报,梦想在一点点实现,梦想能被实现是人生最快乐的事。 她仍未婚,游荡在世界边缘、中心、各个角落。她的故事里也出现爱情,或多或少,她不再避而不谈爱情这个东西,也不再认为那样的故事很肤浅,她明白那是生活的一部分,或多或少总要出现。 我的故事里参杂了太多要紧的、不要紧的人,我其实想更多地谈谈情说说爱,但老妈这个要紧——还是不要紧——的人老是出来搅局。 “哎,这个香水好闻吧?” “嗯。”我应声,仍低头看书。 “你要不要把你的也打开闻闻?这两个不一样。”她把香水递到我眼前,挡住书页。 “哪来的香水?”无法,我只好拿起来看。 “咦?没和你说吗?小恒送的礼物啊,我一瓶你一瓶,那孩子可真贴心。” “是嘛。”我把香水放到一边,把视线落回书上。 “他和你同岁是吧?比你大几个月我记得,年纪也不小了,说也还单着呢。” “嗯。” “唉,他要是在这里就好了,你俩凑成对两个就都解决了不是?” “……” “小时候看着感情挺好,还以为你俩能看对眼,两家亲上加亲呢。” “……” “那孩子也真是怪可怜,没爹没妈的,想想都叫人心疼,小多你啊,要惜福……” “妈你瞎说什么啊,”真是越说越离谱,我抬头,“杨叔不是好好的嘛,怎么说晦气话。” “……”她愣住,竟似没明白我的话,片刻醒转,“哦,你说老杨啊,老杨是个顶好的人了,当年要不是他还不知闹成什么样呢,小恒那孩子更要吃苦头。” 这话怎么越说越怪,我合上书本,好像……哪里不对头? “你说什么?你说如果没有杨叔,会怎么样?” 老妈诧异地望着我一会儿,然后‘哦’一声道:“是没和你说过,那时你年纪小不懂事,你到是一直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究竟是什么事没和我说你倒是快说啊!”我感到莫名的心惊,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一直蒙在鼓里么?怎么都不告知我! “你急什么,老早的事了。”她又叹气,缓了缓,说道:“小恒她妈当年不是在英国失踪吗?那不是失踪,是跑回国来了,那可真是急坏好多人,警察查到出关记录才知道的,但她回国归回国,又没回娘家,大家就猜啊她是去找小恒他爸了。” “他爸?你是说,杨叔不是杨恒的爸?!” “不是的,不是亲生。老杨和小恒他妈是大学同学,一直对她有意,谁知她呀偷偷和小恒他爸好着,那时候家里不同意,他外公家是做官的,要求门当户对,可她妈喜欢的那个穷小子天天捣鼓什么石头,雕刻,什么艺术,不干正经事,也没正经收入,饱一顿饥一顿,他家怎么能允许这桩婚事啊。” “但……她怀孕了,却怎么和杨叔结婚了?” “做官的那是面子大过天,怀孕了也不让嫁,大概是逼她打掉孩子。可怜啊,她那时候精神就不怎么好了,还寻过短见,你杨叔看不过去,为了保住大人孩子就说服她结了婚。唉,好景不长,她就惦记着那个穷小子啊,竟然把孩子扔下不管又去找他。” “打掉孩子……”我不由狠狠吞咽喉咙,涩得发疼! 杨恒他……竟然会有这样的事! 是,是了!他总叫杨叔老杨,从来也没听他叫过‘爸’,我一直以为他那是入乡随俗学别人叫名字,难道是因为…… “杨恒都知道这些吗?” “这个不清楚,我们肯定不能和他说长道短,但那孩子聪明,恐怕多少是知道的。” 我用手擦着额头,那里没有汗,但我却心惊肉跳得厉害。我怎么都料不到会听到这样一个故事,怎么会这样…… “那后来怎么样了呢?他爸妈现在在哪里?从来都不找他去吗?彻底把他丢在一边不管了?要是杨叔也不管呢?叫他一个人饿死吗?太过分了,怎么会有那样的爸妈啊!”我越说越觉得愤怒,气恼,后怕,“幸好,幸好有杨叔……” “别提了,那穷小子钻牛角尖,一门心思要弄艺术,又弄不出名堂来,穷得叮当响,机票都买不起怎么养儿子?小恒他妈身体弱,精神又一直不好,家里人知道她回来就更断绝来往,见死不救,也真亏那家子做得出来!到后来啊就是3年前,50岁都没捱到就过世了,去年他爸也一场大病去了。一直不如意,老伴走了那是活不长的。” “杨恒知道吗?” “两人去世的时候都知会了老杨,他告诉没告诉小恒,这就不清楚了。” 46心有余悸 老妈的话像颗炸弹一样在我跟前炸开,好几天里我都觉得心有余悸,我无法想象如果这样的事发上在我的身上,我会成长为什么模样,或者也能像他那样,至少表面看来都好好的吗? 他从来都不示弱……或许,他只在那个若伊面前坦白他的不安、不满吗?可她却在半途离开了,逃离他的世界,宣称他的依赖剥夺她的自由。那时候他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若伊,这个名字对我来说总像根刺,哪怕只是想起它都使我感到苦闷,其实,我多嫉妒她,多遗憾那时候在他的生活里占据那么多篇幅的人不是我呢。可生活它不管这些,它不那样安排,我不过是一年里那两个月的光阴,我懵懵懂懂,愚蠢无知,以为全天下的小孩都应该是积极的快乐的,我把他的孤独和防备归为不合理的怪脾气,我以一腔热情要纠正他的怪脾气。 我什么都不知道,到头来他都在想些什么我又明白多少…… 若伊曾是他的救命稻草,而我呢?天真无知又自以为是的笨蛋。 可他说他们没有在一起了,为什么?那些年他分明是在等她,等到她回来最终却分开,发生了什么吗? . 他那天离开后一直没再联系我。他是否对我的犹豫和冷淡感到失望? 他可明白我的失望呢?在我最渴望的时候你把我推开,而今我收拾好我的感情,几乎将之遗忘时,你出现说出那种话,你要来就来要走便走,你是真的爱我并且尊重我的感情么? *** 前天做了第二次提案,那之前我把我所得到的一点信息告知Eric,大家便参照那个方向做出方案,做得十分精彩。今天Eric告诉大家,我们赢得了这个项目。 公司请大伙儿吃大餐,去了高级西餐厅,一众人大快朵颐,不知这一顿预算多少,看来,Eric虽然老奸巨滑却并不太小气,他当然懂得,该奖的时候好好奖,干起活来人才肯卖力。 饭后大家各自续摊,领导约我就近喝一杯,我便同他去到附近的酒吧里,坐下来,我点了一小杯扎啤,他要了加冰威士忌,小酌。 领导轻轻晃着手中的杯子,等着冰块化开一点,昏黄的灯光下,他显得稍稍有些疲惫。 “多悦,想好了没有?” “嗯,想过了。” 他喝下一口酒,微微笑道:“让我猜猜看。” 我做了个深呼吸,也吞下一点啤酒,等他说出答案。 他把玻璃杯底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桌面,‘叩……叩……叩……’眼睛那么认真地注视着我,好像真在严谨而审慎地判断着什么…… 忽地,他咧嘴哼笑:“厌烦我了?” “不是,”我也笑,摇摇头,“怎么会!” “这几年做得还高兴吗?” “感谢上帝让我遇见你。”我说,尽量使语气更加轻快一些。 “这句话难道不是该我说?” 他的笑容一点也不勉强,我一直喜欢看他这样宽容又温和的笑。 “也许以后我们会在同一个案子里碰上,真有些期待。” “一点也不期待,最好永远别发生啊!”我咽下一大口啤酒,咽得艰难,想到这种可能性就背脊生寒。 他看着我仍在笑,杯中的冰块时不时‘哐当’撞击杯身。 笑是同样的笑,这时看在眼里却有点儿叫人肉跳了有没有…… “万一真碰上,手下留情!”我赶紧好话说在前。 “你知道我不会。”他微微扬一扬嘴角。 我吸气,他不会的,商场如战场,他当然不会放水,这下好了,当师傅变成敌人,且不可能手下留情…… 我有点儿想改变注意了,这点破本事,你到底有没有能力独立啊? “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随时欢迎,门一直开着。”他说。 我跳下高脚凳,做个手势请求他也站起来。 他起身。 “变成敌人之前,能给徒弟一个鼓励的拥抱吗?”我深深呼吸,仰视这个高大俊朗的师傅。 他伸长手臂,将我整个人带过去……说做就做,这都能这么雷厉风行! 他的声音在我的耳后响起:“好好干。” . 喝了酒不能开车,领导仍然坚持送我,打了车把我在小区门口放下。我站着看车子驶离,车子渐行渐远……独立,独个儿带领一个团队,说不怕是骗人的,但凡事都有个开始,有第一次,也许搞砸也许能干得漂亮,谁知道呢,有机会就去试一试吧,你不可能一辈子躲在什么人的后面。 酒果真能壮胆,晚餐时就喝了红酒,酒吧又吞啤酒,酒劲儿上头竟然问领导要到个拥抱。有时候啊,酒还真是好东西。 有点儿晕,不过走路还稳,进了电梯按下楼层,眼睛盯视数字变化的时候人就恍惚得差一点睡过去。 慢吞吞走到门口,门旁有个人。 吓了好大一跳,困意就给惊跑了,我睁大眼睛仔细看……我其实是在电梯里睡着了在做梦吧? “加班到现在?我明天去炸了你们公司大楼。”杨恒倚坐在一个半人高的行李箱上,背靠墙壁,后脑勺也抵着墙,眯细眼睛哼哼,一副累惨的模样。 “你……怎么在这儿?”我惊问。 “开门让我进去,”他把眼睛都瞌上了,“求你。” 我赶紧摸索钥匙,“干嘛不打电话?” “想给你惊喜。” “……你这是惊吓!”开门进屋。 他慢悠悠把行李拖进来。 “等多久了?”我问。 “8点到的。” 我看一看表,这会儿已经12点了。 “你可以去酒店啊,干嘛非等在这里,哦,对了,你不去酒店吗?”我突然意识到,他这样拖着个行李等在这里,到深更半夜,这是要干嘛? “不住酒店。”他倒在沙发里,四仰八叉,“那种冷冰冰的地方。” “那你住哪里?”我看看他,又看看那个超级大行李箱,心里腾起不好的预感。 他叹口气,起身踱到我跟前,“小多,你是不是喝酒了?”说着手就伸上来贴住我的脸,“晕不晕?” 我把他的手拿开:“有点儿,你不住酒店是要住这里吗?” “嗯。” “谁同意你住这里了,这儿没地方给你睡。” “大马路上是有地方,不过睡那儿的话我怕被车压死。” 我眯起眼睛瞧他,他这是耍无赖行为。 “你也困了?洗洗睡吧。”他说。 我看一眼沙发,再看一眼房间,暂且让一步:“今天太晚了算了,沙发或地板你自己选,不可以来我房间。” “但你的床很大,我睡一边占不了多少地方,为什么不可以?” “要么你去睡马路牙子,自行车压不死人。” 头晕,我不再和他啰嗦,进浴室洗漱,睡觉。 . 睡得不踏实,做这样那样的怪梦。 梦见古战场上,横尸遍野,领导骑在高高的战马上,手持利刃,面上却微微笑着对我说:“你知道我不会。” 我的手里竟也握了把大刀,手抖个不停,但我身后有千军万马等着我一声令下好杀过去。 我用力握稳刀柄,抬起下巴,说:“来吧。” 背脊冒汗。 眨个眼睛,大漠里,卷起漫天狂沙,杨恒在那中间,任风怎么呼啸,沙石怎么肆虐,他似雕塑一般立在那里,我不在那里,但他说了什么,我听见了。 “我说我爱你,我们还有可能么?” 我一开口沙子扫进我的嘴里,迷住我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 眼睛疼。 揉了揉眼睛再睁开,家门口怎么杵了个人?他疲倦极了非要我开门,让他进屋去睡觉。 “不住冷冰冰的酒店。”他说。 我惊醒,眼睛张开望见熟悉的天花板,城市的夜晚总暗不透彻,不知哪里的光线洒入房间,轮廓依稀看得清楚。 神志聚拢,我猛地坐起,跳下床,光着脚‘咚咚咚’地来到客厅,开灯。 他用手遮住眼睛,“唔”一声不满。 他坐在沙发里,被子叠在一旁,衣服穿得好好的。 “你真在这里!”我瞠目结舌。 他把手放下,皱着眉:“这算是酒醒了?” 我走过去,在他跟前站定,眨眨眼看清楚。 “你怎么来了?这么快又来出差?”我问。 “不快,迟了近7年。”他说。 “什么?” “这次不是出差,我回来定居。” 我看一看墙上的钟,3点半。“你怎么还不睡?” “我辞了职,花了点时间结束工作上的事,处理生活上的杂事。” 我压压眉心。“我一定是还没醒。”我弯腰凑过去细看他的眼睛,“还是你没醒?” “我没睡,有时差。这几天可能会影响到你的作息。” “怪了,你的眼睛明明是聚焦的。” “小多,你在逃避问——”他的声音突然消失,嘴巴动到一半停住了,眼睛直直地看着什么。 看着什么?他刚才明明在和我对视,我低头往下看……看见了,我的睡衣领口——我的这条领口宽敞的长T恤睡衣这会儿十分宽敞地——敞着。 我猛地直起腰,抓住领口,脚下退离却绊到什么东西,重心不稳。一只有力的手及时探来将我稳住,并且拉过去。醒过神时,我已十分不雅地坐在了某人的身上,T恤下摆十分不雅地掀起在大腿根,两条白花花的大腿触目惊心地搭在他的腿上。 这个画面有点儿太限制级……我简直不敢动弹,并且无法扭头去看脑袋旁边那张脸…… “要不要去房间……”他在耳边低语,嗓音沙沙的,“还是……就在这里?” 我跳离,脸上热度唰唰地涨。在地板上站稳,我慌忙拉扯T恤下摆盖住大腿,这才注意到这条T恤恁地薄,平时一个人的时候贪图舒服洗完澡就直接套上睡觉,但它薄得前胸后背轮廓尽现,根本不该在有人的时候穿! 我三两步逃进房间关上门,衣橱里拉出件外套套上,稳住顺顺气,再到镜子前看两眼,这下像样了! 再回到客厅,他双眼炯炯有神,哪里还见先前的困倦。 我咳咳嗓子:“刚才……不好意思。” “哪里,”他要笑不笑的,“刚才很有意思。” 脸上火辣辣地发热,我想调头回房间关门上锁,但似乎……有正事儿没说完…… “刚才,说到哪儿了?” 他收起笑,思索。 “唔……我该怎么做,才可以去你的房间?” 47他的存在 早晨,鲜亮的阳光照进屋内,打在他的沉沉睡着的脸上。 我站在沙发前注视他。那眼睛闭着使我可以安心打量他,沉睡的面容英挺帅气,毫无防备,呼吸也静静的。他安静下来的样子总有些不像他,这样的他使我的喉咙口发涩,心中微疼,胸口撞出异样的频率,我的手臂伸长要去触摸那面容,指尖即将触到时我猛地回神,又把手收回。 他的脸微侧着躲避阳光,眉心微拧抗议阳光直直地落在他的眼皮上。我站过去一点,挡住那光线,他的眉头渐渐放松开来。 我已站了10分多钟,像根木头一样直直地杵在这里,就这样望着他……我不知如何是好。 人高马大的,这沙发明显塞不下这个人,腿曲着伸展不开看着都难受,我是否该叫他起来去床上睡,反正现在空着也是空着…… 罢了,睡得太舒服八成会赖着不走。 我吁口气,拿起包出门上班。 *** 办公室里,从今天起领导正式离职了,也就是说他不会再在这里出现,也就是说,我变成领导了。同事们来向我汇报任务,商量工作,询问建议,真有些不习惯。 “多悦姐,领导走了好可惜。”小春嘟囔。 “瞎说什么呢,领导就在你跟前好不好。”玲玲用肘子撞她。 我无奈,这俩小妮子从进来就由我带着,性格单纯没遮没拦的,玲玲尤其是,大约是平时看多了TVB还是那啥深宫娘娘传,自以为也能拐弯抹角玩一手,心思却比谁的都好猜。 “办公室从此少了一张男主角的脸可以偷看,好可惜。”小春不理,继续幽怨。 我叹口气严肃看她俩:“工作完成了?” “嗯。”俩点头。 “那帮我把这些数据找出来。”我回头给俩抄送邮件。 “多悦姐,马上吃中饭了耶,我们这样高效率完成任务就是为了留点时间伤感一下嘛。” 我停下手中工作,索性转了身面朝她俩。 “平时见到他就抖抖索索的,他走了你们难道不应该松口气?”提及男人,小姑娘的心思却难懂了,即便不玩花样也叫人猜不透。 “那是气场,就是说男主角的气场知道么?知道四爷么?电视剧看不看啊多悦姐,四爷那样的让人又爱又怕,怕却又要爱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挥手,“少看点电视剧,正经找个男朋友谈谈。” “男…男朋友……多悦姐,多悦……姐,那是不是你的……男朋友啊?”玲玲目光奇异地望着一个方向,手却不停地向我招着,“我记得的,我记得他叫杨恒啊,啊呀,他看着这里呢,多悦姐多悦姐,他笑了,他在笑诶,帅死了……” 杨恒?我急转身,赫然看到办公室门口杵着的人,果然不就是杨恒么! 他见我看见他了,还扬起一只手来,笑得灿烂。 “哦买糕!”玲玲十分夸张地抽口气,“走了一个男主角立马又来一个,小春,如果说领导是四爷,那、那这个算哪位爷啊,小春?” “嗯嗯,管他哪位爷,多悦姐,你叫他天天来等你啊,叫他来啊,对男朋友要有霸气对不对,玲玲?” 我也狠狠抽口气,眯起眼睛看这俩:“打开我刚才发给你们的邮件,把数据理出来再吃中饭。”我离开座位往门口走,中途收住脚步回头再看一眼已经蔫下去的俩,“还有,不准再看肥皂剧。” 到门口,把他拉到门外一旁。 “你来这里干什么?” “你把她们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就从天堂跌到地狱?”他一脸好笑的样子。 “管教下属要你过问?”我说,“你来这里是要干嘛,当这里是菜市场随便逛吗?” “睡醒了出门散步就散过来了,还没吃饭,一起吃饭去。”他说,抓了我的手就走。 “你等等,”我急停,“还没到点呢,怎么可以破坏规矩。” “哪来那么多规矩,12点多了还不让吃饭,要把人饿死?”他把脸一沉,似要发飙。 看那样子还真是饿坏了,但我看一看手表,还有10分钟时间,咱不能头一天上任就带头坏规矩啊。 “等我10分钟,不然你自己去吃。”我把手抽回,“茶水间有休息区,在那儿等。” 退回办公室。 . 10分钟后,起身离座。 “多悦姐……”玲玲哀嚎。 “做完了?”我问。 “还没……”哭丧着脸。 “那么继续做。” “我保证以后不看肥皂剧了。”小春举起一只手做发誓状。 “很好,”我点头,“你们效率那么高,大概再20分钟能做完。” 闭起耳朵,离开办公室。 来到茶水间寻人,那里挺热闹,人还没到就听见呜哩哇啦的说话声。拐进里间,嚯,莺莺燕燕,一个两个三个,都是创意部穿得十分有创意的姑娘们。 杨恒手里拿着饼干,嘴里嚼着饼干,吃得有滋有味。姑娘们或坐或站,或喝茶水或吃饼干,一众人聊天聊得热络。 “你要是吃饱了,我自己去吃了。”我说,不知声音有无穿透那些呜哩哇啦传递过去,不过不管了,他那么如鱼得水,八成饼干渣子也能喂饱他。我转身走出茶水间。 来到电梯口等待电梯,人从各个部门出现,聚在两个电梯门前闲聊。腰被一只大掌覆住,我闭上眼睛深吸口气,把那大掌拨开,大庭广众之下会把手乱放的人还能有谁…… “你和谁赛跑吗?走那么快。”他还抱怨。 电梯门打开,人潮往里涌,虽然不至于摩肩擦踵,电梯塞满人我还是被逼到角落里去。今天要不是他催得急,我不会这么快出来,只要晚上10分、15分钟就不会跟人挤什么电梯。我抬头瞪他一眼,这家伙站在我跟前,整个人几乎就要贴上来。 他还真贴上来了,下巴蹭在我的额发上。 “你用什么洗发水?很好闻。”他说。 我窒,吓一跳。竖起耳朵一听,幸好电梯里人生嘈杂都在闲聊,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这边。 “小多,你还没回答我。”他还来。 我吞咽嗓子,真希望他能把嘴闭上,他当他在拍广告么?什么洗发水,好闻不好闻,尼玛—— “晚上回去……” “闭嘴。”实在忍无可忍,“求你!”委曲求全。 “唔……” ‘叮’一声电梯门终于打开,人潮涌出,我松口气。 “晚上回去,你要求我干什么?”他忽然说。人还没走光,我的天!松了一半的气又淤塞。我会被他整死,一定会的! . 餐厅里,真不想再搭理他。 他津津有味地吃菜,间或抬眼问我:“怎么不见你领导?” “他走了。” “走去哪儿了?” “你想见他?”我哼。 “我不想见他,也不想你见他。”他说,直白得简直不要脸。 哦,他什么时候要过脸。 “他自己开公司去了,以后恐怕也难得再见到。”我叹息。 他放下筷子,严肃着脸看我:“我坏了你的将来?” 我瞄他一眼,不打算给他好脸色。 “果真?”他把头探过来一些。 眼角余光瞥见他,那张脸哪里是应该有的愧疚,根本是……我抬眼确认,根本是在幸灾乐祸。 “哼。”我冷哼。和这种人说什么都是白说,我省点儿力气。 “不怕,”他又拿起筷子吃饭,“你的将来有我在。” *** 晚上回到家中,屋里黑漆漆,他不在。开了灯迅速瞄一眼屋内,心急速下坠,他的行李箱也不见踪影。 干干净净,除了沙发上堆在一旁的被子,他的存在哪里都不见。 来来去去,招呼都不打一声!我轻出一口气,管他做什么!放下包,把买来的菜拎进厨房堆在一边,简单炒个青菜做晚饭算了。 撩起袖子洗菜切菜,热油热炒,焖一会儿锅,熟了盛出来准备吃饭,却发现饭没煮上……如何是好?难不成干吃这碗青菜? 我按压眉心,你烦什么燥什么……反正也没饿得急,把饭煮上吧。 取出一些米来洗,正洗着就听到钥匙悉悉索索开门的声音,早上出门我在桌上留了把备用钥匙,这个他到记得拿走。我继续洗米,听脚步声过来。 “晚上吃什么?” 回转头,面对这个一忽儿消失一忽儿出现的人,我已不晓得该拿什么表情出来招呼他了。遂调头不搭理。 “买了不少菜嘛,是打算款待我?”他在我身后说道,并且两手撑住两侧灶台,“小多,你看对面,第九层卧室和客厅都亮着灯的,黄光灯,就是那间,旁边两户还没亮灯,看见吗?”他的脸几乎靠上我的,“我运气还不算太坏,这栋楼没有空房子出租,不过租到了对面的,唔……我在考虑买架望远镜。” 没料到他竟是去对面租了房子,我惊讶,急转头却不小心把嘴唇擦上他的脸颊。 我怔了怔,在那一瞬之间他侧过脸把嘴唇覆上来,轻轻的,全不似以往的霸道蛮横。柔软极了,一时之间我忘记动作,只抿一抿嘴唇,感受覆在那上面极温柔的亲吻,心里蓦地腾起异样的悸动,咚咚、咚咚、咚咚……心脏跃至喉咙,缓慢却有力地在那里跳动,跳出声音,那么响亮。他或许也听见了。 他的嘴唇离开,那声音却不消退。 “再亲下去你该把我的心吃了,马上就跳出来。”他说。 他这样说。 他……说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好捉急好捉急......正事儿不说尽说些有的没的.... 我保证,某废柴举手发誓,下一章咱叫某男猪说点儿该说的!!>-< 48倒霉催的 “还要?”他在颊边说,“我怕……控制不住闯进你的房间。” “咳、咳……”一口口水呛在嗓子里,我推开他,捂住嘴咳嗽。 “你、你去外面待着,别影响我做饭。” 把他轰出厨房,好专心做晚餐。 “不要我帮忙吗?” “不要!” 他不在一边碍手碍脚,或胡言乱语,我手脚麻利效率极高地又炒了两个菜,简单做一个汤,很快把菜端上餐桌,碗里盛上饭,筷子调羹摆上桌。他真是听话极了,从头到位坐在餐桌旁,眼巴巴地看着我端这个、拿那个进进出出好几回,还真是一点忙也不帮了。 “匪夷所思,这几年你竟然没给饿死。”坐下吃饭前,我不得不出个声表达我的情感,以免一会儿吃饭呛死。 “我很羡慕你用成语用得这么,这么……”他微眯眼睛思索,“恰如其分,推荐几本书给我看看,成语词典有么?” “谁跟你贫嘴。”我埋头喝汤,夹菜吃饭。 “以后在这片土地混得把这些精华学到,你帮我。”他说,嘴里还咬着筷子。 不理。现在都说不过他,叫他再把更多的学到手,那还得了。 吃完饭收拾碗筷,叫他洗碗,否则再没得吃。这一点很好,大学里大约迫使他养成了习惯,吃现成饭可以,饭后锅碗瓢盆得洗干净。虽然不情不愿,他还是卷起袖子放水、洗碗。 “有床单被套吗?”我问。 “没有。”满手泡沫,洗洁精老是过量。 “我这里有备用的,一会儿拿过去,想想还有什么急需的,一起带过去。” . 床单,被套,被子……大包小包来到对面大楼他的新住处。他这套公寓比我的地方大很多。 “你一个人住这么大个地方干嘛?”铺张浪费! “不大,你要是也过来住的话。”他说。 “我有地方住。” 床上有床垫,家具电器也一应俱全,这个小区地处城市中心地带,周边办公楼林立,多数公寓专门租给附近工作的上班族住,因为价格不菲,内置装修也都不马虎。这一套同样置得豪华精致,但空间太大,上任住户搬出后里里外外被收拾得多余杂物一概全无,生活气息也就被扫荡干净,一眼望去却冷冰冰得很。 我铺上床单,套上被罩,摆好枕头,房间里多少有了一点起色。 他倚在门口看我忙碌,我再扫一眼房间,在床沿坐下休息片刻。 “放弃那么好的工作和生活到这里来,一切从头开始,不可惜吗?”我问他,是时候该问一问他,认认真真地进行一场对话了。 “可惜。”他说,“可惜这几年我一直浑浑噩噩,每天吃该死的薯条汉堡,通心粉,一边想着也许你的炒饭更容易下咽一点,但一直拿不出勇气回来问你要炒饭吃。” 他倚着门,说得慢悠悠,眼神却紧绷绷地望着我的方向,落在我的脸上。我捕捉住那视线,看见了那故作轻松之下,紧绷绷的情绪。 紧张吗?紧张什么呢,我能拿你怎么样?我不能拿你怎么样的,你当然知道这点。一股火气隐隐升起,我闭起眼睛一会儿,压住那不快的情绪。 “若伊呢?你们为什么分开?”睁开眼,我问他。 “她选择去美国,选择离开。” “我是说,她那时候,大学那会儿回来了不是吗?” 他抿住嘴唇,喉结上下打滚,不答话,却走过来停在我跟前,把手放在我的颊上。 “小多,原谅我。” 我仰头望他,任他的拇指在我的脸上摩挲。 “原谅你什么?” 他顿住片刻,低着头垂着眼,抑着呼吸。 “原谅我,过这么久才来见你。” 我不出声,他的手指在我的脸上停顿。 “她那年离开,我和她之间就已经结束,我花了一些时间才意识到这一点,后来,”他咬一咬腮帮子,静默片刻,还是吐出话来,“后来你也离开……” 我觉得不对头,什么意思?“你在怪我?” 他那是什么表情,觉得失望?觉得痛苦?觉得我背弃他?我感到一根针直刺头顶心,整个人跳起来,拨开他的手掌,忽然之间就愤怒极了。 “那你认为我该怎么做?留在那儿看你们两个要好,亲亲热热甜甜蜜蜜?我是不是还应该满心欢喜地恭喜你俩终于破镜重圆,百年好合?是,我心眼小,见不得你高兴,见不得你们和好,我为什么就不能离开?我离开碍着谁了?我离开竟然伤着你的感情了吗?我可真荣幸!” “我不是怪你……”面对我的愤怒,他却只抛来这么一句,“我和她没在一起。” “那又怎么样?你来告诉我了吗?你什么也没说,你他妈的什么也没说!你在那里过你的日子,我在这里过我的日子,好得很!” “是我不好,我想过放弃……”他说,“你说过我不懂怎么爱人,你说得对,一直以来好像我越在乎什么,就一定会失去,那时候我发现或许我爱你,你却决定休学。像不像一个诅咒?” 他紧紧抿一抿嘴,皱着眉:“我想我大概不该爱上什么人,我……怕再爱什么人。” “现在不怕了?”他摆出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是觉得我该同情他吗?但我只觉得气得发抖,你需要同情那么我呢?我就不需要吗?我没有多余的同情给你! “是,我是应该好好想一想该不该原谅你,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六年七年……”我握紧拳头,阻止双手发颤,“如果,我已经有家室了呢?” 对这个可能的结局,我始终不能释怀。不止一次,我灰心丧气,孤独难耐,工作也不能覆盖所有的时间,无法扫除所有低落的情绪,我想或许找个人安生过日子呢,或许那样就会好了呢?或许,真的就和什么人搭个伴,把婚结了,把多余的念想忘了。爱情那是多奢侈的东西,多使人痛苦的东西,得不到就不该想,统统别再想了…… 然后有一天我却知道,或许,我和他可以在一起啊……我捂住双眼,阻止那里涌起的热潮,我真恨不得踹他两脚。牙齿咬得发疼。 他又伸出双手握住我的肩膀,我那么怒火中烧,他怎么反倒像松了口气?还是我的眼睛被火烧得看走了眼? “没有如果。”他忽然用了力道把我带过去,牢牢压入他的胸膛,“不会的,你在等我——” “什么?”我听错了什么?手忙脚乱之中,难推得开他。 “你在等——”他又说。 “闭嘴!” 会被气疯!我狠狠踩上他的脚,又狠狠踢出去:“等你?我他妈的等你给我发喜帖,等你给我发你们的全家福呢。我他妈的等着把你忘光,忘到西伯利亚去!” 好不要脸的无耻之徒,我豁出所有力气把他踢疼,他终于放开我,退开之前我又补上一脚,看见他表情吃痛跳着脚闷呼,我的心里才爽快一点点。 退出他的房间,从公寓跑开,出了大楼来到小区小小的广场上,我往肺里输送晚间已变得清凉的空气,胸腔里那沉沉的负荷好似消去许多,终于不再那么沉重地坠着透不过气了。 我大口呼吸,憋了那么久我需要发泄,是的,我是需要把这口恶气出了,我又不是大圣人什么好的坏的都既往不咎,我的肚子里撑不了船。我应该回去再补上几脚,哦,不能回去,现在不想瞧见那个混蛋! 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脸皮能跑火车的无赖,我蠢得无可救药上辈子欠他的才等他……竟然有脸说出那种话。 *** 第二天上班,精神有点儿不济,是气得一整晚没睡踏实。 还得强撑精神一早就去客户那里开了个会,午餐前不久赶回公司,椅子还没坐热,小春、玲玲俩大约又一同去上洗手间,回来一见到我就火烧屁股似的冲到跟前嚷嚷:“不好了不好了,多悦姐,外头风声鹤唳,不知道哪个贱人乱说话,谣言四起啊,多悦姐!” “创意部的贱人。”玲玲补充小春,一脸阴恻恻。 “发生什么事了,别大呼小叫的,影响别人工作。”我瞧一瞧其他埋头工作的同事,已经有人在朝这里张望了。 “哦,哦,”瞬间低下嗓门,做贼似地说话,“她们传多悦姐你不是省油的灯,手段高超不说还是骚狐狸。” “什么?!”我一声吼,震得全办公室的人都看过来,一脸惊奇,但此事非同小可,关乎我的名誉名节,我心烦意乱地道个歉,立马揪住两人叫她们把话说清楚。 “她们说你没勾搭上蒋忆勋,哦领导,就去勾搭Eric,领导一走你马上上位,年纪轻轻凭什么呀,Eric一定是得了什么好处。不知道用的什么手段,之前才出现一次的客户也能勾搭上,那个大项目能这么顺利拿下来肯定有你的功劳,那功劳怎么来的心知肚明,说你真有本事呀……”玲玲背书似的,哗啦啦一句接一句直直刺进耳朵里,简直听得我眼冒火星子。 “多悦姐,你……你先放手,别气别气,那些贱人每天都有花样传出来,昨天是客户部的谁谁,今天说你,明天还不知道是谁呢,你把鼠标放下,再捏得碎……”小春拉扯我的手。 “创意部那几个贱蹄子天天吃饱了撑的不是在厕所就是在茶水间说长道短,还搞什么创意,难怪那些创意一个个都快发霉了!”玲玲恨声。 创意部?茶水间?电光火石间,我突然明白事出之因了……我狠狠闭起眼睛,顺气。 “多悦姐,多悦姐。”玲玲拍我的肩膀,声音突然阳光灿烂起来。尼玛刚才还在打抱不平呢,一瞬之间就结束了? 我睁眼怒瞪她,她却直指办公室门口:“男朋友果然很听你的话,又来等你吃饭嘞,哦——”她忽地惊呼,“多悦姐,她们说的客户就是他吗?说你勾搭上的客户?是他吗?是吗?” 我咳嗽,很可能咳出血水来!尼玛我能掐死这个蠢小孩么? “他等在那里呢,多悦姐,你要不要过去和他打声招呼啊?”小春催促。 打招呼?看都不能看过去,看一眼都能隔空放火把他烧成灰,我压住火气闷声对小春说:“你过去跟他说,他再来一次我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哈?”小春发愣,“可,可……不是你叫他来等你的吗?” 我倏忽眯眼,火烧过去。小春跳起来:“好、好的,我去说,我马上去说。” 小春风风火火地跑出去,跑出去却不回来了,好半天,一句话说那么久,她是把拼音拆开来念字母吗? 眼皮子作跳,打算拍案而起把那丫头拎回来,再把那家伙轰走,小春跑回来了。 玲玲率先发问:“你搞穿越去了呀,这么久。” “不是不是,他问我话,我就告诉他谣言的事,前前后后就花了点时间嘛。” “谁要你废话给他听。”我斥她,瞥一眼门口,“他怎么还在?该说的话不说!” “我说了呀,但他说他很饿,给什么果子吃都行。”小春说着还捂起嘴巴笑,嘻嘻嘻的…… “啪!”忍无可忍拍了桌子起身,大步流星来到门口,拖了他就走,七拐八弯推开消防门来到楼道,往下疾走,走下好几层气喘吁吁,甩开他的手撑住膝盖顺气。 “20层楼,你打算用走的?”他却脸不红气不喘。 “你最好从这里下去,不准再出现在我的办公室门口。”我直起腰咬牙切齿。 “不一起吗?” “一起?你不要脸我要脸,你知道就因为你,我现在多了个多好听的名号,骚……狐狸!”简直说不出口! 更可恨的是,我还不能理直气壮地去找那些人理论,为那个项目我他妈的确实找他去了,还……还——不管是什么原因,在那个时候——和这人上、上床睡了,事到如今我竟不能抬头挺胸地去否认那个名号,真正打落牙齿和血吞,牙齿还卡在喉咙里。 他不怕死地竟是想笑又忍着笑意的样子:“不怕,我挺喜欢这个名号的。” 我深呼吸,深深呼吸,我得忍住,已经成了‘骚狐狸’,不能再成‘泼妇’! “你滚。”我沉着嗓子,指向楼梯,“马上。”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发粪涂墙再来一发~~嗷~~~~~~~ 吃干抹净神马的咱暂且缓一缓昂~~~我猜女猪现在更想把某人大卸八块......⊙.⊙ 49往事如烟 周末,早晨多睡了会儿,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睡觉,这会儿补补眠。11点出门前已被老妈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闹得头疼,人家说懒觉睡到12点,对我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匆匆赶回家,开门进屋,包还没来得及放下,迎面就看见一张泰然自若的脸,还主人般地招呼我:“来啦。” “你怎么来了?”我问。 “说什么呢小多,怎么这么没礼貌。人家小恒一早就到了,就你慢吞吞。”老妈从厨房出来,没好气。 我放下包,径直去厨房。老妈跟进来,却把我往外推,说话贼兮兮:“你去外面待着,陪陪小恒,他呀说是回来工作了,嘻嘻,我可真是心想事成,你好好的,昂?” 话还没说完已被她强行推出厨房门外,她把门也关了……我叹口气,作罢。 回头看见客厅那头站着的人,气还没消干净呢! 对了,“老爸人呢?”我隔门喊话。 “他去买酒了,一会儿喝点儿酒庆祝一下,欢迎小恒回来。”她在门内应声,那声音可真是喜气洋洋,不知道的准以为是她失散多年的儿子回来了。 还庆祝呢,有什么好庆祝的。 我来到这头在沙发上坐下,靠着沙发背直直地望着他,沉着脸表达我的不愉快。 他双手插兜悠哉得很,高高站在那里也不说话,迎上我的目光竟不咸不淡地与我对视起来。 我皱眉,他这是什么意思?我还怕了你么?眯一眯眼,就盯着你了! 他的嘴角似抽了一下,如果我没走眼的话。抽呀,再抽大一点,我倒要看看你能作出什么表情来。 他眨眨眼,却不作表情,只管看着我。 好极了,我反正坐着,你站着,你就这么站着好了,我就这么看到天黑反正眼睛也不会抽筋,只怕你得腰疼…… 他却忽地弯腰,把脑袋凑过来,一张脸在眼前急速放大,一忽儿就到了鼻子跟前。这……他这是干嘛?那双眼睛仍然直直盯着我的眼睛……哦,这是挑衅! 他以为我还是遇到点儿变化就不知所措的小姑娘么?切,我张大眼睛,狠狠看进他的眼里。 他忽地调转视线。 认输了?我把他看下去了?哈,真不敢置信,不过他在看什么?不对头啊,他的视线稍稍下移,落在哪里?他把头更埋下来了…… 我不由自主咽一咽喉咙,‘啨呤哐啷’的钥匙声,开门声,有谁进屋?在那嘴唇擦上之前,我急忙歪头,翻转,狼狈地从沙发上爬起,走出几步,是老爸买酒回来了。 “哦,小多回来了。”老爸招呼,上来两步却皱眉,“怎么脸这么红,发烧了吗?” 我咳一声,转身再往房间跑。“没、没事。” . 餐桌上。 老妈斥责:“小恒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躲房间去干嘛?不知道招待招待和人说说话吗?越大越没规矩,这么多年纪白长了!” 我埋头吃饭,只管把米把菜往嘴里送。 “没关系,我们下午说话也一样,林姨,下午我和小多出门走走可以么?” “当然当然,你们年轻人是应该出门走走,逛逛街啊,喝喝咖啡啊,看看电影啊,呵呵呵,去吧去吧。” “下午我——” “陪我去个地方,小多。”他打断我的拒绝,那神情严肃正经,却不似装出来的,我犹豫,他就又说,“很重要。” “小多,陪陪小恒,他对这里没你熟,你要多照顾着点。”老爸语重心长。 我哪里好再拒绝…… . 下午出了门,我们在路边等计程车。他搭话:“气消了没有?” “当我破轮胎么,一戳气就跑光?” “怎么气才能消?”他说,语气柔软得很。 “你少折腾我,我就谢谢你。”我没好气。 “好。” 我扭头看他,想看一看他的脸,这突如其来的柔软的语气是不是真的,这时有车过来,他伸手拦了车拉开车门让我进去。 个把小时的车程他没再说话,安静极了。我几度转头望他,他并没有睡着啊。 他在想什么心事? 下了车,他拉着我往一处浓荫里走,穿过一条林荫小道,出现在眼前的竟是一片墓地。在这城市生活这么多年,我竟不知这儿有墓地……可他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很快,我们在一处墓前停下,我看那墓碑,心头猛跳,那是他妈妈的墓! 我再走近一步,看清那上面的相片,相片上的女人是30出头的模样,秀丽极了,小时候的记忆里依稀记得是见过他妈妈一两次的,但样貌早已忘记,这时候再看见竟是这个样子。 “几乎快忘了她的长相。”杨恒说。 我调整呼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前天是她的祭日,我答应她今天把你带来,让她见见你。” 毫无预警地,我的眼眶就发起热来,心中酸疼,我不明白,“你不怪她?”看着墓碑,我低声问他。 他不答话,只把眼睛望着那墓碑,沉默。 好久,他转身走去另一个墓前站住,说:“好奇她为了什么一直哭,从来也不笑么?” 我过去他的身旁,来到那个墓碑前,看清那上面的相片,那是位看上去四十来岁的男人,微微笑着,眼睛鼻子嘴巴竟是身旁这个人的翻版,相似极了。 “我的生父。”他说,“为了这个人。” 没能忍住,泪水溢出眼眶,我像个哑巴一样失了声,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擦着不停涌出的泪水。不知为什么,只是心酸难耐,为这样一个家庭,为那个女人,还有这样一个男人。短暂的一生过得都不如意,他或许从来也不曾亲眼看一看自己的孩子,而今他的孩子站在他的墓碑前,恨他吗? 我转脸看向杨恒,想从他的神色中找出一些迹象。但他只是微微皱着眉,脸上并不牵动出多少情绪。 他掀动嘴唇,说:“他真幸运,有个女人为了他,抛弃整个世界。” 我怔怔地望着他,他不恨他……好像眼前那名男子对他来说,只是自己的母亲为之抛弃一切,甚至抛弃了她的儿子的情人。 我重重叹口气,低头翻包,找纸巾,手湿答答的怎么也擦不干脸。 “哭什么,我又没要你抛弃世界。”他转身立在我面前,“只要你答应我,嫁我。” 我停住手中动作,抬头看他,他说什么? “嫁给我,我们马上结婚。”他说。 我再抹一抹脸,震惊。 “太……快了。”我只能答出这样的话来。 “不快,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慢了这么多年,我很后悔,不能再等。” “可是……可……”我的舌头不怎么听话。 “小多,看在他们的面子上,答应我。” “我,”我扭头看一眼这个墓,再看一眼那个墓,“你,你这是……” “求你。”他说,眼里透出那么焦灼的、乞求的神色,仿佛当真多等一秒都会是莫大的煎熬。 “那……”我深深呼吸,举起手抹平那眉间的褶皱,回答他,“好的。” 50甜蜜的战栗 “搬去我那里住。”他说。 “啊?”我收住脚步,愣,“你是说……同居?” 他转向我:“既然是我的未婚妻,搬来一起住有什么不对?” 我咽一咽嗓子,忽地就感到紧张:“我想,我的房子还没有到期,房租也是提前交了的,暂且,暂且各住各的……好么?” “不好。”他断然否决,“要是舍不得你那小破屋子,我暂时搬过去也行。” “我那里恐怕……挤不下……” “你在怕什么?”他把脸一沉靠过来,居高临下看人,气氛摄人。 我慌忙跳开:“怕……哦不是怕,当然不是怕,是……” 大街上,车来人往,哦,这是大街上,他不会太胡来,我东张西望想措辞,一边来了个大婶,‘呤呤呤’她在马路牙子上骑车,冲过来,玩杂技似的从我俩中间那夹缝中穿过,还‘啊呀’一声呼。 “哎呀,”我顺势退开一步,“大妈大婶会说闲话,毕竟,毕竟还没结婚嘛。” 他微微眯起眼睛,腮帮子都咬紧了。 “反正我们住那么近,你又天天来吃饭,一样的,呵呵……” 他那眼睛眯得更厉害了…… “我有点儿饿……我们回家吧,走……”我转个身往前走,心却怦怦跳,不知他跟上来没有,脖子根嗖嗖直发凉。 走出两步忽地醒转,好像不对头嘛,这可才答应你的求婚,马上变身霸王了还是怎地?后悔……只怪答应得太爽快,叫你把眼睛眯得这么威风! *** 回到住处,我简单做了晚餐,吃得真有点儿食不下咽。原因无他,对面的食客情绪一直没见好转,眼睛虽然不再眯了,脸却拉得比马还长,这叫人怎么吃得下饭去。 匆匆解决晚餐,收拾停当,他仍倚在椅子里,指节在桌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见到我就拿眼睛瞅我,阴沉沉的很不高兴。 “你不回去吗?”我佯装无事。 “这么早回去一个人太寂寞。” “……”这话说得…… “那你再待一会儿吧。” 我在屋里转了一圈,打算找点活儿干,总不能这样和他大眼瞪小眼吧,可活儿都干完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有什么可干的。 “你要喝点茶吗?” 他不吭声。 我去煮水,煮开了拿个杯子过来给他泡茶,泡完茶要走开却被他一把拉住。 “你不是怕闲话,”他忽然说,“我天天晚上来吃饭你就不怕被人说闲话?” “……”他竟把这事儿琢磨到现在…… “是不愿意我碰你?”他缓缓地说,眼睛又眯了眯,竟有些怒了。 “啊?”我惊,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真是这样?”他嗖地起身,简直怒不可竭了。 不得了!我赶紧摇头:“不是不愿意,怎么会不愿意,我就是,就是……”这个真没脸说啊…… “就是什么?”他逼近,鼻子几乎撞上我的鼻端。 我咬咬呀,一闭眼:“痛得要死,是你你也会怕啊。” “你说什么?”他那声音简直变了调,我睁开眼睛,把脸往后退开一点,手却被他揪着,人逃不脱。 “你说……我一忍再忍,只因为你怕……痛?”他这会儿不只是怒了,还气得要死。 “那不是一点点痛,那是……”我咕噜咽下口口水,慌张,“你想要是有个莫名其妙的东西突然闯进你的身体里……”哦,我在说什么啊,天哪,我究竟在说什么!完蛋了,他的脸都绿了! “莫名其妙的东西?”那嗓音几乎沉到无底深渊,眼里却刮起龙卷风,“从今天开始,你会慢慢熟悉这个莫名其妙的东西。” 不由分说我整个人就被拔地而起,他把我打横抱起,天旋地转,下一刻已经落到了床上。他躬身看着我,两手撑在我的身体两侧,那样子危险极了,他真会发疯。 “杨恒,你、你先冷静一下,是我说错话了,对不起啊杨恒!”我的声音简直打颤了,但现在道歉是唯一的出路,“我不是不愿意,真的,我愿意的,非常愿意,就是有一点点怕,一点点而已你知道……” “非常愿意?”他寒着脸重复。 “嗯、嗯。”我忙点头如捣蒜。 “那好,帮我解扣子。” “……” 形势逼人,我只好伸出颤巍巍的手解他的衬衣扣子,一颗,两颗,三颗……手颤个没完,脸上渐渐烧起来,神经绷得死死的…… 四颗,五颗,我还没解完,他的吻就落下来,我急忙闭牢眼睛,那吻落在我的额头,眼睫,脸颊,下巴,却不是预料中的粗暴无礼,哦?柔软极了…… 我睁开眼睛,困惑,“杨恒——”他的嘴唇压上我的双唇,吞没我的声音。 衣服很快被剥离,他的发烫的体温覆住我的身体,他的嘴唇游移不定,灼着我的身体各处,我只觉得晕晕乎乎热得厉害,喘得厉害,背脊惊起一阵阵陌生的战栗感,那么甜蜜,那么……害怕,意识越发朦胧、模糊,然后某根神经也绷得越发紧了,那仅存的一点意念是在等待曾经感受过的可怕的痛楚…… “别怕,”他的声音低低地在耳旁响起,“这次不会很痛。” 我转过脸去看,睁大眼睛想要看清他的面容,恍惚中我看见他的眉,微微蹙着,他的双眼迷离,他的嘴唇紧紧抿着,他在忍着什么,可那双眼睛分明又可渴望极了,就像上次他在被子外头望着我时那样…… 我伸出双臂牢牢圈住他的颈,把他带向我,我要感受他,他的身体,每寸肌肤,他的汗水,他的喘息,他的所有的一切…… “杨恒,”我找回声音,嗓子沙得厉害,“我想……你可以进来了。” 他低低哼出一声,疼痛随之而来,我收紧双臂,咬住嘴唇。 疼痛不似上回那么强烈,但贯穿的那一霎那仍然使我的身体本能地想要后退,我牢牢抱住上方的他,接受他,我愿接受他,全身心地,不要害怕……可那感受太过陌生,即使拼命咬住嘴唇仍闷闷地哼出了声音。 “痛吗?”他的声音哑哑地响起在耳侧。 “嗯……”我已不能很好地言语,只是摇一摇头,不要紧的…… 柔软的嘴唇再度覆上我的唇,滚烫的舌撬开我的牙齿,消除嘴唇上由于咬的太紧带来的疼痛。 体内的疼痛也一点一点地消失,随着他的动作一点一点地消散,恍惚中,陌生的使人发颤的什么出现了,一点点变得强烈,一点一点地,强烈得叫人晕眩,整个人打颤,那酥麻的使人惊悸的热流冲向四肢,指尖,脚尖,头顶…… 我的眼睛再也看不清,我的手臂几乎攀不住他的肩,甜蜜涌上舌尖,令人发疯,我会因此窒息! …… “小多。”有个声音轻轻柔柔的,飘在空中,“小多?” 是他在叫我的名字,我用力睁开眼睛,他在上方看着我,那么温柔,唇角微微勾着,诱惑极了,我忍不住就再把他勾下来吻住他的双唇。 他‘哼’地发笑:“现在不怕了?” “嗯……” “林多悦,”那嗓音哑哑的,轻轻柔柔,“我爱你。” “嗯……”我感到晕眩,那双迷惑人的熠熠发光的双眼就在我的眼睛上方。 “爱我么,小多?” “嗯……” “说给我听。”他的嘴唇贴住我的耳朵,气息灼热。 “嗯?” “说你爱我。” “嗯,你爱我……”我跟着他说。 他的牙齿咬住我的耳垂,用了力,我感到有点痛。 “说我爱你。”他说。 “我爱你……”我说,气息不稳。 “我的名字。”他催促,语气不满。 “杨恒……”耳垂又传来痛感,我把双手圈紧他的脖颈,以牙还牙,咬住他的耳朵,“我爱你,杨恒……” 作者有话要说: 呼......总算把这章写完了!捂脸逃走!矮玛...*-* 51Happy Ending 同居与否不再成为纠纷,我想暂时住我的小屋他也不再有意见,他把自己搬过来了,就是说,晚饭过后他反正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走,挤在我的小屋里,却任新鲜租下的那套大屋空置着。真浪费!但我没理由非要他走了,即已不再怕……那事——我被他迫着承认了,这没脸没皮的还非要我承认我喜欢……咳…… 另,我们私定终身的事很快被老爸老妈知道,当然是他跑去说的,我说等到周末回去吃饭再提,他不理,是闲得蛋疼,这期间他谈定新工作,却不必马上就职,他就索性给自己放大假,有事没事去家里窜门蹭我妈的饭吃。 我妈听说这事儿当然是高兴坏了,别说是做几顿饭给他吃,就是叫她把整个菜市场煎了煮了她八成也会照办。瞧瞧,周六回到家中她不过问我这个女儿一句,一劲儿只围着杨某人转。 小恒啊,妈今天做了你爱吃的xxx,还有xxx,还有啊xxxxxxx,还想吃什么尽管和妈说,昂? 小恒啊,小多这孩子不懂事得很,你在外头长大见的世面多,以后就多照顾照顾她了,昂? 妈看好日子了,你们俩呀准备准备,把婚纱照拍了,酒店选好,喜帖也要写起来了,昂? …… 我这还没嫁呢,她就自称人家的妈了,眼睛一刻不离杨恒左右,好像转个眼珠子那人就会不见似的!你这女儿是有多不可救药,多没人要啊?我真想抓住她的肩膀狠狠摇晃她…… 一传十,十传百,爷爷奶奶也知晓了此事,要我和未来的孙女婿同往郊外,过去给他们看看。我想你又不是没见过,以往每年暑假都见到面的不是么,但他们听了消息激动万分——拜老妈所赐,都以为她这个女儿没得救,这会儿出现个救星,管他是熟人还是什么人,非要亲眼目睹确认一下。 于是周末,我们两人就下乡访亲来了。 爷爷一早上街买了一大箩筐的菜,奶奶叫邻居婶婶帮忙来烧菜,烧了一大桌子把台面挤得几乎没处搁手。我把肚子差点吃爆,大锅大灶烧出来的菜味道好极了。爷爷要杨恒陪他喝烧酒,每人来上一小碗,酌一口酒,吃一口菜,并且谈谈往事。 从10岁那年开始,一年又一年,他如何长大,如何从一个小娃娃长成一个小伙子,再成为如今这样的男子汉,爷爷记性真是好,很多往事他都记得,一边抖着手把碗凑到嘴边抿一口烧酒,一边笑眯眯地说着,“你呀,好福气,我家孙女肯跟你……” 我竖起耳朵来,睁开由于吃得太饱昏昏欲睡的眼,爷爷的手一年比一年抖得厉害了,不过还能把碗端稳,不叫酒从里面泼出来,哦,重点是,我细细听他说话,他说着,慢慢地,有条有理地,他的脑筋好得很呢,他晓得把胳膊肘往里弯,告诉那小子,我家孙女肯跟你是你的福气呐…… 乡间消息传得真是快,午后在门口晒太阳的时候,前面邻居来了,走了。后面邻居来,走了。左面的……右面的……都选在这天来窜门,来看看林家的孙女婿,看见了就嘿嘿地点头,一拍掌心:“我就说呀,这俩孩子将来不得处到一块儿去嘛,嘿嘿嘿……”真是料事如神啊…… ‘哐啷’作响,是什么? 杨恒从屋子里推出老爷自行车,这辆爷爷几乎骑了一辈子的自行车,它还没垮呢!我跳过去:“你要出门?” “嗯,你家邻居恐怕不止这几家。” 哈,他终于沉不住气了,不愿再被当作猴子一般观赏评论了。 “去哪儿?” “街上。”他跨上车子,并拍拍后座,“坐上来。” “你肯带我?”我笑。 “只要你别笨到从上面摔下来。” 我坐上后座。 他不骑。 “走吗?”我问。 他回转头:“怎么不抱住我?” “啊?”我愣,摆手,“不必的不必的,我抓得牢。” “抱住我。”他竟把眼睛眯起来了。 我只好伸出手臂环住他。 车子上路。 一路经过各家邻居门前,他们在外头晒太阳……我把脸扭向小河的一边,臊得慌,如今我可不再是二八少女了,如今我可就要28了呀…… 小河在金灿灿的阳光底下波光粼粼,闪的人眼发花头发晕,我把眼睛闭起来,索性,再把脸靠上去贴住他的背,鼻端嗅到熟悉的气息,心中荡过暖流,耳根子烧起火焰,脸皮烫成热铁…… 管他是二八还是28呢,我收紧手臂牢牢抱住身前的人儿…… . -完- -End- -Fin–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观看,鞠躬~~~~~~~ 尤其谢谢一路来一直冒泡留言的盆友们,烧饼酱,ts,CC(careucare同一人咩?),小猫,小熊猫,moon_face,飞扬……and so on~ 有你们的陪伴是作者写文最好的动力~~~~! 头次写这样的长篇,有很多不完美的地方,比如由于作者脑力不够杨男猪走了大运没被狠狠虐一把,躲过一劫……比如这个,比如那个……这次吸取经验教训,争取一下个故事能说得更动听更完整一些。 =) 另,看完了还没冒过泡的霸王能浮出水面say个hi 咩? ←_← Hi~~~~~~~ 52番外 婚后第二年,某天清晨我收到一封快递,从香港寄来的,撕开封口,是一封邀请函,来自大蒙。 大蒙在艺术界的发展一帆风顺,或者可以说,风头正劲,势不可挡,被艺术界誉为明日之星,或将成为下一位巨匠。这位年轻人几年来马不停蹄地在世界各地办展,颇受好评,据说他的作品价格已经飙至难以想象的价格。——艺术杂志上这样描述他,那是半年前我在书报亭买的,当时瞄见某本杂志封面上一张异常熟悉俊朗的脸孔,怔愣两秒醒转,那不是什么当红明星的脸,却是我的那位画油画的朋友! “艺术界也就这点人才,那小子走狗屎运。”那时候我给杨恒看看那杂志,内心为之激动骄傲之际,他却眉头一挑,这样轻描淡写。 今天早餐桌上,我把邀请函给他看,他瞄一眼只说:“不要去。” “但他信上说机票酒店都订好了啊,希望我一定去参加。” “他真以为可以这样单独邀到我的老婆?”他放下水杯,眯起眼睛。 我轻叹口气,就知道会这样,那邀请函上竟然只有我的名字,却不邀请杨恒,大蒙也真是的,这样做真的很欠妥啊。 “你可以一起去嘛,被邀请的人可以带人一同去的,反正酒店肯定也够住。”我诺诺地答,其实不那么有底气。看那样子他不会肯去,但我却真的想去见见老友。 唉,如何是好? *** 头天晚上,我真发愁,明天下午就是大蒙的展览开幕式,大蒙给订的飞机是早晨9点钟。去还是不去? 我在客厅沙发上发愣,杨恒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来,我转头看一看他,叹口气回头再看膝盖,真是的,说了多少遍了,家里有女性,洗完澡就把衣服穿上再出来,偏不,每次只在下面围一条浴巾走来走去的……咱这不是还没到老夫老妻的时候嘛,咱还害臊呢…… 他踱着步子来到我跟前,停下了。我把眼睛一抬,你玛,视线就落在腰际那条窄窄的白浴巾上。 “喂。”我仰起脑袋,视线急忙上移,“你……” 他手中拿着毛巾,却不再擦头发,发梢仍有水滴落,滴至肩头,水珠贴着皮肤下滑,沿着结实漂亮的体魄滚落,滚至胸前,再至腰际,然后……然后没入浴巾底下。 哎呦,我的视线怎么又下来了。咳一咳有些发痒的嗓子,抗议:“你怎么老是死性不改,叫你穿了衣服再出来……” 他忽然蹲下,视线与我水平对上:“一会儿还得脱光,麻烦。” 那柔柔的带着一点笑意的神色往往使我张口无言,我眨眨眼睛,不由自主咽一咽发紧的喉咙,‘咕噜’,好大一声响。 要命!我急忙闭起眼睛,尴尬……我能把脸埋进沙发缝里吗! 他闷闷地笑出一声,手掌覆住我的后颈把我带向前,我睁开眼睛,却见他的湿湿的黑发在我的下巴处,他的嘴在我的脖颈上轻轻咬了一口。 我以为他会继续做什么,却见他松了手站起身,说:“在这之前,你不先整理一下行李?” “啊?” “明早8点的飞机,你打算早上起来再收拾?” “你是说……你是说你同意了?” “我不同意,这个周末恐怕过不好吧。”他挑一挑眉,很无奈的样子。 “太好了!”我跳起身,想碰碰他,伸出手却发现……碰哪里好?光溜溜的无处下手,犹豫之际突然想到,“哦,是9点的飞机,我记得,我再看看确认一下好了。”转身要走时却被他拉住。 “不必看了,我重新定了两张机票,还有宾馆。”他不悦地拉了拉脸,“我老婆的吃喝住行不需要别人来安排。” “哦,哦!你是说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喽!”他说两张机票嘛,哈哈,我高兴极了,管他是不是光溜溜的呢,张开双臂抱住他,把脸贴上那宽阔的胸膛,“谢谢你,杨恒。” *** 飞抵香港,我们前往宾馆放下行李,稍作休息。 大蒙打来电话,说会有车过来接我过去一同吃午餐。正说着电话,我的手机却被拿走了,当然是杨恒干的好事。 “拉蒙,我知道有家餐厅的味道不错,我和我老婆正打算去哪儿尝尝,你要是肚子饿了想一起吃点儿,可以先去那儿等着,对了,我请客。” 接着说出一个餐厅的名字,手指毫无留情地按下去,电话就给利利索索地挂了。 “杨恒,你干嘛这个态度,人家是好意……”拿回手机,我叹气。 “他最好别那么好意。”他扯一扯嘴角,不削,“饿不饿?我们去吃饭。” “好。”我点点头,“不过我们先换好衣服吧,待会儿吃完饭直接去开幕式。” 他皱眉,那样子当然是不乐意换什么衣服,但我上下瞧一瞧他,衬衫,牛仔裤,休闲跑鞋,这一身太随便,去那样的场合恐怕不搭调。 “你等等。”我打开行李箱,取出熨烫平整的西服西裤,衬衣,领带递给他,管他乐意不乐意。 “你先换上,我们再去吃饭。”我也取出事先准备好的裙子,拿上化妆包,去洗手间补妆换衣。 镜子前,我把裙子在身上比了比,这件火红火红的长裙我还一次没穿过,没记错的话那时候是被老妈硬拖着去商场挑出的一件,说我去相亲的时候要穿得正式一点,优雅美丽,像个姑娘的样子。结果,买是买了,亲也相了,但我始终没穿这件衣服。太耀眼,没有安全感。不过现在好了,有杨恒在嘛,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这衣服。 套上身,柔软的布料十分服帖地包裹住身体,腰间细细地收拢,裙摆飘逸地垂在脚踝,这条裙子最细致的设计在于肩颈处,一侧肩膀被包裹得楚楚动人,前颈斜斜地往下走,至另一侧肩膀,则恰到好处地将之裸.露在外,这样的线条使两侧锁骨也变得漂亮又性感起来。 “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不由轻轻出口气。真有点不习惯。 拢一拢头发,把脸上的妆容再补一补,最后看一眼镜子,果然人靠衣装啊,衣装后的这个女人还真是挺不错的。嘿,扯起嘴角对着镜子笑一笑。拉开门,步出洗手间。 杨恒也已经乖乖地换上了正装,此刻正在窗前看外头的高楼大厦。 “哎。”我叫他,心里有一点点紧张。 他转过身来。 “你觉得……怎么样?”我指一指自己。 他站在窗边,讷讷地不说话。 好一会儿,我等得不自信起来。 “不好吗?”我有点气馁地问。 他终于动了动,把手从裤子口袋中抽出,轻轻咳一声。 “很好。”他说。 他过来两步忽然在床边坐下了,扯颈子上的领带,把领带撤下来扔在一边,拍一拍床,“过来,小多。” “啊?”我站着没动,隐隐觉得不太对头。 他把颈间的口子解开两颗,眼睛始终直直地望着我,又说:“过来啊,小多。” “你……你这是……” “嗯。”他点一点头。 “可是,可……我们不去吃饭吗?” “饭之后再吃。”他又拍拍床,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欲望。 “我刚穿好……”被那眼神直直地盯着,我的心跳也渐渐改变了速度,“裙子……” 他显然不再耐烦我的磨蹭,起身两步来到我跟前,把我抱起,放到大床上。 “裙子不脱也没关系。”大手已从裙底探入…… *** 结果,裙子被弄得皱巴巴,交给酒店服务去熨烫,就多花了好些时间。重新打扮好,再吃完午餐,赶去画展的开幕式,当然是迟到了好一会儿。 开幕式很热闹,人人盛装打扮,在宽敞的大厅里或端详墙上大大小小的画作,或手持酒杯与人谈笑风生。俨然一个奢华又不失轻松惬意的大派对。 我拉着杨恒在人群中寻找大蒙,东张西望之际,肩头被轻轻拍了拍。转脸一看,正是大蒙。 “小多,你该经常穿这样的裙子,美极了!”大蒙说,他一身西装革履,容光焕发。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把我拉了过去,牢牢地将我压入怀中,并且在我那一侧裸.露的肩头印下一吻。 “当我是死的吗?拉蒙。”身后响起一个沉沉的声音。 啊呀,杨恒不高兴了。我慌忙拍拍大蒙的背,要他放开我,他很快松开了手,我就赶紧退开一步,站回杨恒的身侧,用手肘撞一撞他,别惹事啊! “哥们儿,真高兴你活得好好的。”拉蒙不计前嫌,态度良好地伸出手。 杨恒盯着那手看,却不伸手去握。 “杨恒。”我低语,抬头看他,求你了,好好的啊! 杨恒瞥了我一眼,再瞥身前的大蒙,“高兴我不请自来?”他说,终于把手伸出去握了握。 “哈,我想我要是真请了你,你恐怕不来。”大蒙耸耸肩,狡猾地一笑。 这两人暗潮汹涌地是干嘛呢?我搂一眼那个,再搂一眼这个,算了,最好让这俩远一点。我打算拉走杨恒,突然从大蒙的身后窜出个小姑娘来。 那姑娘十五六岁的模样,穿一身精致的小礼裙,脸蛋也漂亮极了,估摸着是个小混血。巴掌大的脸颊,挺翘的鼻梁,乌亮的眼睛,整一个精灵又古怪。 “大蒙大蒙,怎么一眨眼你就不见了,太过分了,我一直在找你,你以后要走先打声招呼好吗?告诉我你要去哪里,我才能找到你……”清脆的声音机关枪似地爆出一连串。 说话间她转脸看向我们,上下左右打量片刻,忽然‘噢’地一声叫唤,伸出手指指向我,又指向大蒙,两眼圆瞪惊讶极了的模样。 “她……就是她吗?”她尖着嗓子,“那个,好早之前那个本子里面,大蒙你的那本画册里面画了好多画像的人,你说的那个大学同学就是她吗?” “她叫小多。”大蒙把她伸出的手指按下去,微微皱了眉解释。 小姑娘却不理会,那面上的表情瞬息万变,仍然一边说话一边猛拍大蒙的手臂, “她来了,她,她怎么来了,你们,你……你又遇见她……”小脸煞红煞红的,竟是要哭了。 然后她忽地又不说话了,刚发现杨恒似的,转眼猛打量他,眼睛上下左右地飘忽,忽然间又静止下来垂着眼睛猛盯着什么瞧。 再抬头时整张脸阳光灿烂得简直能把人眼睛闪瞎。“哈哈哈,大蒙你瞧你瞧,她结婚了,她手上戴着戒指呢,她和他,他们结婚了啊,太好了,大蒙你别想了,不可能了啊,你不可以破坏别人的婚姻知道吗?不过别难过,你有我啊,你有我,别难过,哈哈哈。” 大蒙的脸是什么表情?我拼命忍住笑,我从没见过大蒙的脸上呈现出这样复杂难懂的情绪,忽红忽白,似怒非怒,像在忍耐什么,又并不真的难以忍耐……那表情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听好了,”他终于说话了,“我不和未成年人上床。”他低头看着那姑娘说,然后望一望我们,“失陪。”转身走了。 “喂,大蒙,没关系没关系的,你要是等不及,我不说出去,你不说我不说就没有人知道,你就构不成犯罪,那就没关系了啊……”小姑娘追着他也跑了,清脆的声音仍清晰可闻。 终于没忍住,我捂住嘴巴捧牢肚子笑起来,哎呦喂,眼角都洒泪花了……肚子痛! 我忽然记起,大蒙说他想知道被什么人以那样全心全意地眼神看着时是什么感受,瞧,这儿不就有一个吗?你找到了,这个小姑娘,虽然还未成年,但爱情这东西无关年龄,她满心满眼地爱上你了,她可以全世界追着你跑,她可以给予你最热情最疯狂最……吵闹……的爱情啦。 闷着声音笑真累人,我喘着气攀住杨恒的手臂,附着他歇会儿先。 *** 我说要好好看一看画,就和杨恒分头行动。他大约是去哪里抽烟了,我则沿着大厅这一头往那一头慢慢地欣赏墙上的作品。 大蒙的画棒极了,即便不懂艺术,我也被那一幅幅画儿吸住了眼睛。 那般狂野的笔触,却绘出了细腻又打动人心的情感。那情感你说不出具体是什么,但心中最纯粹的某些东西被牵引了,牵引着与那画上的东西发生共鸣。 你会想拥有它们,那些了不起的画作。 “它们很棒,是不是?”有人在身旁说道。 我回转头,看见一张陌生的,不,熟悉的,却又有那么一点陌生的脸,那是一张比记忆中成熟了许多的脸,但那神情,还有温润如水的双眼与记忆中的相去无几。 “龙次?”我惊呆,“是龙次!”我捂住嘴巴,差一点惊呼。 “小多。”他微笑着,“刚才看见你,真有点不敢相信。你看画看得很认真,我犹豫了很久该不该来打扰你。” 眼前这个男人是上野龙次无疑。他的穿着正式中带点随意,西裤,衬衣,外头套一件薄薄的V领毛衣,优雅帅气,轻松随性又不失稳重。 “你怎么也在这里?”回过神来,我问道,然后又醒悟,“哦,大蒙也邀请你了,你专门从日本赶来吗?” “嗯,是的。”他微微点一点头,“只要有空,他的很多展览我都参加,我很喜欢他的作品。” 后来我才知道,龙次已收藏了大蒙的不少作品,他竟是大蒙的最重要的几个收藏家之一。他哪来那么多钱?年少有为?还是中彩票了?要么富二代?是的是的,富二代,原来他竟是某某株式会社的公子爷,那某某株式会社可是世界知名企业!这小子……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哦不,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大学那会儿如此之低调,还和咱这些平头百姓挤那小破宿舍一人一间屋的,是为那般啊?鬼能猜到你竟是如此巨大的富二代! 好了,言归正传,他说他很喜欢大蒙的作品,还做了些收藏。 我羡慕:“他确实很有天分,画得这么好,你能收藏真好啊。” “你要是也喜欢,我可以……我是说我买了不少,送一幅个给你也没关系。”他说。 “啊?”我愣,连忙摆手,“那不必的,那不必的,他的画现在好贵了,又是艺术品,这个不能收的。” 他动一动嘴唇,似乎想说点什么,歪了歪头,最终却欲言又止。 转个身他望了望外头,指向露台说:“你介意一起去外面透透气吗,小多?” “好啊。” 我们来到露台上,这里没有人,周围一下子安静许多。 阳光下,他微微眯起眼睛,唇角漾起柔和的弧度,沉默片刻开口:“你今天漂亮极了。”抿一抿嘴唇忽地又说,“我是说,我不是说你以前就不漂亮,我的意思是今天真的很漂亮,当然,当然以前也是……”他懊恼地急急皱起眉心,咬住嘴唇,“对不起…… 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忍不桩噗’地笑出来,这个人还是老样子,这样会让人想欺负欺负他。 “那么你到底想说什么呢?”我于是一本正经地问他,“到底是漂亮还是不漂亮?” “漂亮。”他点一点头。 “今天漂亮还是以前漂亮?” “都漂亮。” “你这样是敷衍,不诚恳,你这样说话叫做油嘴滑舌,不讨人喜欢。”我说。 “哈?”他怔愣片刻,懊恼,“不好意思。” ‘噗’我扶住身侧的雕花栏杆笑起来,“龙次,你真是……你真是的……” 这一来,好像多年未见的那些光阴都消失了,我们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到了原来的位置。 我仍然笑着,为再一次遇见,内心高兴,好一会儿笑完,却见他直直地盯着我的手看,愣着不说话。 “怎么了?” “哦,小多,你结婚了?” “嗯。”我看一眼戒指,轻轻摸了摸。 “和杨恒吗?”他说,“他今天来了吗?” “嗯。”我点一点头,“他一起来的。” 他用力抿一抿形状漂亮的嘴唇,好似作了个深呼吸,然后轻轻说道:“恭喜你们,小多。” “谢谢。”我微笑着看他,瞅一眼他的手,空的,“你呢?” 他移开视线,沉默着,像是在犹豫,过上一会儿,再调转视线回来看着我。 “要是不想说,不说也没关系。”我忙说道。 “嗯。”他轻轻叹气,“我结过婚了,家族联姻,大学一毕业回去就结了婚。那时候压力很大,很难反抗。”他转身,手肘搭着栏杆,看向前方,“心想反正也没有其他可以结婚的女孩儿,既然如此,那就结了吧。” “不顺利吗?”我也趴在栏杆上,歪头问他。 “不顺利。”他答,“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很难顺利,脾气不和,生活习惯不和,常常吵架……两年前,我们离了婚。” “真遗憾。”我说,心里感到有点儿难过,为他那些不愉快的生活。 “嗯。”他轻轻地应一声,“我试着喜欢她来着,我想如果对她产生那样的感觉就好了,一切就都会顺利起来。”他侧头望一望我,“喜欢某个人的感觉,我明白的,我喜欢过,所以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可是不行,我失败了,找不到。” 他直起身,面向我。我也直起身转向他,看见他眼中的那一抹失落,心中就感到一些酸疼。 “没关系的,女孩儿那么多,这个不行还有别个嘛。”我拍拍他的手臂,试着安慰他。 “嗯。”他点一点头,“小多。”他说。 “嗯?” “我们还没有握手。” “握手吗?”那样显得生分,我想,但还是伸出手来,如果他觉得有必要的话…… “或者,”他却不握,“作为老朋友,我们可以……我是说,我们也许可以拥抱吗?” “哦,”我收回手,面对他的迟疑与询问,索性跨出一步,张开手臂环住他的背,下巴搭上他的肩,“当然可以啊。” 当然可以啊,羞涩的老朋友! 他的手臂也在我的身后牢牢环住,后颈上有软软的湿意,片刻就消失了。哦,那大概是,我猜,那大约是他的嘴唇不小心擦上的…… *** 第二天下午,回程的飞机上,杨恒眉头紧锁,一脸郁卒。唉,他摆着这张面孔已经很久了,从大蒙的展览开始,到现在!好像谁严重得罪了他似的。 “以后别再穿那条裙子。”他说。 “啊?为什么啊?” “不好。” “不好看?可是他们都说很好看啊!”我不满。 “他们?”他转过脸瞅着我,“你是说拉蒙,还是龙次?” “喂你,”忽地一道闪电在脑袋瓜子里面闪过,“你不是在吃醋吧,杨恒。” 他把眼睛眯了眯。 哈!被我说中了。“好啦好啦,不穿就不穿嘛,以后专挑破的烂的穿。”我拍拍身侧的他,以示安慰。 “那条裙子,你可以在家里穿。”他忽然说道。 “哈?”我弯过腰扭头看他,脑子秀逗了?那种裙子在家里穿了干嘛,烧饭吗?哦,还是,或者说,他当那是情趣用品了……想到昨天中午我刚穿好裙子就被他拖去床上的事,脸上一阵发热。这个死色狼! “唔……以后经常在家里穿穿。”他说。 我深吸口气,靠上椅背,闭牢眼睛,歪过脑袋,睡觉。 脸上一阵阵地发热。那条裙子,再尼玛不穿了!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还喜欢么?^^ 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http://www.bookben.cn/ 或直接百度搜索“书本网”